《埋火之瞳》时际

84、第八十四章

　　庄音无的父亲——也就是明邃的外祖父，名叫庄戟，是同辈人中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个，不仅天赋资质极佳，更是乌梁皇族的直系后代，若是放在国破之前，说不定他还有机会登上皇位接受万人景仰。

　　出类拔萃的能力加上高人一等的出身，使庄戟在城中十分受人追捧，尤其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们，几乎个个都梦想着能与他结为夫妻。

　　彼时，在乌梁后人聚集的这座城池中，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特殊能力者们有资格享受最尊贵的待遇，与之相对的，他们之间则被要求互相结合，以保证生出血统更为纯正的下一代。

　　然而开了天眼的人少之又少，何况并非每一个后代都能够继承这份血统，几代传承过后他们的人数不增反减。择偶范围的缩小使得近亲通婚成为普遍现象，如此一来后代变得越发凋零。而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乌梁人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便开始无端臆测，觉得定是神明想要收回原本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能力。

　　贪婪永远是本性中最难以拔除的部分，一旦到手的东西，又岂会心甘情愿地还回去？为了将天眼延续下去，乌梁的上位者们竟是不顾礼义廉耻，彻底丢弃了传统的夫妻制度，强迫拥有天眼血脉的适龄男女互相媾合，甚至一度大肆兴起了活祭。

　　有血有肉的个体沦为生育的工具，整个城中充斥着污秽与不堪。随着人性的逐渐丧失，乌梁再次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而这次的起因并非天灾，而是完完全全的人祸。

　　庄戟便是出生于这疯狂而混乱的时代。虽然按照他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异性中任意挑选伴侣，但他对此却表现出十分强烈的反感与抵触。

　　庄戟只觉得这般行径与牲畜无异，他周围的疯子越来越多，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完成一场又一场丧心病狂的□□任务。

　　可他偏偏是最优秀的那个，血统必须被传承下去。庄戟再□□抗无果，一怒之下干脆离开了乌梁城。

　　庄戟走得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找得到他。

　　又过了几个年头，彼时的乌梁城早已不复从前，生存条件开始逐年恶化，水和粮食也变得捉襟见肘。

　　当沙漠将城池包围时，乌梁城中的情形也只能用惨烈来形容——天眼血统仅剩十余人继承，这些人不但没有担负起寻找出路的责任，反而凭借自身能力不断奴役城中平民。

　　严重短缺的水和食物，全部优先供应给这些上层人士。对此，被奴役之人不会产生一丝反抗情绪，他们在天眼的支配下早已失去了自主意识。

　　在控制与被控制、压迫与被压迫的畸形关系下，即便是这种极度不均衡的分配体制，依然得到了充分的贯彻与维持。

　　只可惜梦境终有一天会被打破。届时，现实的当头棒喝便会彻底击碎统治者们美好的幻象。

　　当最后一个平民死去，醉生梦死的天眼后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走到尽头了。从今往后他们再无吃喝享乐的资本，再无同族之人可奴役，若是再不离开，自己很快就会在这漫漫黄天之中丧命。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群人商议过后，终究还是背上行囊离开了这座死城，从此踏上遥远未知的流浪之路。

　　好在他们的运气不差，在蒹州这片曾经的故土上遇到了风头正盛的龙族。

　　野心勃勃的龙族正苦于无法驯服一条龙，这条龙被困在洞穴中已有数百年，没人知道它究竟寿数几何，可若再不加以驯服，将来垂垂老去失去了战斗力，那龙族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天眼后人与龙族一拍即合，一方提供安身之地，一方负责驯服那条虽被称为龙，实则是个四不像的魔物。

　　相传很久之前，也有一批如同他们这般的特殊能力者出现过。那批人当时被尊称为“驭龙师”，一度颇受龙族器重，然而直到最后也没能将龙彻底驯服。

　　如今这批人，天资本就有限，又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数人合力也只勉强将龙制住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降伏。

　　激进的龙族怎会甘心止步于此？半逼迫半利诱之下，天眼后人们赌了一把，他们强行突破身体极限，想要通过摄魂夺魄永久剥夺龙的意识。

　　主意虽冒险，但诱惑性极大，一旦成功，从此便能一劳永逸。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当年的驭龙师们也做了同样的尝试，那时他们赌输了，而如今的后人依然没能成功。

　　凶兽彻底被激怒，一番恶斗之后，被放入龙穴的天眼后人们有大半当场毙命，龙族的尝试再度以失败告终。

　　死里逃生的几人由于双眼过度使用而惨遭反噬，自那之后变得目不能视。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不久之后便被龙族处死泄愤了。

　　至此，苟延残喘的天眼血统几乎断绝，而这其中多半要归结于他们自食恶果。

　　讲到这里，织风停了下来。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逻辑漏洞，可明邃却产生了一个疑惑，他问：“您当年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倘若织风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后来又是如何逃出生天活到现在的呢？可他若不是，明邃能想到的，就只剩下一个下落不明的庄戟，难不成……这老头顶着织风的化名，实则是他的外祖父？

　　不能够吧……虽然可能性不大，明邃一时间还是被雷到了。

　　好在织风很快给出了答案，打消了他跑偏的念头：“打从一开始，老夫就跟那帮废物分道扬镳了。”

　　这人骂起自己的同胞来毫不含糊，甚至还带着些不与之为伍的假清高，可见是个胸中没有大是大非的小人。

　　“早在离开乌梁城的时候，他们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我施了术，根本不记得我这个人的存在。我既没有与他们一道去对付那条龙，也不曾暴露自己，而是在暗中观察之后投靠了当时还没有坐上族长之位的朱苑大人，成为了他的一名幕僚。虽说那时的朱族长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但老夫就是有慧眼识珠的本事，看出了此人的雄才大略，知道他将来必成大器。”

　　说罢，织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明邃，无不得意道：“我二人珠联璧合，轻而易举便夺了上任族长的权——不是自夸，朱族长能顺利成为龙族首领，老夫可谓居功至伟。”

　　他还在那里自吹自擂夸夸而谈，明邃却是唏嘘不已。

　　难怪乌梁人得此天赋，本可以所向披靡，再不济也能安身立命，最后却偏偏落得分崩离析不得善终的下场。如今看来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分敌我，毫无立场，莫要说团结了，这些人甚至连同胞的性命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乌梁人史上遭逢大难，虽然亡国但并未灭种，作为补偿还换得一副无敌于世的天眼。这原是他们东山再起的倚仗，后人却不知善加利用，反倒成了断子绝孙的催命符。

　　“后来呢？”明邃进行了一个灵魂拷问：“龙族几乎杀尽了您的族人，您真的甘心为朱族长卖命吗？”

　　织风却不为所动，像是事不关己般随意摇了摇头，他竖起一根根枯瘦的手指，煞有介事地纠正道：“第一，不是‘我’的族人，而是‘我们’的族人。第二，老夫与龙族之间并非效忠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对于第一点，明邃与这祖孙二人已经说得够多了，此刻懒得继续掰扯。至于第二点，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织风比较爱听的方式道：“龙族有什么值得您利用的地方吗？”

　　“自然有。”织风狡黠一笑，灰蒙蒙的眼珠霎时出现一丝光亮：“不要忘了，他们手上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