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火之瞳》时际

71、第七十一章

　　明蕴抱着答答颓然跪坐在崖边，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绝壁，山势险峻，无处可依……面对如此恶劣的条件，两个受了伤的少年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茶屿山并非高不可攀，此时却起了一片若有若无的雾气，将山体衬托得仿若高耸入云般令人生畏。

　　杀手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取走顾芳性命。

　　此刻目标跌入悬崖，只怕是九死一生，但这小子的命比石头还硬，不见尸体，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向上头交代。

　　他干脆利落地收手往山下奔去，丝毫没把明蕴这个大活人放在眼里。

　　而此刻悬于半山腰上的顾芳，果真不负众望地活了下来，生命力顽强得令人咋舌。

　　原来两少年在坠落时被生长在山崖上的树藤缠住，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巧的是，树的下方刚好有一个天然岩洞，虽然看上去简陋，但总归比挂在树上要好。顾芳一只胳膊夹着明邃，腾出一只手握紧树藤，一个借力荡进了那岩洞之中。

　　“嘶……”

　　顾芳因为腿伤落地不稳，蹭到了明邃的伤处，后者不受控制地痛呼出声。

　　顾芳忙矮身放他下地，飞快拔出那半截被他砍断的箭，并熟练地给小少爷处理了一下伤口，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山洞不大，入口处尤其窄小，洞中更是除了岩石碎砂什么都没有，别说治伤的药草，就连清洁用的水都没有。

　　对于明邃身上的箭伤，顾芳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撕块衣摆包扎一下罢了。好在当时他眼疾手快阻止得及时，否则伤及要害就麻烦了。想必原本目标是顾芳的缘故，箭头上没有被多此一举地淬上毒，因此明邃虽然中箭，但也只是稍微严重些的皮外伤，本身并不凶险，反倒是顾芳的腿伤更加不容乐观。

　　所幸顾芳抗造，一路下来大小伤无数也没耽误他好好活着，所以暂且无性命之忧。

　　如今摆在两人面前的最大问题，是如何离开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鬼地方。

　　“暂且休息一下吧。”顾芳看着脸色煞白的明邃，叹了口气道：“先养好伤再做打算。”

　　“好。”明邃对此没有异议。一番折腾下来他也很累了，十分需要补充体力。

　　两个孩子被困在荒山之中无人问津的山洞里，身上都带着伤，没有食物，没有水，几乎陷入了绝境。

　　然而少年们依然保持着镇定，虽然担心却并不害怕，单凭这份心性，便知二人日后必将有所作为。

　　只可惜眼下的情形却是天不遂人愿，明少爷的伤不但没有养好，反而在睡了一觉之后开始迅速恶化了。

　　他趴在顾芳那只没有受伤的腿上，昏昏沉沉地发着烧。一整日不吃不喝让他的胃里空荡荡的很不舒服，喉咙也干得快要冒出火来，背上的伤一直很痛，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

　　自幼在蒹州长大的顾芳，看惯了身边那些结实扛打、与猛兽为伍的野孩子，没考虑到富家小少爷身娇肉贵，还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皮实。

　　他拨开明邃的头发，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心中不禁焦躁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自己经过一夜的休养倒是稍微恢复了些，可这姓明的小兄弟不过是受了点微不足道的外伤，怎么就眼看着撑不下去了呢？他无声地叹息，不知该拿这娇气的孩子怎么办才好。

　　难道说他身上还有更严重的伤，只是硬挺着没说？顾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昨天跌下悬崖时他可是死死将人护在怀里的，反倒是他自己撞得气晕八素，还险些被树枝划成筛子。

　　“你怎么样？饿不饿？”他轻轻抚了抚明娇娇的脸颊，手感十分光滑柔嫩。

　　明邃摇摇头，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饿倒是其次，他现在只希望有口水喝。

　　顾芳见他嘴唇干裂，意识模糊，愧疚感更甚，恨不得当即就划破胳膊，献出自己的鲜血好给他解一解渴。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的血本身就是毒药，喂给明邃无异于饮鸩止渴。

　　顾芳想了想，不如另辟蹊径……他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双腿之间。犹豫良久，他还是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倒不是顾芳本人有多讲究，虽然从他体外排出去的东西可以保证是无毒无害的，但这会儿他也很渴，实在是凑不出什么产出。

　　靠不成自己，顾芳不得不将注意力向外界转移。

　　然而周遭除了一棵老树之外再无其他。

　　老树枝繁叶茂，也不知是哪里吹来的种子，竟飘到了这荒僻的绝壁上破土生根，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不得不说，生命永远都会带来惊喜。

　　独自抵挡风霜，孤寂地度过漫长岁月的老树，此刻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对于它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其中一个裹着脏兮兮纱布的少年已经打上了它的主意。

　　这棵遗世独立岁月静好的古木，即将面临百年树生的一大劫难。

　　可见有时扛得过天命未必扛得住人霍霍。

　　顾芳尽量轻手轻脚地将明邃扶坐起来，小心地避开伤口让他倚靠在岩壁上。明邃费力地掀开自己沉重的眼皮，就见顾芳正对着昨日那根藤条摆出了起跳的架势。

　　明邃的眼皮顿时就不沉了，他睁大眼睛，被顾小兄弟这一举动搞得精神抖擞。

　　要知那藤条虽悬垂在附近，离他们却也有不小的距离，顾芳这个没谱的，拖着一条废腿就要往上跳，万一一个失手，底下可是空旷的深渊，保证他能碎到面目全非。

　　这简直是在考验他的心脏。

　　明邃第一次见人作死都作得如此痛快，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顾芳就已经原地发力，飞身跃起。

　　下一刻，他便稳稳抓住了藤条！

　　明邃感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他终于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身轻如燕——顾芳之所以如此果决，竟是因为人家根本没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甚至连助跑都不需要就轻而易举地攀上了那根藤条。

　　“你要做什么？”明邃哑着嗓子问。

　　“你瞧，”顾芳一只手往树冠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他看过去，“这树上结着果子呢，我摘些下来，看看能不能拿来果腹。”

　　明邃当然早就发现了这是棵果树，确切地说是棵极不负责任的果树。上面的果子结得稀稀拉拉，看上去又小又丑，就算真能吃，整棵树上的果子也不够两人分一顿的。

　　“小顾哥哥，你当心些。”明邃仰着脖子看顾芳摘果子，声音糯糯的，带着些鼻音，听起来分外招人喜欢。

　　“哎。”顾芳应道。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骑在了树杈上，伸手摘下一颗叫不出名的果子，放在嘴里尝了尝，五官当即就皱成一团。

　　“怎么了？”明邃问他。

　　“……酸。”顾芳说罢就要将嘴里那颗半绿不紫的玩意儿吐掉，转念一想还是别浪费的好，于是耿着脖子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好在除了酸以外他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说明这果子是可以放心吃的。

　　明邃也跟着咽了口口水，唾液滑过干渴的喉咙，让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

　　顾芳敏捷地在树上穿梭，不一会儿功夫，本就不怎么富余的果实几乎被他摘了个干净。他用衣裳下摆兜住果子，然后打结包好，这才爬下来，顺着藤条荡回了山洞。

　　“尝尝。”顾芳将那一兜青青紫紫的东西倒在明邃面前，挑了些熟透的递到他手中，留下发青的自己吃。

　　明邃道了声谢，便捧着果子吃了起来。或许是又饿又渴降低了他对食物的要求，此时只觉果子入口微甜，汁水充盈，虽然带着些涩味，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以下咽。

　　两人心知地主家余粮不多，饥渴却又克制地吃掉了一半。

　　水分的补充略微缓解了喉间的不适感，明邃也有了些精力去考虑些别的。

　　“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即使明邃想破脑袋，也依旧不知该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顾芳对此也是一筹莫展，但他是个日常经历大风大浪经之人，因而看待事情也就更豁达些。他头头是道地安慰：“切莫心急，既然我们大难不死，就说明上天眷顾，今后必有因缘，遇事也会逢凶化吉的。”

　　这种自我安慰般的言论在明邃听来是不怎么有说服力的，不过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即便死在这里，也是他和小顾哥哥两个人，最起码不会成为孤鬼。

　　又过了几日，他们依然被困在洞里，没有等到救援，也没想出活着离开的法子。

　　好在期间下了场雨，缓解了他们的用水之急。洞中许多大大小小的浅坑，被二人当成了收集雨水的容器。

　　但吃的依然没有着落。

　　两人一日比一日虚弱，尤其是明邃，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没有得到有效处理的伤口开始化脓溃烂，导致他一直高烧不退。加之这几日总喝生水引起肠胃不适，更是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顾芳那套逢凶化吉的说辞并没有应验，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应验的那一天。尽管他一直尽职尽责的守在明邃身边，却仍然阻止不了一切在往坏的方向发展。

　　直到连他自己都虚脱得浑身无力，顾芳才不得不正视二人距离死亡越来越近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