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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   明邃在使用瞳术时,已经习惯了精神与身体的暂时剥离,但这种剥离并不会令他产生危机感,原因就在于主动权的掌握——他虽然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附于其他个体上,但本体意识并没有丧失,因此可以随时选择退回到安全领域中来。

      但这次的情形却不一样。

      他的眼睛无法看到敌人,身体的知觉越来越少,甚至连声音都很难发出……而偏偏当他想要努力思考时,大脑却化作了一团浆糊。

      明邃在逆境之中很少产生不必要的负面情绪,总是给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气质。可是此刻,他却抑制不住地慌了神。

      人在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往往会在内心深处保留一丝希望,然而脱离掌控的身体让他几乎无法做出任何行动,这种无能为力所带来的恐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明邃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听使唤地向一边倒去。

      万幸他还有一只护法狼在,个头骇人的大兄弟似乎比他扛造许多,现在仍然可以活动自如。大兄弟上前拱了拱,试图让他重新站起来,奈何明邃有心无力,只能任由意识越飘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脚步靠近的声音。虽然耳中仍像是塞着一团厚厚的棉花,但这声音还是本能地触动了他的警觉,让他稍微从混沌中清醒了一些。

      明邃伏在地上,勉强睁开自己仿佛涂了浆糊的眼睛。

      视线中,一双黑靴正在靠近。

      他艰难地抬头看去。黑靴的主人正是方才那群盲眼杀手中的一员,整个人死气沉沉,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此人面无表情地在明邃身前站定,而后没有一丝迟疑地举起了刀。

      虽然目不能视,但他依然能够毫不费力地锁定目标位置。明邃呼吸一滞,瞳孔急剧收缩。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盲眼杀手的刀锋准确无误地向他劈了下来!

      “!”

      不远处的方寂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倏地转头向来时的方向看去。然而目之所及只有白茫茫的雾海,一切都被完美地隐藏在其中。

      手中长刀被握得更紧。他没有明邃那般灵敏的嗅觉,闻不出弥漫在雾中的气味,但体内正缓缓流失的力量,还是让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发出指令,让黑鸦们暂时回塔待命。若是单独作战,黑鸦应付目前这种环境再合适不过——鸦族的杀手锏之一,便是指挥鸦群用声音乱人心智。

      只可惜此种攻击不分敌我,除非是习过清心咒的鸦族族人,否则很容易陷入声音的迷阵,轻者混沌癫狂,重者甚至要承受永久的精神影响。因此明邃望月二人在场的情况下,他断不会轻易使用这个能力。

      方寂犯了难。周围的地上横陈着几十具新鲜尸体,东倒西歪还在不断往外流着血。他看都不看一眼,只垂头思索着对策。

      正当此时,一道利箭穿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方寂被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戏搞得十分不爽,他猛然抬头,准确捕捉到了射手所在的方向,脚下一蹬,躲开攻击的同时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

      他反应神速,这一次果然没被对方逃走。

      方寂在偷袭者面前停了下来,同时长刀举过胸前,刀口直指不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姿。他面色森然,声音里透着冷冽:“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跟着龙族那帮没长骨头的玩意儿,竟也搞起了装神弄鬼这一套来!”

      那身影闻言却不为所动,青色的罩衫在雾霭中影影绰绰,若不是时机不对,看上去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见对方不说话,方寂冷冷地追问:“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方德音。”鸾族族长陈弥终于从雾气中现身,他一手持弓,目若冰霜,盯着方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也有将虿鬼对准我的一天吗?”

      虿鬼是方寂的刀名,因其削铁如泥,杀人无形,甚至能够让人瞬间化作一滩血水而得名。

      据传锻造此刀者非名门出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打铁匠,此人不过是无意间得了这块世间罕有的玄铁,人却是个不识货的,只把它当作普通刀来铸造。

      当时江湖之人都在争夺这宝铁,各方人马闻讯杀进铁匠的村子时,恰逢虿鬼刚刚被打造出来。他们一面叹息着铁匠暴殄天物,一面争相抢夺,一时间死伤无数,血光冲天,刀身也因此在诞生之初便沾满戾气。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凡是持有它的刀主人皆离奇而死不得善终,虿鬼也一度被认为是把妖刀而束之高阁。直到方寂因缘际会继承了此刀,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才算是将诅咒打破。

      方族长的确称得上天纵奇才,不仅有本事将这妖刀镇住,还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它的威力,与其说是他得了宝刀,倒不如说虿鬼本就为他而生,在血腥与杀戮中浸养百年,仿佛只为等待真正的主人与它人刀合一。

      方寂并未在意陈弥的挑衅,他将刀尖挑了挑,示意对方回答问题。

      眼前的陈弥眉目疏朗,清俊出尘,样貌气质无人能出其右。这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柴火棒,也不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尾巴了,方寂甚至怀疑,即便没有鸾族族长这层身份,单凭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就足以成为朱苑拉拢的理由了。

      “说话!”他见陈弥沉默不语,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陈弥勾了勾嘴角,看向方寂的目光却更加冰冷了:“我做什么是我的事,是鸾族的事,与你方族长又有何相干?”

      一句话把天聊死也是种本事,方寂最近没少领教,他懒得扯皮,却又忍不住冷哼:“翅膀硬了,有主意了?”

      陈弥抬了抬眼皮:“你我同为族长,说话还是讲些分寸的好。”

      “你……”方寂被堵得火气没处发,只想一脚踩在这小子的俊脸上:“好,就算与我无关,最起码在名义上,鸾族还是效忠宗主的吧?”

      陈弥不做声,算是默认。

      “坦白告诉你,我此次奉宗主之命来雾川,其一便是搞清楚陈族长的忠诚问题。”

      方寂脾气虽暴,好好说话时却能给人一种莫名的信服力,而不好好说话,便会如此刻这般威慑力十足,非常唬人。他清冷的嗓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鸾族站在哪条船上,你最好给我老实交待,别妄想左右逢源!宗主眼里不揉沙,没那么好的性子任由你小子糊弄。”

      “归根结底……”陈弥不为所动,自顾自说着:“你千方百计地游说我,不就是希望鸾族同鸦族一样维护兽族的统治地位么?我倒是好奇,能让你闲云野鹤的方族长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咱们这位宗主大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微微一哂,低头摸了摸手上的弓,继续道:“可他若是想要通过你来控制我,却是打错了算盘。毕竟……咱俩之间那点旧情,早就了断了不是吗?”

      “混账!”听他越说越离谱,方寂更上头了,火气蹭蹭地往外冒:“你身为一族之长,担负着什么使命,还没想清楚吗?宗族的繁盛需要稳定的秩序……”

      “别说漂亮话了。”没等方寂说完,陈弥便毫不留情地打断道:“西南这片土地上,一向都是弱肉强食。兽族想继续统治各族,那就拿实力说话,不必浪费口舌在同我在这里讲大道理。”

      这般决绝,又软硬不吃,倒是弄得方寂很是被动。他长长叹了口气,同时也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分道扬镳不可能。要么服从,要么你死我活,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陈弥冷笑一声,面色骤然间变得狠戾起来:“既如此,你我之间便无话可说了。”

      说话的同时,他将弓背到身后,同时拔出腰间佩剑,直直朝着方寂命门攻去。

      方寂也不含糊,横刀格挡,二人很快战成一团。

      高手交锋,眨眼之间就过了数十招,却是谁都没能占据上风。

      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双方出手皆奇快无比,招招都蕴含着无穷的变换。虽是在对战,但虿鬼在方寂手中硬是舞出了一种美感,黑色的刀影稳而利落,每一次出击都带着与刀名十分不符的优雅从容。

      方族长本人慵懒散漫的个性也不可避免地融入到了他的战斗风格中,能少出一分力绝对不会多出半分。只见他黑衣黑发黑刀,身体如同飞鸟一般轻盈,行动起来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周旋之际,他尽量避免与陈弥硬碰硬,而是灵活有度,专捡刁钻的角度攻击,好让对方难以使出全力。

      然而一番打斗下来,方寂还是隐隐落了下风。

      陈族长天时地利,情况不对就暂时退到雾里躲一躲,等机会来了又会立刻出手。他已经动了杀意,仅靠方寂的那点巧劲根本压制不住。虿鬼被舞得再得心应手,力量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方族长这是怎么了?”陈弥攻势不减,鼻子里却发出了轻蔑的哼声:“是不屑于在徒弟面前使出全力么?”

      方寂无心与他争吵。他的确没出全力,倒不为别的,而是眼下需要平衡速战速决和毒气入体之间的矛盾。

      陈弥本就不好对付,若是全力出击,势必会让体力消耗变大导致呼吸加快,而一旦大量毒气吸入体内,之后的结果就更加难料了。

      打个架都要精打细算一番可不是方族长的作风,但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抠搜一点,以免打到一半就躺平任人宰割。

      眼下这个状况用不着别人说,他自己都觉得憋屈。

      方寂咬了咬牙,继续耐着性子与陈弥周旋。

      二人交战正酣之际,一个念头却毫无征兆地在方寂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心中骤然一紧,当即便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首要任务,难道不是保护宗主的心尖尖吗?为什么要在这里与陈弥纠缠不清?

      在发现毒气开始扩散的那一刻,他本该第一时间就回到明邃身边……而现在呢?

      他不但没有回援,反而在不知不觉间被引得更远,等反应过来时,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对象早已脱离了掌控!

      “公子!”

      他正盘算着如何脱身回援,便听到望月惊慌失措的叫喊自浓雾中传来。

      方寂牙关紧咬,目光微沉,心却是已经乱了。陈弥在这一瞬间抓住破绽,剑势陡然凌厉起来,没有半分犹豫地向对面一剑刺去。

      方寂大惊。陈弥出剑极快,他来不及躲闪,只能尽量拧身避开,同时右手一甩,虿鬼在空中迅速变换了方向,试图能够借此格挡住即将到来的一击。

      下一刻,方寂只觉胸腹间一凉,向前进攻的身体硬生生被剑刃止住——他还是慢了一步。

      慌忙之下虿鬼险些脱手,方寂将刀尖插入土中,扶着刀柄勉强稳住身形,直到这时,利刃贯穿腹部的痛楚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从今往后再见便是敌人。”

      方寂大脑一片空白,却唯独回忆起了这句自己执意离开鸾族的那日,陈弥与他分道扬镳时说过的话。

      “嘶……”

      方寂忍着剧痛悲凉地想,他的小凤珠,真的会把他视作敌人吗?

      剑主人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想这些。陈弥得手后依然不肯罢休,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他手腕一翻,剑身在方寂的血肉中旋转着前进,生生在原本的伤口上撕出了一个更大的血窟窿。

      方寂嘴角渗出鲜血,滴滴答答溅在了陈弥的剑上。

      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战场上从来容不得片刻走神。他喘着粗气,痛得眼前发黑,冷汗直流,但他还不能倒下——

      方寂提醒自己,他得活下去,完成任务,守护住宗主交给他的人!

      大概是闻到了方寂血的味道,原本飞回塔上待命的黑鸦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鸦群里传出混乱而高亢的叫声,阵仗了得,一时间仿佛连雾气都冲散了几分。

      方寂定了定神,他顾不得疼痛,猛地伸出手,将刺入腹中的剑身牢牢握住,同时虿鬼犹如真正的鬼魅般,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缠上了陈弥的身。

      俗话说的好,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虿鬼长刀的优势便在此刻显现了出来——除非陈弥弃剑后退,否则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避开方寂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这也正是方寂情急之下,宁可受伤也要选择徒手握剑的原因。

      然而他计划得虽好,对方却根本不按套路来。陈弥非但不躲,反倒欺身而上,竟是拼着受这一剑的代价也要近他的身!

      方寂暗骂一句,脚尖一点,迅速向后退去,却见挨了一刀的陈弥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情急之下方寂也没工夫去体会这个诡异的笑容,他二人各自被对方捅了一刀,勉强算是都没占到便宜。方寂抽刀正欲再战,陈弥却在此刻松开了手中的剑,一个矮身迅速贴近,接着飞起一脚,正中方寂腹部伤口,将他远远踹了出去。

      这一脚威力着实不小,加上方寂本就在后撤,几乎眨眼之间人就飞出去一大截,直接消失在了浓雾里。

      方寂在半空中纳闷。

      这是什么路数?既然要把他踹出去,为何还拼死拼活近他的身?要是只为踢他一脚,机会多得是,何必顶着挨一刀的风险硬上呢?

      下一刻,事实便给出了答案——他没有按预想中那样落地,而是继续急速向下坠去!

      方寂在心中长叹,天要亡他啊。

      原来在打斗过程中,二人已经在陈弥有意识的引导下来到了高地的边缘地带,方寂自己在雾气之中看不见,因此没有察觉到一丈之外就是悬崖。

      陈弥那一脚,不是泄愤,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精心策划好要送他上路的。

      竟然又被摆了一道……

      方寂的心凉了半截,今日若是真的交代在这里,他唯愿就此一了百了,让陈弥那小子脱离自己这个苦海,别再没完没了的记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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