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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入夜。

      范母在衙门哭了一日,傍晚时分被送回了家。

      她回想起自己孤苦又操劳的一生,不禁暗自哀叹。

      她丈夫走得早,留下二子一女,女儿没活到成年就病死了,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整日撺掇着分家。

      其实家里穷得很,也没什么可分的,范母心里清楚,这话不过是大儿子想摆脱她这个累赘的借口罢了。只是她未曾想到,原本最偏爱的儿子,竟是这等没有担当的白眼狼。

      她每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还好剩下一个小儿子对她不离不弃,一直悉心照顾,才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只可惜家贫再加上小儿子又窝囊,以至都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仍未讨到媳妇。

      范夫人找人张罗了几次都没成,也就渐渐放弃了。她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艰难些,倒也过得太平。

      只是没想到祸从天降——范母这辈子仅剩的指望,一夜之间竟然就这么没了。

      从发现儿子鹏展凉冰冰的尸体后,除了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一个孤寡老太婆,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剩下的日子可怎么活呢?

      而如今眼泪也哭干了,她就呆呆地坐在烛火旁,发干的双眼透过破破烂烂半开半闭的窗户望着外面。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忽然飘乎起来。

      今日衙门的人问了她许多话,奈何她浑浑噩噩,只是伤心,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得了。

      其实,就算好好的,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无非是那日日上三竿,一向早起的小儿子房间里却一直未传出动静,她便推门进去看,没想到儿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也有些骇人,竟不像是单纯睡着时的样子。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哆嗦着上去一摸,才发现鹏展的身子早就凉透了。

      她吓得当场腿软,趴在儿子身上哭了个死去活来。

      过了好久,待她稍微缓过来一些,才泪眼婆娑地又去瞧儿子已经没了生气的脸。

      这一瞧,恍然间她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范鹏展脖子处爬了出来。她擦了把眼泪,再欲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她扒了扒儿子的衣领,也未发现异样。

      刚刚那一眼,仿佛就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

      范母猛然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遂即呆愣在那里。

      她虽愚笨,但也隐约觉得这是一条关系重大的线索。之前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一直忽略了这个细节,眼下既想了起来,她便觉得有必要让衙门的大人们知道。

      她不顾夜深,打开屋门就要往外走。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守在大门口,见她这个时候出来,不禁有些意外。

      范鹏展一案范母是重要人证,官府自然需派人手盯紧,此时守在外面之人正是衙门当差。

      “老太太,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啊?”那人冷冷地问。

      范母听到官差老爷文化,赶忙蹲身行了礼,急急地说道:“大人,我……我想起一事来,我儿死的时候……”

      “嘘!”那官差赶忙制止了范母:“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有话留着跟我去衙门说。”

      “哎哎。”范母边应着,边同官差往外走。

      官差早就不想守在这贫民窟似的地方了,有了借口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落锁的大门,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老太太,现如今就算到了官府,也只能暂且住下等老爷明日开堂,家里大门不用锁上吗?”

      范母讪讪道:“大人说笑了,我家哪里有什么值钱东西可偷。”

      官差闻言耸耸肩,便不再去管了。

      等那二人走远,明邃和江箔才从范家堆着杂物的院墙阴影处走出来。

      “可有发现?”江箔问。

      “嗯……”明邃闭着眼,眉头紧皱,似乎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江箔并不催他,四下查看了一番,这才见明邃缓缓睁开了眼睛。深灰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漂亮,似是有水波在流动。

      “红色的……虫子?”明邃不确定的开口。

      江箔抱着双臂,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明邃。

      明邃却没再继续解释,直接进了范鹏展死去的那间屋子,在他的床上摸索了一阵。

      “找什么?”江箔问。

      明邃摇摇头,床上显然什么都没有。官府的人肯定也搜过了,若真有点东西,想必不会被忽视。

      他半跪在床前,修长的手指沿着床边褥子下露出的草席粗糙的纹路轻抚着。

      “云籍,你消息灵通见闻也广,可曾听说过什么虫子能杀人于无形吗?”

      这个房间又小又破,除了一张床和两个破破烂烂的柜子再无其他,两个大男人一站进来便更显局促。江箔环视了一周,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倒是听说过一些毒虫能致死的。”他也象征性地在床上一通摸:“只是但凡行过必留下痕迹,若是因毒虫咬伤致死,便是中毒而亡,死后验尸不大可能会查不出来。”

      “那……”明邃又思索另一种可能性:“若是先因中毒而亡,死后那毒素在体内自行分解了呢?”

      “这等奇事却是闻所未闻。”江箔回道:“即便毒素能够分解,从死者血液肌肉上想必也是有迹可循的。若是天下果真有如你所说那般诡异的毒,怕是以后任谁都能随意杀人了。”

      “这倒也是……”明邃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抬头看了看江箔,见他也没有什么新发现,于是拍了拍他的大腿道:“走吧,回去慢慢想。”

      江箔这才看到明邃白皙的手背上有道长长的伤口,他捏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皱眉问:“手怎么了?”

      明邃往下扯了扯袖子,无奈道:“还不是你刚才拎着我翻墙时蹭的。”

      说着,他便起身率先走了出去。江箔尴尬地摸摸鼻子,也跟着走了。

      还好范母没锁门,省得二人再翻墙出去了。

      明邃回到家,悄悄溜进自己的院子。除了给他留门的阿盏,没人注意到明家大少爷的行踪。

      这一天把明邃折腾得够呛,等阿盏伺候完洗漱更衣,他便往床上一摊,半蜷起一条腿,再也懒得动了。

      阿盏坐在床沿下面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不放心地问到:“少爷,今天可是出了什么事?您一大早同魏小侯爷急急忙忙地出了宅子,一走就是一整天,晚膳的时候夫人问起来,小的不敢多说,只得找借口搪塞。”

      是的,小侯爷魏言堂堂世家子弟,将来也是有爵位傍身之人,却跟个小可怜似的由着江湖混混江箔搓扁揉圆,着实令人心酸。

      明邃也实在是没辙:“盏啊,明天我还要出去呢,你再想个借口吧,母亲若问起来,你可不要漏了馅。”

      “又出去?”阿盏一副‘你饶了我吧’的表情,苦哈哈道:“祖宗哎,您这么三天两头的不着家,还总让人替您扯谎,老爷夫人如此和善,小的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哟。”明邃乐了:“阿盏哥哥果然胸中有大义。”

      “您快别说了。”阿盏说罢,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好了好了。”明邃安抚道:“不为难你了还不成吗?明天我亲自去同母亲说。”

      “谢少爷体恤。”阿盏把他家少爷的手包得乱七八糟,还打了个又大又丑的结:“您赶紧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

      他吹了灯后便去外间歇着了。明邃看了一眼绷带,赶忙扭过头去——实在受不了这种视觉刺激。

      他望着床顶处垂下的纱帐,凝神静思。

      一个人活着,耳闻目观,五感配合,才能形成对外界的认知。然而这世上,耳聪目明者有之,口鼻灵敏者亦不乏之,只是这些所谓感官上的体验,通常只是一瞬,很快便会被抛诸脑后。毕竟每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点滴都详细地记下,轻重缓急,总要有所取舍。

      然而这些没被留在心上的所观所感,真的会随着人的淡忘就此永远消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怎么定义消失。

      ‘不记得了’和‘想不起来了’,一般人定会觉得二者并无区别,于明邃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他看来,绝大多数情况只是后者而非前者,其实记忆本身一直都在,并不会随着主观的‘想不起来’而消失。

      范鹏展一案,看似依然悬而未决,实则已然有了突破口。明邃心里总算找到点谱,又实在是乏了,想了一会儿便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他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又找借口溜出了门。

      命案一事,明邃打算暂且先不告知父母,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最好,若是实在瞒不过去再老实交代,省得给二老平添麻烦。

      明夫人不知其中缘故,反正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他,此时自然二话不说便放他走了。虽说她这儿子偶尔也会晚归或是不归,但从未闹出过什么乱子,加上明邃年纪虽小,却是个心中有分寸之人,明夫人便万事由他去了。

      来到江家据点,立刻有伙计将明邃引入内室,送上茶水点心。他坐了一会儿,却并未看到江箔的身影,于是问伙计:“云籍呢?”

      “明公子,您来得不巧了。”伙计回话:“我家少爷本是一大早就在,只因忽然有事需要他亲自处理,前脚才刚走。少爷走之前托小的给您说一声,若是您来了就请稍坐一坐,他忙完后即刻回来。”

      明邃点点头,伙计便退下了。

      江父体弱,身子时好时坏,精神不济时,对江家这些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也是有心无力。幸而江箔年纪轻轻,办事却是十分稳妥老练,江家的营生便早早交到了他的手中。如今江箔早已坐稳大当家之位,平日事务繁忙自是情理之中。

      明邃随手找了本书,边喝茶边看书打发时间。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却有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苏棠。

      “见因,你怎么过来了?”

      “去你家白跑一趟,就知道你在这里。”苏棠冲他眨了眨眼睛。

      “抱歉。”明邃有些过意不去:“昨日之事让你们担心了。”

      “跟我就不必说这些外道话了。”苏棠身上天然带着一股儒雅气质,很难让人不产生亲近之情,现下他正浅浅地笑着,更是添了几分平和。

      “有什么进展吗?”苏棠开口便问。

      “有一些。”明邃斟酌着说辞:“据……云籍的消息,昨晚衙门得了重要口供,范夫人似是又想起了一些新的线索。”

      “哦?是什么线索?”

      “听说范鹏展尸体被发现时,有个地方很是古怪。范夫人当时伤心过度,一时疏忽了,后来细细想起来,貌似……当时有什么东西爬在了范鹏展的身上。”

      苏棠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东西?”

      “听说她看得也并不真切,”明邃回道:“但我想,若是死物,不会凭空消失让衙门的人找不到。可若是活的又能动的东西,那蠕虫之类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蠕虫?”

      明邃点点头,继而问道:“见因,你可听说过什么能害人却又让人察觉不出异样的虫子吗?”

      “这……”苏棠皱起眉头,像是在仔细回忆着什么。半晌,他忽然一拍大腿:“难不成是……”

      明邃本没指望从苏棠那里打听到什么,毕竟连江箔都没什么头绪。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戏。

      明邃精神一振:“苏兄知道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苏棠便道:“我祖籍在南方,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明邃“嗯”了一声,等待他的下文。

      “我从小生在那里,南方气候比京城要温暖潮湿许多,所以深山老林里经常能发现北方见不到的奇花异木或着灵草毒虫。”苏棠徐徐道来:“尤其是西南边隅之境,丛林密布,瘴气弥漫,加上地形错综复杂,鲜有外人敢冒险进入,因而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许多闻所未闻的草木鸟兽都生长在那里。”

      “据说很久以前,当地人为了生存开始试图征服那片烟瘴之地。他们利用地势之便,筑垒修防将自己保护起来,同时又着手选育一些毒性显著的动物植物为己所用,当中以毒虫毒草居多。经过数代人的努力,他们不但在恶劣的环境下世世代代繁衍了下来,更是靠着这些毒物的助力,拥有了足够与当地物种抗衡的力量。”

      明邃从未听闻过此等轶事,感慨天下之大,自己见识浅薄,不禁道:“这些东西世代交替快,这么多年培养下来,恐怕这些草虫的毒性早已今非昔比。”

      “正是此话。”苏棠赞同道:“不止如此,他们西南一族还非常善于制毒用毒。除了族中之人以外,这天下恐怕无人知道如何与这些毒物相处。”

      “你说‘一族’……”明邃疑道:“这些人是由某个家族掌管的吗?”

      “这我知道的也不多。”苏棠顿了顿:“他们非常神秘,只听说内部宗族联系紧密,统治权代代掌控在黎姓家族手中。这黎氏最是精通养育毒虫,擅长制蛊,族中首领便是蛊王。

      “蛊王”一词听来就十分可怕,明邃还在不自觉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却听苏棠继续道:“这些小毒物看起来不起眼,但毒性颇强且难以化解,有些甚至能在他们的驱使之下或让人迷失心智,或让人如被削肉噬骨……虽说黎氏一脉手段阴险残忍令人闻风丧胆,但其实力强大不容小觑也是真。我还听传闻说当地民风彪悍,管治不易,只要不出大事,就连皇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明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等本事,若是操控足够多的蛊虫,岂不是一人之力便能毁灭一座城池了?”

      “却也不然。”苏棠解释道:“要知那极品蛊虫极难练成,毕竟人力有限,倒还不至于毁天灭地。”

      明邃觉得自己似乎穿梭在另一方世界,那里又恐怖又新奇。斟酌片刻,他还是把话题又拉回到了这次的命案上来:“那依你的意思,杀害范鹏展有可能是黎氏一族所为?”

      “这个……”苏棠面露难色:“刚刚只是因你问起毒虫一事我才想起这么一桩江湖旧闻。毕竟黎氏作风邪佞,谁都不敢招惹。有关他们的行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况且南方山高水远,那里的虫兽到了北方也许会水土不服,万一死了病了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明邃点点头:“大概是我想多了。范鹏展一介平民,平日胆子又小,想来不会招惹此等是非。即便为毒虫所害,天下毒虫如此之多,也不太可能是远在天边的黎氏所为。”

      “此言差矣。”话音未落,一道突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黎家宗主此时正在京城。”

      二人回头一看,正是江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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