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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黎深用过晚饭,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太子府溜达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也没惊动任何人,因此钟灵受到传唤时,对宗主适才进行的这一项饭后消食活动一无所知。

      她熟门熟路地进了黎府的地下密道,一路穿行而过未作停留,直至看见道路尽头的房间放慢脚步。

      由于只点亮了部分火光,此时整个密道显得昏暗而压抑。她走到门前,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先停下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轻声唤道:“宗主。”

      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她才推门而入。

      与外面幽暗的密道相比,黎府的这处地下密室倒是显得十分干净明亮,除了没有窗户以外,几乎与普通厢房别无二致。

      黎深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地坐于首位,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不大的香炉,里面焚着不知名的香。青烟在香炉上方盘旋,继而弥漫至整个密室。

      只可惜这若有若无的香味根本无法掩盖一屋子浓烈的血腥气。

      他的脚下此时正蜷缩着一具血淋淋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乍一看甚至分辨不出来是个完整的人!

      钟毓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做派,面容冷峻地蹲在那人身旁,略带嫌恶地揪起对方头发,把他的脸从地面上抬了起来:“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要背叛宗主?”

      此人一副将死之相,白眼直翻,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嘴里涌出,意识似乎也已经模糊,让人不禁怀疑他有没有听见方才的质问。

      眼看此人已经被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钟灵怕他支持不住,走上前去果断地在他身上扎了几针,又硬是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钟家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们面前,痛快地死去甚至成了奢侈的妄想。

      那人缓了一下,张口欲言,却先是被嘴里的血呛得一阵猛咳。

      他自知活不过今晚,只求速死。然而钟灵一来,速死的愿望便又要往后搁置了。

      “族、族长……”他挣扎着伸手去抓钟灵的衣摆,眼中流出泪来:“属下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可我什么都不、不能说,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属下个痛快吧。”

      一番话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说完他便伏在地上疯狂地喘起来。

      “想得倒美!”钟毓起身,一脚将他掀得仰面朝上:“你还好意思要痛快?我他妈就不明白了,黎家和钟家,这些年有亏待过你一分一毫吗?”

      那人表情痛苦,却仍死咬着不肯透露半分。

      “你以为……”一直沉默的黎深此时缓缓开口:“死撑着不说,你的妻小便会毫发无损地被送回来?”

      地上的人闻言明显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望向黎深。

      “还是说……”黎深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钟睦原,你天真的认为你那发妻同你是一条心?”

      被点破秘密的钟睦原一时间懵了,他着急地替自己的妻子争辩:“我……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外族人,向来景仰宗主,绝不敢有外心。求宗主明察,莫要冤枉了她才是。”

      “你大概不知道吧?”钟毓倨傲地看着这个可怜虫似的男人,冷冷道:“你愿意拿命来换的人,不过是朱苑的一条狗罢了。”

      “不可能!”钟睦原崩溃道:“阿莱她、她嫁给我,就是虫族的女人,怎会勾结龙族族长?”

      钟灵与弟弟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的族人十多年前犯上作乱,被钟家灭族,她是以私生女的身份养在外面才逃过一劫,她有充分的理由利用你来报灭门之仇,这下你可懂了?”

      钟睦原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秘密,他多么希望刚才钟灵所言都是假的,但理智告诉他,族长一向行事磊落,断不会靠欺骗来套自己的话。

      此刻的他只觉得这世间无比丑恶,不如一了百了的好。

      黎深问:“朱苑让你去霞光镇,想办法让整个镇子染病,然后嫁祸于到我这里?”

      钟睦原完全放弃了抵抗,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就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一城百姓的性命……”钟毓咬牙切齿:“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钟睦原默默流着泪。自从他踏上这条不归路,一切便已追悔莫及。

      钟毓目眦欲裂,气得简直想冲上去打人,钟灵将他拉开,只问道:“你在镇上散播的,是哪一种疫病?”

      钟睦原闭上眼,吐出两个字:“热斑。”

      “……”

      众人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万幸还能挽回。

      热斑病的传播源是一种特殊的线虫,一旦感染也可在人与人间传播。患者通常会高烧不退,全身出现红斑甚至溃烂等症状。

      黎深的医术自不必说,就算是钟家出马,治愈热斑病也并非难事。

      然而棘手的是,霞光镇地处入京要道,人员往来密集,不单是霞光镇本地住民,凡是出入过当地的人都有染病的风险。

      钟睦原捅的这个娄子,只能留给各位主子去善后了。他的眼神变得平静,带着决绝且生无可恋的语气说道:“宗主,您就将属下千刀万剐了吧。”

      “这点你放心。”黎深语气平淡地说。

      钟睦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过……死之前还有个三个问题你老实回答。”黎深终于从他的太师椅上起身,来到钟睦原身前,目光冷得吓人:“第一,那日在客栈里,邵红英将宿蛭交给了谁?第二,是不是你在范老太太的茶里动了手脚?第三,此事和明家公子有何干系?”

      邵红英就是钟毓最开始交给衙门的嫌犯,正因他一时间没有受住钱财诱惑,偷了蛊虫出卖给外人,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钟睦原听到宗主如此说,倏地睁开里眼睛:“您怎么……”

      他本打算问一句‘您怎么了解得如此之深’,转念一想对方是堂堂宗主,又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黎深漠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钟睦原一激灵,只得坦白:“这三个问题都与一个神秘人有关。邵红英只是钟家门客,谈不上有多忠心,从他下手再合适不过。只不过若由我亲自去找他,难免有暴露自己的风险,为防日后留下隐患,是由那神秘人出面去说服邵红英交出宿蛭的。还有,咳咳咳……”

      他咳了两声,吐出几口血,他却丝毫不在意地继续道:“还有您说的那种茶,也是由那人交给我的,让我下在老太太日常喝的茶水里。至于同明公子有什么关系……属下便不得而知了。”

      他说到了关键,钟毓连忙追问:“你口中的神秘人是谁?”

      钟睦原摇摇头:“我不认得他。每次见面他都蒙着脸,恐怕连声音都是伪装的。朱族长只传书说那人会配合我行动,告诫我不要多管闲事。”

      看来钟睦原这颗棋子朱苑用得并不放心——这倒也十分说得过去,那个狡猾又多疑的老狐狸,怎会对钟姓人士多透露半分?

      西南宗族联系紧密,数百年来均奉黎氏为首。各部族中尤以黎、钟、朱三支实力最为突出,分别掌管兽族、虫族和龙族。

      龙族族长朱苑可以说是黎深的前辈了,地位却连钟灵都不如,他早已不服黎氏统治,一直暗中计划取而代之,让自己成为岭南各部的新主人。

      黎深早知钟睦原有二心,留着他没动,本是想看看朱苑打的什么算盘。可如今事情闹大,作为宗主他便不得不出面了。

      他看了钟毓一眼,后者会意,准备动手送钟睦原上路。

      钟睦原本欲开口求宗主饶过他的孩子,想想终是作罢——他女儿的死活并不在宗主,而是在朱苑。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很快,钟睦原就又感受到了体内蛊虫的蠢蠢欲动。他是虫族人,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此刻正被当作生长繁殖的温床。

      他虽还活着,但大部分内脏已被蚕食,想必离死也不远了。

      不多时,一条条吸饱血肉的毒虫蠕动着从宿主的身体里争相爬了出来。这一幕极其血腥,一时间钟睦原的身体上堆满了虫子和他自己七零八落的内脏,整个人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意识正连同□□一起走向深渊,直到死神降临的那一刻,他才拼尽全力,狰狞地低低嘶吼出“对不起”三个字。

      行刑结束后,钟毓留下善后,钟灵则随着黎深一起离开了密室。

      她心里不好受,一方面为族里出了叛徒而羞愧,另一方面,刚刚死去的钟睦原,是看着她姐弟二人长大的表舅。

      若非不得已,钟毓肯定也同她一样,不愿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然而冰冷的秩序需要滚烫的鲜血维护,宗族繁荣的背后,从来都少不了残酷的杀戮。

      夜凉如水,月挂中天。钟灵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所有负面情绪收了起来。她看到宗主那只幽狐安静地守在密道出口不远的地方,连主人过去抚摸它都只是无精打采地甩了一下尾巴。

      钟灵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流火没什么精神啊。”

      “这几日一直拘着它没放出去。”黎深道:“外面守卫森严,这么大个东西,蹦来跳去的难保不被看到。”

      钟灵“哦”了一声,没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结,她询问起另外一件要紧的事:“霞光镇的瘟疫源起于我们族内争端,这次确实是我们理亏,您看……眼下是否有必要跟朝廷的人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黎深随口道:“死不认账就完了。”

      “死、死不认账?”钟灵一时间没跟上自家老大的思路。

      “你舅舅总算是没做绝。”黎深道:“热斑病不需用蛊,靠线虫传播,随便哪个居心叵测的都能造成这场瘟疫。朝廷若真追查起来反而找不出证据,这也算是给钟家留了些余地。”

      钟灵脸上蒙上了一层忧伤之色,轻轻将头别向一边。

      黎深看了她一眼:“此事我去周旋,到时会争取让你和钟毓去疫区救治,你二人就当是将功补过吧。”

      钟灵点点头:“多谢宗主体恤。”

      黎深叹了口气道:“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也该回去清理门户了。”

      钟灵道了声“是”,二人便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黎深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昭澜这几日可还好?”

      钟灵一愣,遂即反应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呈给他:“好着呢,还说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让您尽管开口。”

      黎深总算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钟灵见状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小明邃给宗主下了什么魂牵梦萦蛊。

      信是钟灵暗中去明府时明邃当场写下的,只简单交代了那颗头的下落,统共没几行字,黎深一下子就看完了。

      他将信拿在手里,觉得意犹未尽,又觉得有些不满。

      当然,明邃对宗主大人微妙的小情绪一无所知,眼下他更担心的,却是不慎染病的魏言。

      这位靠制造麻烦刷存在感的魏家独苗这次也没能幸免。他前些日子出城去玩,回京时偏巧途经霞光镇借宿了一晚,隔天便开始高烧不退。

      纵使是高高在上的官宦子弟,疾病面前也没有特权。未免疫情在京中扩散,隔离是必须的。小侯爷难得出城游历一番,没想到竟遭此劫难,还没回府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专门负责这次疫情的太医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有魏言在的人生从来都不缺少意外。明邃听说后即刻便去看望了魏言祖母,被老夫人拉着絮絮叨叨大半日,颇有一言难尽之感。

      霞光镇乃京郊重镇,距京不过几十里,官府虽欲封锁疫区消息,可纸包不住火,京中如魏言这般染了病的陆续有之,这些人相继被隔离,现如今整个京城传闻不断,闹得人心惶惶。大部分人怕被传染,尽量选择闭门不出。平日里热闹的大街小巷一时间竟变得萧条起来。

      明家的生意也是一喜一忧。客栈茶馆每日门可罗雀,而药材粮食等价格的大涨又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商贾世家一向如此,忧国忧民之心通常被掩盖在利益之下,毕竟与虚无缥缈的情怀相比,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百姓们一边骂着商人重利无耻,一边还要排着队买贵价药材,可谓苦不堪言。

      现实本就如此残酷,那些站在高处的人随便动一动手指便可让人间变成炼狱。至于低贱的人命——那是最不需要考虑的。

      夜已深,纪国皇帝寝宫的床帐内却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值夜太监闻声躬身凑近龙床,小声唤道:“陛下?”

      帐内并无回音,小太监侧耳听了半晌,确认没什么动静,刚要退回去,却听见皇帝起身的声音。他赶忙跪在床榻下面伺候皇帝穿靴,问到:“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纪文帝只是有些心神不宁睡不着罢了,他摆摆手,只道:“你去掌灯,朕看一会儿折子,不必惊动人了。”

      小太监早已习以为常。他应声去点了两盏灯,又在龙榻上摆上小几,这才将外头案桌上的几封奏折呈了上来。文帝倚在榻上,翻起奏折慢慢看了起来。

      折子大都是报告疫情的,看得文帝头疼不已。过了一会儿,正当他打算吩咐奉茶时,却发现今夜伺候的小太监竟不知何时瘫倒在一边,像是睡过去一般。

      文帝刚要动怒,却见那太监脖子上插着一根银针,在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他心中一紧,勉强稳了稳心神,抬头道:“你来啦?”

      黎深站在不远处,戏谑道:“陛下日理万机,当真辛苦。”

      文帝眼神中看不出喜怒:“还不是你这宗主的功劳?”

      黎深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文帝冷哼:“那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要说干系……”黎深双臂抱于胸前,一副闲散姿态,完全看不出他正在同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进行交谈。他挠了挠下巴:“我又怎知这不是陛下所为,故意不给草民活路呢?”

      “放肆!”皇帝怒喝道:“朕不是那等无道昏君,又岂会陷自己的子民于水深火热?”

      “我也是您的子民呢。”黎深无辜地摊了摊手:“您不该一碗水端平吗?”

      面对如此不要脸的抵赖,文帝也懒得多费口舌:“说吧,你来做什么?”

      黎深于是从善如流说明了来意:“陛下的太医们跟摆设比起来,也就吃喝拉撒拿俸禄勤快点儿。我白等了这几日,至今无人能查出病因,实在是扶不上墙。不如让我的人去负责,您也省省心,晚上还能睡个好觉,是不是很划算?”

      文帝虽然知道黎深的能耐,却仍被这番言论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他更加担心疫情拖久了无法控制,缓了缓还是带着些妥协的语气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病?”

      “那是自然。”

      文帝斟酌了一会儿道:“答应你也无妨,不过朕有一个条件。”

      “当皇帝的就是任性。帮您解决麻烦,还得听您提要求。”黎深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您说说看。”

      文帝这一生伟大光辉,竟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评价“任性”,没忍住爆了生平第一个粗口:“事情完了你赶紧滚蛋!”

      “可以。”黎深转身欲走,反正文帝不说他也正打算回去。

      “等等!”皇帝在身后叫了一声。黎深回过头去看他,这位受万人景仰的天子此刻欲言又止,灯光下竟显出些许苍老无助来。

      文帝一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此时在黎深面前反倒是犹豫不止。他权衡半晌,还是低声开口:“你母亲……”

      不料此话刚起了个头,便被黎深出言打断。他收起惯有的懒散样子,眼睛里烛光在跳跃,嘴里的话却是冷若冰霜:“陛下休要再提我母亲。”

      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皇帝寝宫。正如那日在太子府一般,谁也不知道西南一霸黎氏宗主曾到此一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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