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火之瞳》时际

14、第十四章

　　众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

　　明邃把答答叫过来，给双方介绍了一下：“这丫头便是舍妹明答答，答答，这位是黎大哥。”

　　明答答第一次见黎深，不禁惊为天人。她原本觉得自己兄长的样貌已是不凡，如今得见黎深，观其气度，方知人外有人的道理。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普照，天空中偶尔飘过几朵软乎乎的云。

　　无需黎深多做指示，他手下早已训练有素地备好了弓箭短刀水袋等物资，挂在马背上侯在一旁，另有一拨人则是在山脚下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开始动手搭建供主子们休憩的凉棚。

　　那边有人请示钟灵：“族长，是否给明小姐准备一匹个头小些的马？”

　　钟灵问答答：“妹妹可会骑马？”

　　答答原本只觉得好玩才要跟着，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马术不精，不好意思道：“骑得不好，打猎怕是不成……”

　　“无妨。”黎深吩咐道：“钟灵，你陪明姑娘溜溜马吧，保护好她的安全。”

　　钟灵应下，答答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陪的，钟姐姐只管去打猎便是。”

　　那边钟灵却拉着答答去挑马了：“咱们玩咱们的，不跟这帮大老爷们儿瞎凑热闹。”

　　答答开心地笑了起来。大老爷们儿们也各自背好弓箭，翻身上马。

　　钟毓来到明邃身边，小声问道：“你妹妹真好看，可许了人家了？”

　　明邃不爽地看了钟毓一眼，好像隔三差五就要被这家伙的耿直噎那么一回。他顿了顿，只好同样耿直地回了一句：“抱歉让你失望了，那丫头已有心仪之人。”

　　郑骁虽然讨厌，这时候拿出来做挡箭牌却是再合适不过。

　　钟毓不免有些失望，问道：“比我好吗？”

　　“……”明邃无言以对，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恰逢黎深策马上前听到了二人对话，他冷哼一声，一巴掌无情地拍在钟毓背上：“要点儿脸。”

　　钟毓猝不及防，险些亲在马脖子上，他缓缓直起身，哀怨地看着黎深：“就算跟宗主没法比，但以属下的姿色，放在一般人里也算拔尖儿了吧？”

　　说罢，他还真用手指比划了一个针尖的动作。

　　还姿色……明邃凌乱地想，乱用词这毛病倒是紧跟黎深步伐。

　　“是拔尖儿。”黎深毫不留情道：“脸皮厚得十分拔尖儿。”

　　他一夹马腹冲了出去，明邃随后跟上，心里补充道：“傻得也很拔尖儿。”

　　直到深入山林，地形不便，一行人才渐渐放缓了速度，各自分散开来。钟毓远远地喊道：“小明邃，我走这边啦，悠着点你的伤。”

　　明邃随便冲他挥了个手。

　　黎深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他二人便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

　　山林间早已绿树环抱，一片生机。明邃久未出京，如今悠闲策马于山水之间，听闻四周鸟啼声不绝于耳，心情不由明快了许多。

　　随着二人往腹地深入，远处隐约传来涓涓流水的声音。

　　也不知其他人是否已有收获，他们二人行了这半日，只顾悠哉地看风景，却仍是两手空空。

　　黎深倒是不在意，他一派自在地骑在马上，随口与明邃闲扯着：“昭澜箭术如何？今日可有信心打到猎物？”

　　明邃原本也是以十分放松的姿态坐在马背上，闻言往黎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回答黎深的问题，而是忽然抬手、搭箭、拉弓，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轻盈。

　　下一刻箭身干净利落地飞驰而去，与黎深擦肩而过时，甚至带起了对方的一缕发丝。

　　黎深转头望去，只见一只野兔被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明邃马术箭术虽都算不得顶好，却胜在眼明手快。

　　“不错嘛。”黎深下马，将那兔子捡了起来，顺手递给了明邃，后者却牵起缰绳躲远了。

　　黎深举着那个血糊糊的尸体，不由好笑：“你还怕这个？”

　　明邃倒是没有在怕，眼下却也懒得解释，只道：“今日只打这一只，算是交差啦。”

　　黎深只好将野兔绑在自己这边，继而翻身上马：“拿只野兔去交差，不怕钟毓笑你？”

　　明邃索性将弓背到身后，不在意道：“那我可要拭目以待，看看蛊王能不能猎一只熊回来。”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明邃见黎深竟也迟迟未有动作，不由好奇：“你也要拿我的兔子充数吗？”

　　黎深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

　　明邃无奈道：“堂堂宗主，怎好空手而归？”

　　“偶尔也得让别人出出风头。”黎深不在意地摆摆手，又恢复了平日那般懒散模样。

　　明邃打趣道：“怕我一个人垫底没面子？”

　　“这倒不是。”黎深淡淡道：“不是怕你见到杀生心里不自在么？”

　　明邃一滞，目光飘向一边：“我也没那么脆弱……只是当你透过它们的眼睛看到同一个世界时，便不想毁掉这条生命了。”

　　黎深点点头，非常中肯地点评了两个字：“矫情。”

　　明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后忽然伏在马背上笑了起来：“可不是嘛。”

　　“年纪不大想得倒不少。”黎深道：“要知慧极必伤，凡事还是不要思虑过度的好。”

　　“未渊兄所言极是。”笑过之后，明邃的脸颊上泛出些红润，双目清明得似是要溢出水来：“看来以后要多向魏乐知取经。”

　　黎深不解地“嗯”了一声。

　　明邃摇了摇头，嘴上仍挂着笑，却在此时忽觉背后有异！

　　他立刻绷紧神经往身后看去。

　　这个反应让黎深也警觉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向林子深处望去。

　　茶屿山虽不高，南面却也有几处地势险峻之处。而他们此时所在的山北区域，地势相对还是较为平缓的，四周虽有稀疏的树木环绕，并不怎么阻碍视线。黎深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不禁问他：“怎么了？”

　　方才有一瞬间，明邃似乎听到了一点响动。那声音微不可闻，并不容易察觉。他疑惑地转回头：“可能是我多心了。”

　　然而不多时，声音再度出现了，这一次却是移动到了右后方。明邃头皮一炸，可声音传来的方向依然什么都没有。

　　一边的黎深看着他的样子，已经猜出了大概，不禁失笑。

　　他冲明邃回身的方向喊了一声：“出来吧，别玩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雪白的大型生物飞快向他们奔来，直接越过二人头顶，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正是明邃那日在黎深家见到的宠物流火。

　　此时他才真正看清了流火的样子——这家伙全身上下只有两种毛色，覆盖全身的雪白色，再就是颈部及额头处的火红色，眼睛则是略深一点的琥珀色，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灵动的光，看起来高大威猛又漂亮得不可方物。

　　流火似乎很高兴，三两步来到明邃身旁，大尾巴摇来晃去。

　　这真的不是狗吗？明邃费力探出身去，勉强够着它的下巴挠了挠，哆哆嗦嗦地问道：“它怎么在这里？”

　　“原本应该是在附近玩的，大概是闻到你了的气味这才追了过来。”黎深好笑：“你耳朵可真够灵光的，普通人的听力是断不会发现它的。”

　　明邃魂不附体地被流火蹭来蹭去，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是一只宠物的事实。

　　黎深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地提议道：“不如让它背着你跑一圈，比骑马好玩多了。”

　　“什么？”

　　明邃大惊，且不说他从没骑过狐狸，这家伙个头这么大，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流火似是听懂了黎深的话一般，温顺地伏下了身子，还扭头用自己硕大的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明邃。

　　“……”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明邃骑虎难下，哦不，应该说骑狐难下，他愁眉苦脸地向黎深求助：“怎么骑啊？”

　　黎深于是好心教导：“坐到它背上，脖子上的毛随便抓，抓紧就好，像骑马一样。”

　　这不是等于没说么……

　　明邃只好先从马背上转身朝向流火，试探着把一只脚踩在它的背上。流火又摇了一下尾巴，踩稳当之后他又把另一只脚也伸了出去，接着一手按住马鞍，借力将自己反推到流火背上，一通折腾，这才勉强骑了上去。

　　“不错。”黎深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来了一句，还顺带为他鼓了个掌。

　　明邃以一种牙疼的表情看向黎深，此刻也没心思搭理他，只全身僵硬地抱紧流火，在它耳边嘱咐道：“乖乖，你跑慢一点，不赶时间啊啊啊啊……”

　　他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了呼啸而来的风中——半点缓冲都没有，流火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驮着他一路飞奔而去。

　　眼前景物快速后退，每当明邃觉得就要撞到树上时，却都被流火千钧一发的灵活转向轻松避开了，惊险刺激得简直要将心脏跳出来。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需要开发的。在一阵飞一般的体验过后，明邃竟是逐渐适应了黎深的宠物坐骑，虽说手脚已经近乎麻木，但他已经可以挣扎着抬起身看一看周围的景物了。每当流火高高跃起，自己的头发衣衫在空中起舞时，他甚至能够从中体会出一种肆意的自由。

　　跑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流火渐渐放慢速度，兜了一圈回到黎深身边。

　　明邃从流火身上滑下来，腿一软险些没站住，黎深顺手扶了一把，笑问：“如何？”

　　明邃站直身子，眼睛亮得发光：“的确比骑马好玩。”

　　黎深笑了，帮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如此神采飞扬的明邃他还是第一次见，深觉这才是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明邃转头，第一次真诚地摸了摸流火的毛，向它道了声“谢谢”。

　　也不知它听没听懂，不过尾巴摇得飞起，想必是高兴的。

　　“行了。”黎深也过来撸了它一通以示嘉奖：“自己去玩吧，别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流火略带不舍地蹭蹭二人，这才无声无息地跑开，一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黎深问：“伤口不要紧吧？”

　　明邃活动了一下肩膀，道：“没事。”

　　虽然刚刚用力过度让他感到有些隐隐作痛，但伤口早已结痂，轻易是挣不开的。

　　二人重新上马，明邃似是想通了些什么，对黎深道：“我不矫情了，咱们去猎几只熊吧，也让我见识见识未渊兄的厉害。”

　　熊自然是猎不到的，这附近本就没有熊出没，明邃不过是嘴上说说。不过二人还是收获颇丰，黎深箭术果真了得，明邃见他随随便便一拉弓，那些箭就像长了眼睛一般冲着猎物而去，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黎深将猎物都绑在自己马上，太阳开始西斜时，他才同明邃往山下去。

　　既是出来打猎，自然少不了野味。他们回来的时候，休息区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火，钟毓正和几个手下正在处理刚打来的猎物，眼看明邃马背上空空如也，不由嘲笑起来：“少爷，你的猎物呢？”

　　明邃回头，给了黎深一个“我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的眼神。

　　黎深直接拿马鞭不轻不重地捅了捅钟毓的背，指了指自己的马道：“废什么话？他的猎物在我这里。”

　　钟毓是绝不敢和黎深顶嘴的，只得陪着笑脸取下宗主的猎物，交给其他人收拾去了。

　　明邃将马交还给黎深，自己走到钟毓跟前问：“我妹妹还没回来？”

　　“没有吧？我姐跟着呢，不必担心。”钟毓漫不经心道，他大概是忘了手里的猎物没有拴在一起，将它们潇洒一丢，于是大大小小的动物尸体便如天女散花般砸了手下们一脸。

　　“哎哟对不住，大意了大意了。”他手忙脚乱地上前补救，却遭到众人无情的围殴。

　　明邃只好自己去营地里转了一圈。

　　答答的贴身侍女玉岸迎了上来，愁眉苦脸地说小姐和钟姑娘采野果去了，不许她跟着。明邃倒是并不担心，果然，不多时便见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地回来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众人便围在篝火旁烤起了野味。

　　明邃略带歉意地对钟灵道：“麻烦钟灵姐了，让你陪了这丫头一天。”

　　“不必客气，答答很可爱。”

　　钟灵从小在糙汉子堆里长大，鲜少与女孩子接触，今日与明家小姐却是一见如故，她以一种称得上慈祥的方式摸着答答的头，明答答百忙之中从烤肉里抬起了脸，鼓着腮帮子冲钟灵笑。

　　她把烤肉咽下去，既兴奋又略带遗憾道：“多了个姐姐我也很开心呢，只是家父家母怕是要失望了。”

　　钟灵不解：“这是为何？”

　　此时再去堵明答答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明邃只见她甜甜一笑，童言无忌道：“他们还以为你是我未来的嫂嫂呢。”

　　“哦？”一直沉默的黎深此刻发出了询问的语气，听不出波澜，眼睛却半眯起来看向身边的明邃。

　　明答答不知黎深也在留意着他们这边的谈话，愣了一下，遂即嘿嘿笑了起来：“那日钟灵姐来找我哥时，家母见这么漂亮的姑娘独自前来，难免会多想嘛。”

　　黎深一挑眉，问钟灵：“你亲自去的？”

　　“我不过是顺道看看明儿罢了。”钟灵耸耸肩：“咱们野蛮部族的人，哪里能事事想得礼数周全？”

　　说到这里，她微扬了一下嘴角：“怎么，你们家开始着急你哥的婚事了？”

　　“倒也不急，不过若有相中的自然最好。”答答煞有介事地回道，把一串烤好的草菇递给明邃，又半开玩笑地问钟灵：“你看我哥不好吗？”

　　明邃简直忍无可忍，揪了揪她的脸颊，故作严肃道：“真是亲妹妹，都张罗上给你哥说媒了。”

　　钟灵歪在一旁笑得直抖，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我看你哥不错，愿意入赘的话倒是值得考虑。”

　　这话听来难免让人觉得失礼，答答与她相处了这一日，多少也了解些钟灵的秉性，猜她大概并无恶意，很是直接地问：“姐姐不愿进我们家门，做明家的媳妇吗？”

　　钟灵哭笑不得，只得解释道：“没法子，钟家祖训如此。我身为族长，更不能坏了代代相传的规矩。”

　　答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结道：“那就只能让我哥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