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今喻良缘

3、第二章___相见时难

　　仙神台筑仙神殿，仙神殿落仙神台。
　　凌亦行穿过云雾缭绕的屏障，登上万节登台的阶梯，还没等走进殿内，殿里吵嚷的动静便先一步迎接了他——
　　“那凌霄君的面子你不想给也就罢了，孤鸣是你疼过的孩子，你若是不去，不是伤他的心吗！”男声高昂，欲动之以情。
　　“他当初不听我的劝导，一意孤行，甚至如今为了飞升仙神，不惜伤损心脉真气，成功了又有何用？我不过白疼他一场。伤心与他的不自惜相比只是皮毛。”女声清冷，仍不为所动。
　　凌亦行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明白了屋里两人斗嘴的缘由——还是那凌霄君邀帖的事。
　　凌亦行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听屋内两人立马熄了火，这才整理衣装，推门走了进去。
　　仙神殿外观富丽堂皇，内里却空旷得很，琉璃墙瓦与夜明珠交相辉映，照亮着中央一座高台与三处位子。
　　而此时中间的座位上正斜靠着一个美人：玉色宫装展成半朵莲花，由座位倾泻而下，一根白玉簪子随意将墨发挽出个髻，旁边簪着一朵小蓝花，一缕碎发落在脸旁，面容清冷却不失媚态姽婳，被她眼尾微挑处极尽慵懒地睨上一眼，真真见一眼便觉刀山火海也值了。
　　美人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模样比凌亦行略逊几筹。头戴一顶金色发冠，身着一套绣样极为繁复的金色宫装，一双绣金丝的白靴，活脱脱是座金子打的神像，此时正掐着腰对座上的美人吹胡子瞪眼。
　　凌亦行脚步缓缓，显然并不想加入两人的争吵。
　　美人乃是青丘狐妖一族，妖王白令的女儿，位列三仙神之首的渺尊仙神——白沐。
　　面前的男子，则是三仙神之一的琼阳仙神，名讳尚不知晓。
　　见凌亦行来了，白沐用几分狠恶意味地瞪了凌亦行一眼，冷哼一声不去看他。
　　琼阳露出看到救星的表情：“你可算来了，帮我劝劝渺尊，这哪是青丘的狐狸，分明是只倔驴——嘶！”话音刚落，琼阳后脑一痛，转头见白沐捻着一包糖块在身后对他呲牙。
　　被崩了一脸糖渣的凌亦行无辜地看向琼阳——你看我像有法的吗？
　　琼阳摆出一张“你若不帮我我就去锁仙台自尽”的脸，巴巴地看着他，凌亦行叹气，终于还是从乾坤袋里抽出一只金匣子，毕恭毕敬地送到白沐面前。
　　白沐扫了一眼，手指轻轻一动，那金匣从凌亦行手中飘起落在她掌中，手又轻轻一挥，金匣机关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隐藏其中的一枚血红色的人参。
　　“药王谷柏长老所赠，万万年的深谷血参，还请渺尊仙神笑纳。”凌亦行见白沐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知道自己选对东西了。
　　青丘狐族爱搜罗宝物，但绝非是金银那般的俗物所能取悦的。凌亦行突然庆幸前几天柏子仁把这东西给他时自己没推脱……
　　一旁的琼阳也舒了气，边庆幸白沐这祖宗终于肯给个好脸色，边为凌亦行的出手阔绰感到肉疼，可这人眼瞧着半点起伏也不见，万万年的血参送出倒像扔了块姜似的。
　　白沐把玩着那金匣，抬眼瞧着男人脸上的云淡风轻，终于肯屈尊坐直身子开口问道：“你前几日又往青丘送信了？”
　　“是，冬月初七。”凌亦行答。
　　白沐沉默地盯着他，凌亦行不理解那美眸中的情绪是什么，只被她看得发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很久不在那日回青丘了，你可知道？”半晌，白沐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似乎意有所指。不过凌亦行显然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你先前的那些信我与兄长都看过了，不过是些问安与家常，所以从未回复过，这你又可知道？”
　　凌亦行点头，这他倒是知道，不过白家这兄妹二人从不因为这事向自己解释，今日怎地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白沐见这人仍未明白自己的意思，轻轻咋了一声：
　　“兄长来信，说前日你那只传信的青鸟，不知怎的找错地方闯了妖王宫的书房，惊了我正在屋内习字的幼弟，还与它打了起来……”
　　此话一出，琼阳与凌亦行皆是一愣。
　　“你何时又有了幼弟？”琼阳疑惑。
　　“本来就有，你竟不知？”白沐不咸不淡地答道，起身从高台翩然落地。
　　他当然知道。但琼阳仍是一头雾水，妖王白令与王后育有三子的事四海皆知，但幼子在万万年前的封魔大战中牺牲的事同样四海皆知。妖王丧子之痛万年，却几时又多了个儿子？
　　白沐看着这两人一个疑惑，一个呆滞的模样，轻笑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凌亦行也从高台一跃而下，几步便拦住了白沐。
　　美人扬起下巴等他开口，凌亦行却突然哽住了，张口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却又不愿错过机会，最后眼中竟潋滟出一抹水光。
　　“出息。”见状，白沐不吝嘲笑。
　　“我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白沐回绝得利落，却没等凌亦行再次祈求，又说道，“你那只小鸟临走时拔了他尾巴上的毛，小家伙委屈好几日了，怎会想见你？”
　　“不过……”
　　“来年父皇要送他去药王谷的讲学堂，我听说这次有你坐镇……若真是有缘，总有见面的机会不是么。”白沐说罢，深深看了凌亦行一眼便扶风而去，将已被冲昏头脑的男人留在原地。
　　琼阳从高台跃下，悄声来到木头似杵着的凌亦行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我若没记错，我们先前是在谈论凌霄君那宴席邀帖之事的吧？”
　　凌亦行恍然：“凌霄君的宴席……是了，宴席……”

　　宴席之后，便是来年了……

　　小狐狸顶着一头干草从草丛中探出小脑袋，小眼睛提溜转了两圈，确认四下无人，欢快地唤了一声，后腿一伸，铆足力气冲向前方紧闭的小阁。
　　就在它的爪子即将碰上阁门时，一只冰凉的手拎住了它的后颈皮，小狐狸扭头，发现是白沧，嘤嘤挣扎几下，落在地上化成人形：“大哥怎么发现我的！”
　　白沧捏捏它的鼻子：“我让洛洛给你送点心，他回来却告诉我你不在屋内。我早知求学之事你不会善罢甘休，父皇求不得，那定是来寻母后了。”
　　少年把嘴噘得快能挂油壶了，三条尾巴在身后不满地晃来晃去：“我就是想娘亲了来看一眼嘛，我都好久没见到娘亲了！”
　　白沧揉揉他的头：“母后在清修，说了不能扰她的，小六得听话……”
　　少年的狐狸耳朵耷拉了下来，看得人心疼，哪怕白沧明知这是他惯用的撒娇伎俩也得心甘情愿地上当，捏了捏他的脸：“前几日你阿姐寄了信，说今日要回青丘，我想黄昏时就能到……”
　　耳朵重新支棱起来，少年“砰”地一声变成小狐狸，跳到白沧肩上围着他吱吱叫。
　　白沧和小狐狸蹭了蹭鼻尖，许它像个围脖似的乖乖趴好，这才对着小阁门口行了礼，带着它离开。

　　“阿姐这次回来住多久呀！”小狐狸的尾巴快乐的摇上摇下，被他扫到脸的白沧笑着轻轻拍拍那不老实的尾巴：“会比以前久一些，来年她要亲自送你去药王谷讲学堂。”
　　提到讲学堂，小狐狸哼哼两声又不说话了，白沧知道它又闹小脾气，从善如流地抬手给他顺毛。兄长的手冰冰凉凉，小狐狸没别扭一会儿便舒服地眯起眼，往白沧的颈间蹭了蹭，逐渐迷糊起来。
　　等到小狐狸不知不觉进入梦乡，白沧眼中的温柔转眼消失殆尽，掌风劈向身旁的草丛，将一道黑影从草丛拽了出来——一身黑衣，从上到下裹得简直密不透风。
　　“九寒？”白沧认出了这人是白令身边的一个护卫，没有特殊原因白令是不会让他离开身边的，“你怎么不在父王身边陪着？”
　　“沧殿下。”黑衣人先是向白沧行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递过去，“殿下让属下将此物交予小殿下。”
　　白沧接过锦囊，皱眉：“父皇怎不直接叫小六去他宫里反倒让你送来……慢着，父王可还在宫中？”
　　“殿下已离开青丘前往封魔岛。”九寒老实答道。
　　“真是说不听他。”白沧扶额，“沐儿今日回来，本还以为能吃上顿团圆饭……罢了，你去吧，好好保护父皇，那封魔岛是个不让翼山的是非地，他又总是愿以身犯险，种种，便要靠你们了。”
　　九寒单膝跪地表示领命，又向白沧行了一礼，转身的瞬间消失在白沧的视线里。
　　白沧打开那小锦囊，发现里面是一串小铃铛，做工倒是精巧得很，只是不论怎么晃动，这小铃铛半点声响也没有。
　　白沧轻轻动动手指，那小铃铛便自动环上小家伙的爪子。徘徊梦里的小狐狸似是有所察觉，大尾巴在爪子处扫了扫，然后重新把自己埋在柔软的皮毛中。
　　白沧歪头蹭蹭他的尾巴，却又刚好看到上面被青鸟薅秃的那块皮毛，哑然失笑，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块皮肉：“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