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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扬帆起航(终章) ...

  •   “捞板!捞板!泥怎么才回来!卧都等泥一天了!”

      张静姝才下马车,还没站稳,就险些被人撞倒在地。

      她没好气地瞪向面前金发碧眼的男子:“塞巴!你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塞巴端直抄起她的胳膊,将一卷图纸塞到她手里,满面喜色,激动地道:“泥快看看!快看看!”

      张静姝看到图纸,不免又想起朱九,想到他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便生心伤,哪还有心思看图纸,遂将图纸塞回给塞巴,心烦意乱地道:“工坊没钱了去找周光要,别来烦我。”

      塞巴还不大懂中土的礼仪,没许多顾忌,见张静姝转身要走,当即一把攥紧她的胳膊,生气地道:“泥看一眼啊!朱公子嘱咐过卧,说要是他不在了,让卧一定要把研究做下去,做出成果来!我做出来了,泥却看都不看!”

      张静姝微微一怔:“他说过这样的话?”

      塞巴气呼呼地道:“说过啊!这是卧们共同的心血!”他将图纸再次塞给张静姝。

      张静姝垂了眸子,心思却不在图纸上,只是想道:原来他早就料到了自己有一天会出事……

      塞巴见她神游天外,气得发狠道:“泥要是不看,卧就再也不认泥当捞板了!卧走!”

      张静姝回过神,低头看了眼图纸:“那我看看罢。”

      她仅略懂机械,看了一阵,许多地方看不明白,也不求甚解,合上图纸,敷衍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塞巴手舞足蹈地笑道:“卧们一早就想好名字了,就叫‘热动力机’!”

      张静姝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随口道:“是不是搭载纺纱机使用,可以大大提高纺纱机的效率?”

      可是,纺纱机再快十倍百倍,再多赚十倍百倍的钱,又能怎么样呢?

      塞巴哈哈大笑:“捞板,泥这阵是用杀鸡的刀宰牛呀!”他眸子里大放异彩:“热动力机可以用在任何机械上,这是划时代的重大成果呀!”

      类似的话张静姝也听朱九说过,因而稍微起了重视之心,又展开图纸看了看,越看越是心惊,突然间,一个念头蹦出脑海。

      直教她浑身一震。

      她想到法子救朱九了!

      张静姝攥紧图纸,折返而回,重又坐上马车,对车夫道:“去轻纺街,快!”

      车夫见状,不敢怠慢,当即驾车疾驰向轻纺街。

      -

      轻纺街,姚家棉纱铺后院。

      姚老板见到张静姝后,不由打起十万分警惕,小心应对。

      他可没忘记,张静姝曾经如何手段狠辣地挫败他们四大棉商,逼得钱老板破产,仅剩下三大棉商,而三大棉商,至今也一蹶不振。

      姚老板自问同张静姝没什么交情,也不会有什么交情,毕竟双方曾拔刀相见,肉搏血拼一场,皆恨对方入骨,能有什么交情?

      因是,姚老板也不与她客气,直截问道:“张老板今日来,有何贵干?”

      张静姝比他更直接,开门见山:“你们三大棉商,还想要张氏棉纱场么?我卖。”

      姚老板愣住了。

      张氏棉纱场被逼到绝境时,他们四大棉商也没能买下来,现今张氏棉纱场稳坐纺织业第一把交椅,她居然要卖?

      他在做梦罢?

      还是这小娘们儿有甚阴谋诡计?

      姚老板不作声,狐疑地盯着张静姝,心下揣摩她的意图。

      张静姝又道:“三日内备妥一百五十万两现银,我就卖。”

      以张氏棉纱场现在的规模和影响力,一百五十万两银,绝对是贱卖。

      难道——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还是大得能吃几辈子的馅饼?

      姚老板不相信,可是他思来想去,也猜不透她的意图。

      可不论她有何意图,张氏棉纱场这块诱饵实在是太肥了,由不得姚老板不心动,过得良晌,姚老板慎重地道:“我同冯家、唐家商量一下,明日给你答复。”

      张静姝道了声“好”,也无多话,转身而去,行至半途,想起什么,又回过头道:“我只要现银。”

      姚老板点点头:“我理会得。”

      -

      三日后,张静姝找到程景亭,道明来意:“程大人,我想见圣上一面,可否帮我?”

      程景亭略一沉吟,压低声音问道:“为了九殿下的事?”

      张静姝眼眶微红,点了下头。

      程景亭思量片刻,道:“我来安排,你等我消息。”

      -

      数日后,大理寺高阁。

      皇帝登上阁楼,只见张静姝端立阁中,此外再无旁人。

      他略略一想,便知怎么回事,冷哼一声:“朕看程景亭是不想要脑袋了。”

      张静姝见到一头白发的皇帝,微微一愕,但未多言,只镇定地道:“请皇上先看看这些。”

      说罢,她转过身,一一打开身后的木箱。

      皇帝扫视过一箱箱硕大的银元宝,微眯起眸子,盯着张静姝:“什么意思?”

      张静姝狡黠地笑了笑,且卖了个关子:“我是商人,自然是同皇上做生意的。”

      “哦?”皇帝起了兴致,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你说说看。”

      “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国家大事,但也知如今战事吃紧,国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一百五十万两银,是我全部家当。”张静姝看向皇帝,“现在,全送给皇上。”

      皇帝目光微闪:“你想要什么?”

      张静姝深吸一口气:“我想要九王爷——”

      皇帝嗤地一笑:“区区一百五十万两银,就想跟朕讨个王爷?怎么?在你眼里,我朱家人就这么不值钱?照你这算法,凡是像你这样财力雄厚的富豪,是不是都可以豢养个王爷耍耍?”

      张静姝自然听得出,皇帝的话已十分不客气,她再有半个字说错,今日断然讨不了好,于是故作轻松地笑一笑:“皇上心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一百五十万两银,保九王爷一年平安无事,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我定然拿出让皇上满意的赎金。”

      皇帝敛了眸子,似在斟酌她的提议。

      张静姝见事情有望,紧忙趁机劝道:“皇上眼下便是杀了九王爷,也不过得到他一条命罢了,何不给我一年时间,看看我能给皇上什么?”

      皇帝沉默片晌,忽抬起眼皮睨向她,脸上表情阴晴莫辨:“朕听说,你在萧濯的船上,当众宣称怀了朕的骨肉,可有此事?”

      张静姝倏然色变,惨白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我……确有此事,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迫不得已,才、才……”

      “也不是朕想为难你,只是,这种话若传了出去……”皇帝作势揉了揉眉心,似很是苦恼,“霸占臣妇,啧啧啧……朕岂不是要背上荒淫无道之名,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啊?”

      张静姝扑通跪了下来,冷汗涔涔,叩首连连:“皇上息怒,我无意冒犯皇上,当时确是情况万分紧迫,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皇帝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甚满意,只是不露声色,等她急得快哭了出来,才徐徐道:“罢了,朕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看在你负荆请罪的份儿上,朕不与你计较。你非要表诚心嘛,那这一百五十万两银的谢罪礼朕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平身罢。”

      张静姝目瞪口呆。

      他几句话便把她全副家当给黑了?

      这也忒黑了罢?

      天理何在?

      “皇上……”

      张静姝怎能甘心,还待再说什么,皇帝一锤定音:“朕随后便使人来搬银子。”

      说罢,皇帝施施然而去,张静姝紧忙追上前,大急之下,口不择言:“皇上,你、你、你这是欺负人啊!”

      皇帝转身望向她,眯眼作笑,一副“朕就是欺负人,你待如何”的嚣张表情,张静姝敢怒不敢言,睁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朕不欠你什么,所谓‘一年之约’,根本不存在。”

      皇帝摆出了一副只拿银子不办事的又无赖又强横的姿态,直到张静姝绝望之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才又不徐不疾地道:“不过呢……”

      他故意顿了顿,好让她脸上的表情变幻得更丰富了些:“看你这么可怜地求朕,朕就发发好心,给你一年时间,看看你能给朕什么惊喜。”

      -

      不日,张静姝请来灵车,装好张政的棺材,准备扶棺回江南安葬张政。

      临行之前,她找到塞巴,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央浼塞巴与她同行,薪酬翻倍。

      塞巴与老师商量一番,欣然应下,笑道:“卧跟随老师来到中土,就是要来涨见势的,老师说,这次去江南,正好可以开开眼睛,是好事!”

      张静姝又辞过诸位友人,江上波听闻她要回江南,沉思一番,道:“我正好打算回乡一趟,索性与你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张静姝心想此番回去,不止是为安葬张政,还有许多事要做,正是用人之际,因不推辞,直道:“多谢江阁主。”

      夏卿卿闻之,挽住江上波的胳膊,语笑嫣然:“江哥哥,早便听闻你们江南风光好,人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次你也带人家去游历一番嘛!”

      他二人虽不直说,但张静姝心知肚明他们是放心不下她,才撂下自己的事,随她同行,心下自是感动不已,默默记下他们的恩情。

      一行人回到江南张家,张家老管家见到暌别近十年的张静姝,怔在原地,顷刻之间,已是老泪纵横,颤巍巍地奔上前来:“小姐,小姐啊……”

      张静姝又怎不感慨万千?从出嫁后,她便不曾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再次回到家中,如今举目四顾,望着记忆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亦是潸然泪下。

      张政离家期间,将张家外务交由堂兄张芳及堂弟张泽打理。

      今张政身故,众叔伯闻讯,立刻赶来张家,不待张政下葬,众亲戚便聚在一处,当着张静姝的面商议如何瓜分张家的家产,张芳家和张泽家吵得最凶,两家争着要张家的棉纱场,甚至为此当场大打出手。

      张静姝冷眼旁观,等他们打完了,才缓缓道:“张家人还没死绝呢,不是还有我么?我今次回来,一则,是为安葬张政,二则,便是回来主持张家事务,继任张家家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伯父严厉训道:“你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少来添乱!”

      伯父既开了头,众亲戚登时齐心协力,一齐将矛头指向张静姝,反不内讧了,一致对外,对张静姝好一通训斥,张静姝反驳几句,他们骂得更凶,围了过来,有的还抡着拳头吓唬她,只道她一个女人家,定然胆小怕事,吓吓她,她便自会服软。

      见之,夏卿卿上前一步,护住张静姝,笑吟吟地道:“哎呦,这就想动手了?那就来试试咯!”

      江上波亦上前两步,挡在夏卿卿身前,淡定地道:“这种粗活交给我就行了,你昨日才涂了指甲,别弄花了。”

      张静姝起身行往屋外,合上了门,眼不见为净,只在关门前留下一句。

      “江阁主,别弄出人命,我不好收拾。”

      一拳打开,众莫不服,对张静姝继任张家家主一事,无人再有二话。

      半个月后,张静姝陆陆续续卖空了张家棉纱场。

      夏卿卿终于按捺不住,问道:“我说妹子,你大张旗鼓回到张家,不会就是为了……变卖家产罢?”

      张静姝笑了一笑:“明日,你便知道了。”

      越日,张家棉纱场摘去旧匾,挂上新匾。

      红布掀开那刻,夏卿卿看到红底金框的匾额上书五个大字——

      张氏造船场。

      -

      一年后,大沽港。

      张静姝立在码头上,放眼望去,港湾附近的海域停着两百艘崭新的战舰,浩浩荡荡,气势雄浑。

      每艘战舰都像一头怒不可当的熊罴,喷出股股热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好像随时会冲出阵地,将一切来犯之敌,撕成碎片。

      张静姝深深吸了口气,这些战舰泊在这里,连空气都变得无比炽热,将人的浑身血液燃得沸腾起来。

      这两百艘以蒸汽驱动的重型战舰,便是她给皇帝的赎金。

      而此刻,皇帝与北燕王正在乘船巡视舰队。

      待巡视船环行归岸后,张静姝立刻迎了上去,对走下船的皇帝与北燕王各行一礼,尔后问:“这赎金,皇上可满意?”

      皇帝且未作声,向来沉稳的北燕王却难掩喜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忍不住感叹道:“如今东南战况胶着,这批战舰来得太及时了!”

      北燕王目光扫过舰队,仿佛看着热恋中的爱侣,满眼都是欢喜,神情振奋不已,朗声笑道:“有了这些大家伙,别说抗击瀛寇,就是远航东洋,直捣瀛寇老窝,永绝东南祸患,也是指日可待!”

      相形之下,皇帝显得镇静得多:“老三,你且退下,朕跟她说几句话。”

      北燕王遂先行离开,其余随从亦退开。

      皇帝这才看向张静姝,嘴唇微动,似有话说,却又缄口。

      张静姝见状,主动出击,先开口道:“皇上,热动力机是九王爷研究出来的,我只是将他的研究成果变成现实,这样的人才,若是一杀了之,不觉得可惜么?”

      皇帝望着海上的战舰,良久,方道:“莫说子虚乌有的遗诏,便是真有遗诏,凭他,也撼动不了朕的地位,你知道朕为何恨他们母子么?”

      张静姝垂下了头,她知道,因为朱九的母亲害死了他的母亲,他视朱九母子为……杀母仇人。

      她自知绝无可能去化解这段恩怨,只能竭尽悃诚,发自肺腑地道:“皇上,他是我的丈夫,我真的很爱他,很想他,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她跪在皇帝脚边,抬头看向他,坚定地道:“我从不信神,现在愿将你当作神,甘当虔诚的信徒,倾心追随,永不背弃,只求你成全我这个心愿。”

      皇帝轻叹一声:“朕不是神,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他伸手将她扶起,又即松开手,怔怔望向天空,喃喃地道:“你有点儿像她。”

      他凝眸望向遥远的天边,仿佛那里便是彼岸,联结着他所有的牵念。

      风吹乱他鬓角雪白的发丝,那些发丝漫无目的地飘摇着,像他不知倾往何处的思念。

      似乎忘记了张静姝还在,他怅然自语道:“我也很爱她,很想她……”

      迂久,他又恍然回神,一霎敛去所有情绪,沉声道:“一年前,老九前往江宁城,朕便顺势设下引蛇出洞之计,以老九为诱饵,引萧濯露出马脚,再一石二鸟,借萧濯之手除掉老九。可……方奕求朕饶恕老九。”

      张静姝愣住了,脑中先是一白,像被强光照了下,又是一阵阵钝响,像滚过了一道道天雷,她身子晃了两晃,像要站立不住。

      “你、你说什么?”

      皇帝又是一叹,阖上眸子:“他这一生中,只求过朕这一件事,求了三次啊……朕若不答应,只怕他……”他复睁开眸子,又望向天边,目怀哀思,仿佛穿越过悠远的时空与谁对视着,“罢了,罢了……朕不喜欢欠人,就当是朕欠你罢……”

      他转头对张静姝道:“朕可以饶恕老九,但他这辈子不会有封地、不会有兵马、也不会有任何实权。哪怕他再有才华,朕也不会重用他。他但有二心,朕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得一闲差,碌碌一生,将是他最好的宿命。”

      张静姝脑袋犹自嗡鸣,连皇帝后面说了朱九的事,她也没听进去,脑中只剩下一件事——

      方奕将遗诏案证据给萧濯,原是皇帝设下的计谋。

      他从来没有害过朱九。

      皇帝说罢,转身而去。

      张静姝忽想道:“他这一生中”,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有种古怪的感觉?

      她猛地一惊,想到了什么,恐惧一瞬将她淹没,她拔腿追上皇帝,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皇上,你方才说、说‘一生’,那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了?”

      皇帝有些不悦:“朕说老九只会得一闲差,碌碌一生。”

      “不……我……”张静姝喘得厉害,还待再问,皇帝却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想问的,没有答案。

      她惝恍望向滔滔大海,蓦然想起她当年决绝地扔进海里、永沉海底的簪子,而今那支簪子却像刺进了她心里,再也无法拔出,扎得她痛不能抑,血流不止。

      海水奔流,永不可回。

      一如过去,永不可往。

      张静姝腿软地跪倒在地,掩面悲泣,天地之间,回应她的,唯有潮声,一浪又一浪。

      不知何时,她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张姑娘,本王——”

      那人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的声音盖了下去:“阿姝!阿姝!”

      一人高喊着“阿姝”,朝她奔来,待到近前,见她哭得泪人儿也似,当即急道:“阿姝,你这是怎么了?干嘛哭得这么伤心?”

      张静姝抬头看到熟悉的面孔,登时一头扎到来人怀中,泣不成声:“我错了,是我错了……”

      阿兰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错了就改嘛,有什么大不了?”

      张静姝更是心如刀割:“可我没有机会改了……”

      阿兰搔了搔头,不大理解:“什么叫‘没机会改了’?”

      张静姝无法回答,便只是垂泪。

      眼见她哭得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北燕王便朝阿兰使了个眼色,阿兰领会其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张静姝,又看向北燕王,为难地摇摇头。

      北燕王遂又等了片刻,可张静姝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诸事繁忙,闲暇不多,便又轻咳两声,出声道:“张姑娘,可否方便?”

      张静姝这才反应过来北燕王还在场,急忙擦了把脸,躬身行礼。

      北燕王行至她面前:“把手伸出来。”

      张静姝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

      北燕王将一把匕首放在她手里,道:“这把刀是父王送给老九的,他一直很珍惜。”

      张静姝看了眼手里的匕首,立时认了出来,这把匕首正是朱九从前送给她的,只是她刺杀北燕王时,落在了北燕王手上。

      北燕王道:“你刺杀本王一事,本王不再追究。”

      张静姝叩谢道:“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老九……”北燕王本想说“老九是个苦命的人”,顿了一顿,终也未多说,只道,“照顾好他。”言罢,也不多耽,唤阿兰道:“兰,走罢,眼下事多,待打完仗,你们再慢慢叙旧。”

      阿兰遂依依不舍地别过张静姝,与北燕王一同去了。

      -

      北燕王军团新得战舰,如虎添翼,数月间,东南连传捷报,士气大振。

      胜利在望的欢欣气氛中,皇帝又提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远航西洋。

      远航西洋意在遣使周游列国,博采众长,以兴科技。

      此计划很快得以实施。

      五个月后,淮海海湾。远航西洋的船队整装待发,近两百艘大小船舶宛如一条长龙盘于海面,蔚为壮观。

      此时,由数名大臣组成的使臣团、总兵官及其副官、各部官兵、指挥官、粮草官、番译官、医官医士、和尚、道士、乐师、仆从、工匠、船工等两万余人恭候于码头上,等候统领此次航行的总督驾到。

      小六子立于队列最前方。

      当远远看到一队人马驶来时,他倏地红了眼睛,急奔迎了上去,至一辆马车前站定,未语先凝噎:“爷……”

      车上传来一声轻嗤:“把眼泪给爷憋回去。”

      小六子硬生生将眼泪憋回眼眶,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爷,凤阳宫里的饭还吃得惯么?”

      车上人噗地笑了:“还不赖,你也想试试?”

      小六子觉得自己可能嘴笨说错了话,本能地捂住屁股往后退了一步。

      朱九甫下马车,睨他一眼,勾勾手指:“躲什么?过来。”

      小六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挨了过去:“爷,轻——”“轻点儿”还没说完,屁股上便吃了一脚,他顿时委屈巴巴地控诉一声:“爷!”

      朱九露出心甚怀念的表情:“快两年没踹了,脚感还是一如既往,又软又弹。”

      小六子含泪瞪着他,心里默默道:“我虽然奈何不得你,不过等会儿自有人收拾你,你等着罢!”

      内监携旨而前,宣读圣旨。

      宣罢,众人齐朝朱九参拜:“参见总督——参见九王爷,九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九朗声道句“平身”,转眸眺向浩瀚天海,重见天日,内心自是澎湃,却也忧喜参半。

      七日前,他突然接到一道圣旨,令他为使臣,统领船队,远航西洋。

      他至今仍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放过他?他本以为,饶他不死,一世囚禁凤阳高墙,已是皇帝对他最大的仁慈。

      朱九回头唤了声“小六子”,小六子立刻凑近过来,殷切地道:“爷,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朱九往前走了一截,前方天高海阔,景色壮丽恢弘、美不胜收,他却别过眸子,不忍再看,“这不是梦罢?”

      他一句话,登将小六子才憋回去的眼泪水儿又全勾了出来。

      小六子抹泪道:“爷,不是梦,你真的出来了。”

      朱九瞥他一眼:“没出息。”又将小六子的袖子提到他自己眼跟前:“赶紧擦了,丢死人了。”

      将要踏上登船梯时,朱九忽顿住步子,回首望去,仿佛在等着什么人,迟迟不肯登船。

      接到圣旨后,时间已无多,他只得从凤阳直接前来淮海赴任,中无转折,眼下出发在即,一旦起航,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漂泊在海上……

      再见她,将是何年何日?

      不知她而今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他一出高墙,便使人给江上波传信,询问她的消息,但尚未收到回信。

      “你有她的消息么?”朱九问了句。

      小六子还在抹泪,像没听见,朱九暗自苦笑自己病急乱投医,小六子却从哪里得知她的消息?

      朱九空自回首,终也无望,最后只能摇摇头,强迫自己抛开诸多杂念。

      事到如今,多思无益,便是数年、十数年、数十年又何妨,好歹有个盼头。

      比囚禁高墙内,永无希望,总是强得多。

      朱九登上主船八号船后,立刻全副身心投入到新的身份中,尽职尽责地验收起航各项准备工作,一切完备,除了一个小小瑕疵——

      朱九扫视过各船指挥官,眉头微蹙,语气严肃:“九号船指挥官何在?”

      无人应答。

      过得片晌,一名指挥官道:“回禀总督,九号船指挥官说他今日忙碌,脱不开身,故不能前来,改日再来主船报道。”

      朱九闻言,不怒反笑,嘴角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嘛,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他正愁寻不出错处立威,这就有不长眼的往枪口上撞了。

      九号船离主船最近,他是有多忙?几步路都赶不过来?

      不拿他开刀都对不起他把自己送刀口下!

      朱九笑眯眯地道:“好,他忙,本督不忙,本督去找他,这总行了罢?”

      朱九当下气势汹汹地率领着众指挥官前往九号船兴师问罪去也。

      一路走来,朱九已打好了几个版本的腹稿,推演了几遍不同训导方式的流程,准备好了用各种姿势好好调教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号船指挥官”,好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王法”!

      朱九走过连结踏板时,却在船头的甲板上撞见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庞——

      金卷发,蓝眼睛,笑起来嘴咧得很开,灿烂中带点儿憨厚。

      朱九一怔:“塞巴?”

      塞巴见到他,喜不自胜,大张双臂就要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却被朱九的贴身侍卫拦下,塞巴不免悻悻,又即挥舞着手,大笑道:“朱公子!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朱九见到故友,心中亦喜:“你现在说话利索多了。”又奇道:“是了,你怎么在船上?”

      塞巴哈哈笑道:“因为我是向导啊!”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童摇摇晃晃地走出船舱,一见塞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登时绽开朵朵花儿,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张开双臂,便朝他跑去。

      朱九顿生“时光如白驹过隙”之感,感慨道:“你居然都有孩儿了!”他不由看向那小童,虽是第一回见,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欢,盯着那小童看了又看,笑得眉眼弯弯:“这娃娃生得真好看!”

      朱九看着看着,竟然心痒痒的:好、好可爱……好、好想捏一下他粉嫩的脸蛋儿,抱一下他软糯的身子……不行!再看下去,他新任总督的威严姿态就要端不住了!可是真的……好可爱啊……

      塞巴正要开口时,那小童跑得太急,一下子跌倒了,哇哇大哭起来,塞巴急忙抱起他哄慰。

      “怎么了?”

      船舱里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听到小童的哭声,她赶忙跑出来查看情况。

      朱九一见到那女子,人便呆住了,他的时间仿佛凝固了般,停留在她出现的那一刻。

      张静姝从塞巴手里抱过小童,仔细检查起来:“摔哪里了?”

      小童搂住她的脖子,哭哭啼啼地道:“娘亲,腿腿疼……”

      朱九陡然打了个寒颤,看看张静姝,又看看塞巴,再看看小童,又是不解,又是不信,满脸写着震惊。

      自朱九登上九号船后,张静姝便一直躲在船舱里,偷偷看着他,自是将他此刻的表情看在眼里,却视若不见,并不急于解释,反在心里泄恨似地道了句:“你让我跟别人,眼下看到我跟了别人,你高不高兴?”

      她这般想了一想,心里便痛快了,认真地对小童道:“塞巴是教父,不是父亲,不可唤‘爹爹’,再唤错娘就要打手心了。”

      她抱着小童走到朱九面前,指着朱九,对小童道:“星河,这才是爹爹,记住了么?”

      朱星河偏着小脑袋,清澈的双眸凝在朱九脸上,端量了他好一会儿,甜甜地笑起来,唤道:“爹爹!”

      张静姝放下朱星河,朝朱九一拜。

      “九号船指挥官张静姝,参见总督。”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扬帆起航(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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