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
-
在江湖这个奇妙的舞台上拔刀相助的好汉可称“侠客”，却未必能冠上“公子”头衔。品香茗论美酒，笑谈江山美人，公子的传奇永远是霜刀雪刃上最旖旎的一抹红痕。
青年沐晟并不佩剑却有“公子”之名，只因出道时救了位惊才绝艳，宁死不卖身的歌姬，佳人感念其恩，将此事编成词曲传唱。渐渐地，江湖上适龄未婚的女子都晓得有位玉树临风的“沐公子”，他“身世神秘”，“人品端正”，“沉静稳重”，“惜香怜玉”，实乃如意郎君！可惜这位沐公子踪迹难寻，片叶不染，白白辜负了大好春光。直到近日，潇洒的沐公子终于陷入窘境——有位声名在外的大侠之女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莫名发展到“非君不嫁”了。
对他人而言这未尝不是段好姻缘。只是传奇仅仅活在别人口中，只有沐晟清楚自己为何一下山便踏进风月场，为何不顾一切地救下那歌姬，为何一见女子便隐隐心疼。
窗外大雨滂沱，风卷春花。蔽身破庙的沐晟蓄着青涩的胡渣子，一色青灰的利索劲装，与传奇中“公子”们白衣胜雪，宽袖盈风的美好反差极大。此刻他已将破庙简单地收拾一遍，取下约摸刻着“灶君夫人”的破烂神牌，生火，烤干粮。吡啵声中他闭目思忖如何避开红颜祸水——只因那位小姐地位不俗，人多势众，沐晟不便拒人，只得若即若离地拖着，委实烦闷。
说道武功，养母兼师傅是有口皆碑的“打虎英雄”，沐晟的拳脚功夫走得也是扎实稳健的路子，而他练气的法门却得益于师傅故交，一位神秘书生留下的手札。书生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丁点武功不会，却凭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以文入道，另辟蹊径。沐晟天资过人，自幼时便下了苦功，放眼武林本该少有敌手。
那么，世间有几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直到要贴上面颊才被发觉呢？
风凄雨哭，天色晦暗。破庙中，被当做柴火的神主牌位已烧得七七八八。
有点冷。
寒气丝丝缕缕穿发而过，激得人头皮发麻。沐晟还闭着眼，面色沉静。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轻“咦”，阴冷的气息抚过他的眉梢、鼻尖和青涩的胡茬，甚至恶意地聚在眼皮上，沐晟却似睡熟了，连呼吸都沉绵起来。冷风受到莫大鼓舞，低呼一声，竟要撬开他的口唇。
沐晟当然没有睡着。他只觉唇上一凉，呼吸便有些不稳，嘴唇稍稍一张，寒气立刻渗入口中，冻得他一个激灵猛睁开眼，入目却是浅浅的碧色，恰如一泼荡漾的泉水。
“你是什么东西？”确定它并非肉体凡胎，沐晟反倒松了口气，颇为好奇地瞧着对方。
“啊？”光晕发出轻柔的疑惑，接着又传来极似扇子闭合的声响：“兄台你生得神清骨秀，声音也这般好听。相逢即是缘，未知贵姓高名？”
碧色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嗓音听来清清甜甜，依稀少年光景，语气却酸腐得很，两相对比，竟是说不出的滑稽。沐晟摩挲着胡茬微露的下颌，微笑道，“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籍贯死因，我便渡你一口阳气如何？”
“吓！”光晕原本受惊地逃开老远，听到“渡你一口阳气”又呼地飘回来，对沐晟大加赞赏：“兄台见识非凡，胆气过人，小弟真是一见如故啊！兄台你也知我已非凡人，若不先渡几口真气，恐难为继，如何将个中曲折一一道明？何况兄台天纵奇才，区区几口先天真气于你就如浮云一般啊，呵呵……”它舔舔唇，努力露出纯洁的表情，可惜在沐晟眼中，只是一滩荡漾得厉害的碧波。
“兄台意下如何呢？”
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那声音太温良，那抹碧色太亲切，沐晟想了想竟颔首同意。那光晕欢呼一声，开心地绕着沐晟打旋儿。沐晟凝神片刻，深深吐息，就觉一股寒气融入口中，滑下喉咙。
他却不觉冷。非但不冷，全身的热度仿佛一下冲到头顶，又于瞬间撞入胸腔，浇得一颗心扑扑跳动似要从喉咙跳出来。沐晟勉强撑开眼睛，又被正对着大眼睛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分明乌黑伶俐，却教他想起天上月亮，明澄无垢，清辉千里。一望之下沐晟微快的心跳迅速平复，定神再看，不得不暗赞这少年五官精致如工笔细描，虽白惨惨毫无血色，两颊却肉嘟嘟的宛如面粉团子，玉雪可爱。
此刻，少年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扬起低俯的脸庞愣愣地瞧着自己。沐晟含笑看他憨然的神态，伸手拍他肩膀，却眼睁睁穿了过去。吸了他的本命真气还只是虚影？指尖突然碰到实物，沐晟心念一动，径直取了那柄唯一真切的扇子——扇骨漆色如墨，质如金铁，扇面以工笔绘一山、一河、一大鹏，好一派雄壮气势，与少年的憨然——分外不搭！沐晟见少年仍是一脸迷糊的模样，明知是虚，还是忍不住用扇骨冲他脑门一点。
“啊……”少年却糯糯地呼了声，如梦初醒般揉揉脑门，挑起最具英气的浓眉冲沐晟抗议：“你戳我作甚？”才有点人形就嚣张了？沐晟淡淡一笑，摊开扇子悠然扇道：“你可吸了我不少精气，扇子就当酬谢吧。”“什么扇子？啊，你竟然……”少年瞠目结舌，一张脸皱成白嫩嫩的小包子，“我，我刚刚醒来，哪里吸多少了……而且你先前也没说要酬谢啊！”
“我记得要你报上姓名年龄籍贯死因，你可说了？”沐晟瞧着少年纠结的表情，越发喜欢手中的砝码。“没……我现在告诉你！”少年急忙补道，“我叫，我叫……”他结巴半晌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急得四下乱飘，弄得小庙一时间阴风凄凉。
沐晟瞥了眼化为灰烬的神牌，心说，总不会是灶婆那贪嘴老妪吧？
“我是谁呢，到底是谁……”小鬼失魂落魄地跌倒沐晟跟前呜呜抽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从哪冒出来的都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在这破庙里飘着，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你信我好不？”
沐晟扇扇子的手顿了顿，小鬼可怜兮兮的模样惹人怜惜不假，却比口齿伶俐、文绉绉地管自己叫兄台时可爱了不知多少倍。沐晟这么想着，丝毫不觉自己频繁使用“可爱”来形容旁人——确切地说还是只小鬼——有多么反常。
沐晟：“我信你——所以你得用扇子谢我。”
“不行，扇在人在！”少年应得斩钉截铁，稚嫩的五官竟生出决绝之意。
有趣。沐晟勾起唇角，“哦？那我只好再让一步，收你做随从。”
“我、我……”少年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存忌惮又万般挣扎，“我只是吸了几口真气啊……为什么要卖身为奴？”他猛地去抢沐晟手中的宝贝扇子，其速迅雷不及掩耳。
可惜沐晟更不是善与的主儿。
一番争激斗，少年虽然身姿灵巧，到底是刚显形的魂体，偏又毫无害人之心，哪里争得过沐晟。
“你这厮……你连鬼都敢欺负？！”小鬼狠狠盯着沐晟的手，泫然欲泣。
沐晟一下一下打着扇子，微微笑道：“我连人都敢欺负，又何惧鬼神？”
小鬼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只能和着风声雨声悲愤地嚎啕，以此哀悼自己注定被欺凌被辜负的命运。沐晟则好整以暇地瞧着、听着，只觉这些天堆积的烦闷被这雨这泪冲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