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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选哪一个 ...

  •   蔺怀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好像踏进了一场梦中。

      梦中正值大雪盈尺,万溪寒透的苦寒时分,山中,一处坍塌大半的屋舍前,几枝高挑的桃树枯枝不堪雪重忽被折断,惊飞三两只寒鸦。

      蔺怀雪裹紧薄衫,看准时机哒哒哒迅速跑出来将几根断枝捡漏抱进屋,笨拙地试图用火折子引燃。

      这屋子漏风,偏他又穿得甚少,湿漉漉的枝条很难点着,他硬着头皮折腾好久,才见火苗一跃,映亮人的眉眼。

      原本纤长漂亮的眼睫此时沾满了晶莹白雪,如一团朦胧清雾,被热气渐渐融成湿漉漉的水滴,眨动时慢慢濡湿眼尾。

      一双圆润清亮的小鹿眼单纯无辜,原本精致无双夺人心魄的容貌,此时脸色却格外苍白,整个人蔫哒哒的。

      像一只被人逼迫着从冬眠中醒过来的柔软小动物,又冷又饿,手足无措。

      生火时,他不知为何脑子里总是隐约记起一座高耸入云的牌楼,闪过几处阴森的街市和一间干净的客栈。

      许是梦见的罢。

      “好冷。”

      山中寒风漫卷,蔺怀雪簌簌发抖,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火堆。

      小美人一边用手中的本命剑拨弄着自己生起来的这一小团柴火,一边慢慢拨弄着旁边干枯的树叶。

      见火势不增反弱,才无辜地眨了眨眼,抽回了手中的本命剑。

      他已记不得自己在这山中多久,也想不起是怎么与众师兄弟走散,只知道自己现下又累又饿又疲惫。

      正是疲惫不堪,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似是一只雪兔窜了过去。

      小美人愣了一下,连忙撑起虚弱的身子,试图去逮住眼前唯一可能成为自己食物的东西。

      不想才踏出屋舍一步,竟然迎面撞进了一团白雾中。

      一只雪妖嘻嘻笑着,从这团白雾中变幻出五指,眼看伸开就要触到蔺怀雪下颌,

      “……果然我没有看走眼。”

      “啧啧,我在此地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小郎君,小郎君,与我春宵一度可好?”

      “滚开。”

      蔺怀雪又冷又饿,这种低阶小妖,往往会在极寒天气下出现,它们极擅变幻,又擅蛊惑人心,虽然弱小,但常常会变幻成别的东西先行迷惑人的心智,令他们在极端恶劣的寒冷中丧失理智,再纠缠而上。

      就像方才那只雪兔。

      他恹恹地避开雪妖的手指,明明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颤抖着提起本命剑,小美人咬着唇,乌黑明亮的漂亮眸子定定看着这只妖,骄矜地仰起下颌,

      “现在滚开,我留你个全尸。”

      “呦,小郎君好大的脾气。”

      雪妖分明已经看出他是强弩之末,却还存着戏弄的心思,嘻嘻笑着绕着他三两圈,白雾滚滚,渐渐幻化出了实体,

      “好可怜,说话都没有力气了,我都要心疼了。”

      见人依旧怒视着它,雪妖“啧”了一声,,

      “……嗯,想来如小郎君这般容貌生得甚是得意,平日里恐怕是众星捧月,到底是受不了委屈的……好罢,好罢,我来俯就小郎君,别气坏了身子……”

      蔺怀雪嫌恶地盯着眼前的妖,气怒交加,手却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本命剑,他咬着牙,从混沌的神思里强迫自己冷静,本要拼尽力气给它一剑,眼角却蓦地瞥见一片白衣。

      那一袭熟悉的白衣持剑赶来,立在雪妖身后,与他遥遥对视。

      分明只是一眼,蔺怀雪却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好像真切地陷进了梦里,好像一根强行绷紧多时的弦终于被人好生爱抚,被温柔耐心以待,好像猛地坠进云端,不知如何骤然间就失了力气。

      更何况他从未见过这样急切的谢云寒。

      几乎是顷刻之间,那只雪妖已被斩成两半。

      令人想吐的白雾终于飘然散去,谢云寒疾步而来将他扶住。

      蔺怀雪终于隐隐放下心来,打量着眼前人。

      迷迷糊糊的脑袋源源不断地想起来,这可是谢云寒哎……

      仙盟的中流砥柱,修为高深莫测,半步飞升的修仙大佬,其实与自己压根没有太多交情,肯救自己真的是太好了。

      可他为什么一脸急切呢?

      蔺怀雪正在懵懂地想,忽然看见梦中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靠近谢云寒。

      他突然眼皮一跳,几乎是一瞬间,像是同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无数次,又像是心有灵犀,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眼前狼狈虚弱的小美人,伸手牵住谢云寒的袖子,委屈至极地对着谢云寒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蔺怀雪骤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根高高的乌木横梁,被漆上光滑细腻的色泽,在夜里散发出沉沉的光芒。

      他单调地眨着眼,呆呆地盯着那根木头,直愣了好久方才明白过来,自己现下正躺在一张床上。

      方才不过一梦黄粱。

      ……

      暗夜寒窗,一丝一缕的凉风从窗棱处渐渐溢了进来。

      冷热相激,蔺怀雪神识终于渐渐清明,心神渐渐归拢,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气。

      “呀,你醒了?”

      蔺怀雪眨了眨眼,循声看见床边探出一个脑袋,不是离砚是谁,

      “方才真是吓到我了,云寒仙尊将你抱进来放在榻上,吩咐我好生看顾,我还以为你是睡着了,后面想你叫起来玩,可你一直不醒才知晓你是昏过去了。我还被云寒仙尊训斥了一顿。”

      蔺怀雪听离砚趴在他床前絮絮叨叨,想象不出来谢云寒训人的样子。

      他太冷清,像是从来不会有热烈的时候。

      但梦里也曾露出那样急切的神情。

      又想到这个荒唐的梦,蔺怀雪呼吸急促起来,谢云寒的修为远高于他们任何人,偶尔蔺怀雪甚至隐隐有些怕他,怎么可能那样亲密的唤他?

      但梦里的自己分明是与他很亲密的。

      梦里他们是什么关系。

      想不明白。

      ……

      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又开始混沌一片,蔺怀雪刚刚坐起来就难受得直揉脑袋,只得又躺回去,问离砚,

      “我……方才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只鬼修惹的祸。”

      离砚哼了一声,“若不是云寒仙尊已经收拾了他,命几个师兄弟看守,我非得用我家的御鬼术让他好看!”

      离砚义愤填膺地讲了一堆,蔺怀雪努力听了半日,终于分辨出重点。

      原来方才那只鬼怪极为油滑,一直不肯说出真话,谢云寒见它不肯老实交代,只能强行搜神,因这只鬼怪有魂魄分身术,便唤了蔺怀雪在旁边护法。

      “你的身体太弱了,好像是魂魄曾经受损还是什么,真的需要好好养养。”离砚痛心地点点头,“反正云寒仙尊方才怎么说的我没记住,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蔺怀雪护法时,鬼修隐隐察觉到蔺怀雪体弱,让他有了可乘之机,几乎是一瞬间,就要侵入他的神识,妄图借助他的神识逃离。

      所幸谢云寒反应极快,在蔺怀雪神识中强行唤起了一场梦境,否则险些就要伤了他。

      离砚怕蔺怀雪听见自己身体有伤不高兴,又在旁边东拉西扯,一会儿说有好些弟子听说这事儿都来看了看蔺怀雪,被他以“打扰怀雪仙尊休息”为名都给拦住了,一会儿说连陈长老也跑了来,见没出什么事也就回去了。

      蔺怀雪隐隐察觉到哪有不太对劲,但离砚讲得太快,他的脑子也混沌一片,没有抓住潜意识里那转瞬即逝的一丝不对劲。

      离砚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人听得入迷,不由得眉飞色舞地讲那鬼修将所有事吐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是鬼修贪图众人修为,竟然事先买通了某个小门派的弟子通风报信,那叛徒也已经被处置掉了。

      又说谢云寒已经将那个倒霉鬼修惩治了——如何惩治的倒是没有细讲,蔺怀雪歪头问他,他便高深莫测地摇摇头,

      “你忘了,你可是个病人,净听那些吓人的不太好,你安心养着就好了,明天咱们可还要赶路呢。”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蔺怀雪半张脸遮在被褥里,微微偏头,不由得愣了一瞬。

      谢云寒淡淡扫了离砚一眼,这小子前一刻还在和蔺怀雪东拉西扯,下一秒溜得比什么还快,朝人眨了眨眼,登时就没了影子。

      蔺怀雪怔怔地看着谢云寒,那个已经被他强行想忘掉的梦境“蹭”得一下又跃进脑海,小美人几次张嘴又闭上,好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谢云寒。

      谢云寒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欲言又止,只是垂下眼帘,

      “方才是我的错。不知你魂魄有损,贸然唤你护法。”

      “我,魂魄有损……?”

      方才离砚已经说了一遍了,谢云寒又如此说,想来是真的。

      小美人困惑地咬唇,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看起来很乖很乖,

      “可若非这次的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魂魄有损,更不知道是何时因何原因受损……但我自己平日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与常人有异的地方,其实你不必将这事怪到你头上……”

      谢云寒定定看他一会儿,忽然伸手——蔺怀雪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在他抬手的一瞬间屏息凝神,仿佛一只被人惊诧的幼鹿,瞪圆眼睛盯着他的手指。

      那只手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蔺怀雪莫名委屈地抱紧自己被敲疼的地方,这次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道,“你做什么?”

      “疼?”

      小仙尊漂亮的五官都皱成一团,肯定地点点头,“当然疼啊……”

      “这点力道对寻常人来时,只是微不足道,几乎没有感觉。”谢云寒轻轻将他护住脑袋的手拽下来,“可你觉得很疼……”

      “人有五感三魂七魄,任何一处受伤,对应的都是或迟钝或敏锐,”

      似乎是他的错觉,谢云寒一贯冷冽的语气这会儿似乎放软了几分,

      “你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你的痛觉不正常吗?”

      蔺怀雪懵懵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只是以为我天生比别人更灵敏些……”

      “痛觉过甚相较于其他感觉来说其实不算最坏的一种,”

      谢云寒轻叹一声,“只是会比别人吃更多苦罢了。”

      蔺怀雪脑中“轰隆”一声响,这个语气似乎不像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冷冽仙尊,反而像是自己梦境中的“哥哥”。

      这个念头刚刚一起,小美人吓得赶紧在心里唾弃地骂了自己几句。

      想来人家只是看自己是个病人,不好太不近人情,所以多说几句而已。

      “云寒仙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蔺怀雪脑子里渐渐清明,刻意把自己蜷起来,怏怏地闭了闭眼,“我困了……”

      小美人用软绵绵的被褥把自己遮起来,整个人说话也软绵绵的,像一只困倦的猫猫,

      “这些事对我来说太莫名了,我也觉得很难,以后我们再说吧,好不好,让我睡一会儿吧。”

      谢云寒止住话头,点点头,“困了你歇息就好。”

      他锋利的眉眼瞥过窗外,“这会儿才到亥时,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

      “嘀嗒……”

      “嘀嗒……”

      “嘀嗒……嘀嗒……”

      蔺怀雪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盯着他一样,令人做梦都不得安生。

      耳畔也似有什么东西在滴落,不如水珠清脆,却也闷闷得像是一下一下砸在心上。

      蔺怀雪又一次不舒服地翻腾了一下,终于在连环的噩梦和窒息般的闷热里醒了过来。

      小美人愣了一会儿,险些哭笑不得,原来是他不知不觉在睡梦中用被褥把自己的脑袋包了起来。

      能透得过气就怪了。

      周围一片安静,偶尔响起一两声轻微的鼾声,方才迷迷糊糊的噩梦不由得让他心下有些害怕,可是怕吵到人,只得蹑手蹑脚地将被子扯下来。

      厚厚的被褥拉开的一瞬间,小可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那个本该被弟子们严加看守着的鬼修正倒挂着房梁上,凑得很低,玩味地打量着他,刚才莫名的水声正是他百无聊赖在敲击房梁,发出的闷响,

      见人醒了,还朝他一笑,“啧,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醒来——我可是守在这儿看你很久很久了……”

      “我本来想杀了你的……”

      后半句话这个鬼修并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目光实在太可怕,尤其是这会儿空洞和狰狞同时在他的脸上出现,更为可怖。

      蔺怀雪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来。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他以为自己可以的,谁成想这些所有的惧意和惊恐最后都在这一刻堆积起来,和身体的不适一起,彻底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仙尊哭了。

      他似乎已经陷进了鬼修设好的某种圈套里,不仅动不了,甚至连喊都喊不出来。

      小美人只能小声抽泣,任凭咸咸的泪水滚落而下,顺着尖尖的下颌滚到锁骨,有些落进唇瓣上。

      尤其是鬼修从他的房梁消失不见,但他知道它没有走,看不见的手指似乎正在爱怜又病态地抚过他的下颌,脖颈。

      小仙尊哭得抽噎,委屈惊恐的泪水几乎一眨眼就滚落,片刻就哭湿了枕头和头发,

      “别哭了,别哭了,你们方才险些将我挫骨扬灰,我只是盗走了谢云寒的沉光剑,又没有对你们喊打喊杀,对不对?”

      鬼修重新现了形,他手中果然有一个匣子,蔺怀雪一眼便认出是那日寻奇坊里谢云寒带走的,只是不知这个鬼修是用什么手段拿到了。

      他正思索,鬼修已经将他从床榻上带了起来,蔺怀雪只穿着件单薄里衣,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瞪着他,

      漂亮眼尾湿漉漉地泛红,像一只无辜被擒的小动物幼崽,凶狠得极为可爱,嗓子都哑了,还要闭着眼睛小声吓唬他,

      “你,你马上放开我……不然等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待会儿一定饶不了你……”

      鬼修冷笑了起来,手中略微一变幻,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就已经贴了上来,

      “好了,吵死我了,再哭我现在就饶不了你……”

      对方将他钳制起来,踉踉跄跄带着走。

      蔺怀雪这才隐约感觉到这个鬼修方才似乎一直在众人面前隐瞒自己的真实修为。

      不仅离砚的纸鹤没有用,自己佩戴的法器它似乎也不害怕,就连自己试探着凝起修为攻击他,也像是石沉大海。

      太不对劲了。

      明明白日里它被擒住时还很害怕,并不像是假的,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它的修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

      蔺怀雪突然打了个冷颤,下一刻身后忽然亮起灯烛。

      他眯着眼睛回过头,影影绰绰只见谢云寒站在前面,身后还有许多看不清脸的人。

      “啧,我还要去找你们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许哭了。”

      鬼修扬了扬手中的利刃,小仙尊当即噤声,唯独一双迷茫无助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吓得狠了,可怜又可爱。

      “放开他。”

      谢云寒手心中一点光芒渐盛,眉眼冰寒一片,“你应该不想试试神形俱散永无轮回是什么滋味。”

      “我已得到了沉光,现在并不想要他如何,只想脱身。你若不要他的命,就尽管来。”

      鬼修恶劣地挑了挑眉,将利刃翻转,愈发贴近蔺怀雪,故意道,

      “瞧见没有,为了杀我,他们连你都不顾了,小可怜,来,朝他哭一哭,看人家能不能心软……”

      蔺怀雪已经吓得哭不出来,反而颤了一下,雪白的脖颈很快就被割出浅浅一线红,细密的血珠接连沁出来,染红了脖颈。

      他本来就是疼痛敏感,又岂能忍得住,当下泪水渐渐滚落,可瞧见一旁的鬼修洋洋得意,又拼命忍住了。

      鬼修病态地笑了,他似乎是今日收获颇丰,心情大好,因而觉得自己大发慈悲,

      “怎么回事,我还没有做什么呢,你们那一个个要杀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这样吧,云寒仙尊,你我不打不相识,今日我就守信一回,千年来杳无踪影今朝水落石出的沉光剑和这位爱哭的小仙君,你选哪一个呀?”

      他病态地摸了摸蔺怀雪的长发,

      “沉光可是威震九州三界,不世出的名器之一,你得哭得大声一点哦。”

      “选吧,仙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你选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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