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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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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径庭不曾想,他昨晚只是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竟让她给看见了。
这可该怎么说呢。
徐径庭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的神情仍显出单纯无知的模样,倒有几分猜不出,她问这问题,是当真没明白,还是故意使坏?
只是他这样大一个人,又岂能被她问倒?
他已是个像模像样的成人,而她几乎还是个孩子。
她所提的问题,也不过是像个小孩在大人面前卖弄刚刚学会的词,以此显示自己足够成熟。
对待这样的孩子,着实需要人给个教训。
他站起身走到她近前,轻声问她:
“倘若我昨晚当真逾墙而过……你要如何?”
他这一句极轻,气息吹在她耳畔,吹动她耳上的一点点绒毛。
他的唇就在近前,目光敏锐如电,吓得赵娇儿的呼吸停了一瞬,几乎不能动。
他的问题后面,隐藏着些可怕的东西。
赵娇儿虽说还有些懵懂,却已经能提前感知到危险的味道。
她开始暗自后悔自己太过冒失了。
赵娇儿是看了好多话本长大的,哪能当真完全不懂得这首诗的意思,就算有些许词句看不明白,只消他稍稍解释,她也就弄明白了。
说来巧合,这首诗还真有些暗合她如今的心思。
这事真是都怪小莲。
若不是小莲昨晚说了那么一句话,她或者还不至于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方才这一句话,也不至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赵娇儿又好奇,又紧张,不知他会做怎样的回答。
想不到他竟又来反问她。
只是他此时的问话,她却是决计不能回答的。
赵娇儿只好装傻。
摆出她所能摆得出来的最单纯无辜的脸,假装一点也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这一手总算还有点用。
徐径庭仔细地打量了她半天,好像终于确认她不是有意使坏。
她的神情太无辜,太傻。
况且,徐径庭能拿得准,就算她真是故意使坏,也并不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这才直起腰身往后退了两步,恢复到一个安全的距离,轻声说道:
“昨天我是怕你晚上又不吃饭,特意过去看看。”
这句话和刚才说的那些完全搭不上边。
赵娇儿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话。
她不曾料到竟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难免又有些羞惭。
她这师父,倒像是当真待她好。
她这般冲着他胡说八道,他竟还惦着她吃没吃饭的事。
他看着她不说话,赵娇儿意识到,他仍在等着昨晚问题的答案。
她说:
“吃了,昨晚上的饭都吃了。”
徐径庭点了点头,好像终于对此放心了似的:
“改明儿,我去向你后母说,让你好生吃点平常饭菜,别再折腾你了——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吃什么素呢,全是胡闹。”
说来若是没有别的事搅在这里面,赵娇儿自己就去找陶氏了。
虽然陶氏是太太,管着家里所有的事,赵娇儿也不怕她。
只是赵娇儿自己也知道,近半年来她确实闹腾得有点过,须得小心谨慎,尽量少生事。要是惹得陶氏不高兴,告到她爹爹那里,她也未必得什么好。
故而,她一听徐径庭要替她出头,大惊,连忙扯住他衣袖:
“可别!你不知她是多么爱生事,若是对她说了,还不知她又要怎么折腾我……这到底是小事,就这么算了,再过几日等我寻个机会,自己同她说。”
徐径庭思忖片刻,说道:
“既是这样,那你中午同我一起吃吧。”
赵娇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抬腿出了门,叫来府中特意拨给他使用的仆役,对他吩咐道:
“今日小姐的功课要多讲些,你去向厨房那边说,我与她一同吃,把她的饭一并送到我这里来——以后若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就都如此了。”
这里没有仆役说话的份,不过那仆役还是看了赵娇儿一眼,见她微微点了头,这才答应下来。
等那仆役走了,赵娇儿笑道:
“这事传到她耳朵里,还不知她要怎么想。”
徐径庭坐下来,往后靠着椅背,目光仍停在她脸上没挪开:
“你是这家里正头小姐,何必在乎她怎么想。”
赵娇儿笑着摇头:
“我若是个男孩儿,上外头去念书,离得远远的也罢了,偏偏生为女孩子,号为千金,显得好像很贵重似的,亲娘没了,还不是要看人的眼色。”
他脱口而出:
“若是出了嫁,也就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出了嫁倒是不用看她的脸色,但还不是要看婆母的脸色?我们女孩子,生来就看别人的脸色活着,哪里像你们男人那么自在。”
赵娇儿嘟囔着,停了停,又道:
“况且,师父明知我不愿嫁侯府的小侯爷,何必又说这话,惹人不快。”
徐径庭在这儿听她嘟囔,忽然接着她的话说道:
“……倒也未必嫁他。”
赵娇儿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并没听清他的话:
“师父刚才说什么?”
徐径庭换了种说法:
“我是说,你莫不是忘了,前日我同你说过,倘若你见了他,仍不肯嫁,我帮你想法子。”
这回赵娇儿听明白了。
她心道,记得倒是记得的,只是并不怎么相信。
一不信他当真肯帮她,二不信他是否真有这能耐。
毕竟,永宁侯府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再者,就算他当真是京里的权贵,就算他当真与永宁侯府有某种关系,婚嫁之事,毕竟是她家和永宁侯府之间的事,他在这里又能插上什么嘴呢?
只是,他这时候再说,她倒是多信了几分。
于是她抬了眼睛看他:
“倘若那人来了我还不肯,师父就……同意带我走?”
她琢磨了半晌,还是没敢把“私奔”两个字说出口。
这是个禁忌的词儿,哪怕他们今儿谈了大半天的诗,多半都在这个词前后绕。
但这个词还是没能有一次被人说出口。
徐径庭心里想得却是,他若是帮她退婚,着实不需要把她带走。
虽然可能确实麻烦一点,需要他两头关说……不过,倘若他真肯从中出力,这件事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难。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为什么要从中出力。
难道就只为了帮她?
帮她解决掉这一门不顺心的婚事,然后告辞离去,回到他京城继续他原来的生活。
如果事情当真按照这样的方向发展下去,徐径庭大概就不得不问问自己,他跑这一趟究竟是为什么?
况且,她若是嫁了他的表弟,便是他的表弟妹,倘若将这一门亲事也拆散,他和她,可就真没半点关系了。
“师徒”这样的说法不过是闹着玩,做不得真的。
等到这件事结束,他就要回到京城,而她之后会怎么样,和他再无关联。
不过无论如何,在他的表弟到这里之前,一切都只是假设。
既然她这样问,他也就顺着她说:
“你真肯跟我走?”
明明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可是当徐径庭这么问时,她却犹豫了。
他无论怎样随口说都无所谓,而她身为女孩,说出的每句话都要留神,不能落下把柄,否则就不一定遇到什么麻烦。
尽管如此,昨天中午吃饭时,小莲说过的那句话突然涌上心头。
若是跟他走了,眼下烦心的这些事,她可就都不用在乎了。
这样一想,她好像横了心,用力点一点头。
徐径庭看她摆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架势,心里明白,她这一点头,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期待,而是太想要解除婚约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什么风险都敢承担。
这不能说明她对他有什么信任,只能说明她冲动不计后果。
徐径庭看她应允,心却沉下来。
这样一个小丫头,他本来就不该对她有什么额外的期待。
他垂眸,伸一根指头在茶几上随手乱画:
“倘若我是个恶人,借着这样的名头把你拐出来,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我卖到什么脏地方……你可怎么办?”
对面半晌没有声响,徐径庭抬起眼睛,看她的神情。
她的神情并未超脱一个十六岁少女听人说起这种事时应有的表情,有点慌乱但还没到害怕的程度,仍在强作镇定。
在徐径庭看来,无论她所想象到的是什么……总还是显得太天真了。
徐径庭觉得自己开始生气了。
很难说他到底气得是什么。
“徐先生,午饭送来了。”
午饭来得正是时候,恰好把这气氛打断了。
这回是一次送来了两个食盒,比起平常还丰盛些,仔细看时,却也分不清哪道菜是特意为赵娇儿准备的。
徐径庭压抑下不悦,站起来说道:
“先吃饭吧。”
两个人埋了头吃饭,都不做声,仿佛刚才的对话压根不存在。
饭吃完了,她抬起头看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就算师父是坏人,我也情愿跟师父走。”
徐径庭愕然,看了她半天,想知道她这到底从哪里来的这古怪念头: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