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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校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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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力,热血,青春,这大概是我幼时对高中生活的所有幻想。
我幻想着某一日的下午,一定会和三两个从教室后门溜走的男生在操场勾肩搭背,讨论如何运着篮球冲破对方的防线。
阳光,微风,和远处气得跳脚的教导主任,画面定格得刚刚好。
后来我开启了我的高中时光,但一切事实都与我的想象背道而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点不假。
我的学校是省重点高中,头上挂着很多牌子,向来是教育局的示范对象。
有着这样的名头,学校管理自然严格。
哪有什么敢逃课打篮球的人,我瞧班里的男生都文弱极了,认真听讲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曾经在学习中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想到这,我的一身运动因子败下阵来,只能弃武从文,重操旧业。
阴差阳错,我成了班里的小组长,负责本组的作业检查和收发。
我并不是一个注重课后练习的人,所以老师钦点我时没有提出异议,作业讲究集百家之长,我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我的前桌是个很文静的男生,鼻梁上架着金边圆框眼镜,度数不高,修饰着清秀的眉目,乍一看挺像回事。
他偶尔起身从我身边经过,我借着投射下来的影子,在阴影中估量他的身高,起码得有一米八吧,就是太过高瘦显得有些单薄。
我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讲,我两拳头估计就能抡起他。
不过我没这胆子,人在屋檐下,哪有还不低头的道理。
他是年级尖子生,我经常借鉴他的作业,当然,是在他默认的情况下……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这件事,他很少说话,对人总是冷冷的。
我坐在他后面,直到度过了第一次月考。
我凭借全班倒数第三的成绩被调去最后一排,我的新同桌比我还低一名,倒数第一是个缺考生。
我和他暂时断了交情,连抄他作业的理由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我这滥用私权的小组长被同学举报了,当天下午就被叫了一趟办公室。
“陈七安,你要清楚你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给你条件就认真学,你看看人家褚千一。”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走后门来到的这里。
从小擅长篮球的我与体育特长生的名额失之交臂,只能开了天窗,走学习这条路。
我不喜欢学习,不喜欢一天到晚待在沉闷不堪的枷锁里,那些只知道读书的人就像被书本控制的机器,不断向机脑输入新的代码程序。
班主任无奈,叫来了褚千一给我一对一辅导,就是那个导致我抄作业乐此不疲的罪魁祸首。
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他。
虽然他成绩好,长得高,模样也顺眼,但我总觉得自己被他的气场束缚得喘不过气来,站在他旁边就会显不出任何优势。
不过无论如何私下的辅导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他很听老师的嘱咐,对我很负责,经常会在放学时例行问我:“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
还得托老师的福,我竟然能跟他说话到不尬聊的地步。
这样校园言情里男女主角般的开始却经常被我带入歧途,我总能一句话打破所有在别人看来有些暧昧的氛围。
“等等等等,我课堂笔记还没抄。”
“西八,我坐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我天呢,翻PPT比我翻脸还快。”
最后我实在跟不上进度,搁笔投降。
窗外的阳光没有照进来,我才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
怪不好意思的,把我这么粗鲁的一面暴露给他,估计他这辈子都还没听过这么多骂娘的话。
“褚同学,有事吗?”
“你好,这是我的笔记,你需要就拿去吧。”褚千一这返回座位,捞起自己的笔记本递过来。
我对他包装整洁的笔记本感到新奇:“原来学霸也会记笔记呢。”
同桌白蓁打水回来,说我话里一股子酸劲儿。我成功被她惹恼,两个小/学/鸡开始旁若无人地打闹起来。
怪不好意思的,一节课间竟然在他面前失态两次。
插曲之后,我在名为“褚千一”的冷面魔头的辅导下日渐安分,顾念他的面子,我偶尔会跟上班里的早读,默写能保证下笔有物。
这场一对一辅导也依旧在继续,从秋风萧瑟到隆冬腊月,时节如流,岁月不居。
……
高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是市统考,成绩比往常的小测验更有说服力。
我忘了那是一个怎样的下午,同学们的艳羡之声都快冲破楼顶。
褚千一拿下了第一次统考的全市第十一名,从此在我们年级打响了名声。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糟,起码我身后也有百分之三十的大军,我并没有因为班里垫底的成绩而有所谓。
但高中的第一个假期我们过得并不愉快,因为面临着文理分科的抉择。
向来做事果决的我将人生中的第一次犹豫给了它,照我妈说的,体育生头脑简单,参不透理科的高深,最多背背书了事。
这敲定让我学文科的语气坚定得让我不容拒绝。
我表面答应顺从,心里却在想如何找借口躲掉选文科这件事。
选理科多好,我不用换教室,不用适应新的班级,不用中断我本就一周只有两次的小灶课。
那时的我尚未意识到,我的所有决定,都开始围绕着另一个人而决定。
递交意向书的那天,我偷偷改了分科,顺利留在了理科班。
我这当教导主任的妈知道之后骂了我好一阵,说我不为自己前途着想。
我每次都不予回应,是非好坏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呢,要是进了文科班,我估计连唯一的学习兴趣都没了。
下期开学那天,我的自行车在路上被划破了胎,急得我半路扔下车就往学校跑。
“嘭”地推门而进,竟比往常提早五分钟到了教室,教室里的人尚不多,却个个看我如看稀罕一般。
除了褚千一,他正埋在新的一页五三里,和外界短暂地失去联系。
我和他的日常真得很简单,似乎没有什么再值得说道的了。
不同的是,从这学期开始的晚自习要延长到晚上十点,我为数不多能和他打交道的时间也没了。
我沉寂了两天,直到一周后,新一轮的换座位开始。
这一次的座位是自由选择,按期末成绩来,从高到低依次进入教室选位。
我在人群最后,对教室里的状况不得而知,只求还保留着我原有的位置,虽然风水不好,但窗外风景极好。
我靠着门外的墙打了一盹,班主任才迟迟念出我的名字,不出所料,教室里已经乌泱一片人。
但我原本的位置还空着,它的方圆一米也几乎空着,看来这样的风水宝地并不被除我以外的人欣赏。
这学期走了几个同学,我周围的那些位置一直空着。
聊以慰藉的是,有个挺直且单薄的背影经常挡住我投向黑板的视线,我将目光移向他干净的衬衫,不由得勾起唇角。
……
我第一次感受到岁月静好是在那个落满尘灰的空教室,那是我偶然探索到的新世界。
我高兴地拉着他来,简单打扫出两张桌椅,就当是我们的自习室。
他惯例给我几道搜集来的易错题,自己则守在旁边翻开《堂吉诃德》——我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喜欢国外文学的人。
三个小时的晚自习已悄然过去一半,我的手腕因为连续高压隐隐作痛,看着垂头查阅资料的褚千一,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褚千一,我们去跑步吧。”我噌地起身。
他满眼疑惑地望着我。
最后还是我拽着他出来的,因为我扬言要把他书给烧了,他忿忿不平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灼烧了一般。
“褚千一,你有什么学习方法吗?”
真的是,跟他走在一起,我的脑子里就只剩学习。
褚千一的回答很真实:“多写多看多集错。”大概一个人学到一定的境界,出口就是七言律诗。
我的运动因子并没有得到释放,只是和他沿着最外的跑道慢慢走了两圈。
天上的云很淡,像墨色天空的一道疤,风吹起来,头顶的树叶扑簌簌响。
操场再没有和我们一样胆大的学生,周围的一切都很静。
我情不自禁感叹一句:“今天月亮真美。”
他点头认同我:“今天是超级月亮。”
嘁,真是不解风情。
“超级月亮?”
他瞥了我一眼,眼看着就要开始一番物理科学的长篇大论,我及时打住了他:“下个月班里要去KTV唱歌,你去吗?”
他没回我,我也并不意外,好学生学习都来不及呢,怎么还肯抽时间和一群不太熟的人社交。
我讪讪地解释:“这不是你不太合群嘛,大家就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
迎接我的仍旧只有耳廓呼啸而过的风声。
月明星稀,灯火阑珊,路灯下的人影绰绰,我不再忍心打扰这美好的宁静,只垂着头,看影子镀着一层虚化的边。
……
夏季运动会的开始,宣告着短暂的充满激情的氛围凝聚,一中学子都暂时放下纸页间疾驰的笔,挣开学习的牢笼释放自己。
我们理科实验班人少而精,在体育方面却存在短板,但为了响应学校高层号召,班主任把班级参赛名额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个不落。
我有幸抽到两千米长跑,这也没太辜负我的运气——毕竟我可是在体育课两圈慢跑上可以甩大部队半圈的人。
较之褚千一就不太乐观了,班主任钦点他参加新开的跳高项目,说是简单,随便跳跳就完事,想起当时他迟疑不信的表情,我还是不免脸笑塌。
一切进展顺利。
篮球比赛那天,我收到隔壁体育班的邀请,和高三的平行班来了场跨年级切磋。
高三队里似乎有些个风云人物,这场篮球赛座无虚席。
不过我还是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看书的褚千一,毕竟是我硬拉他来帮占我座的。
虽然他最初并不想来。
这场篮球赛以我们高一年级98:95的险胜而结束,宣布结果时,场子里扫兴声和欢呼声交错,能听见的只是一阵一阵嘈杂的喧哗。
我望向场边,褚千一始终没抬起头,甚至还把耳朵捂上了。
为期四天的运动会以总裁判的名次宣读作结,我们班凭借我摘得的唯一一金,位列全校倒数第三。
运动会一结束,离期末大考也就不远了。
承蒙班主任的特殊照顾,由于褚千一对我一周两次辅导的效果已经远不能达到她对我的成绩预测,所以我顺利达成了和褚千一每天都能独处的成就。
……
我依稀记得那次考试,物理不定项选择的误填、语文只写了寥寥百字的作文、英语阅读连篇见血,无一不在嘲笑着我的失败。
这大概是我人生并不小的滑铁卢,我的总分竟然只比褚千一的一半多四十分,他保住了全市前十,我却已经在市上十万名开外。
我断崖式下跌的成绩惹怒了妈妈,她和我大吵了一场。
情绪深处,我俩都不由得翻出一些旧帐,她坚信我一定和标记着“chu”的校服主人有暧昧不清的关系。
直白一点,她怀疑我早恋。
我解释褚千一只是我的同学,那天降温才借了他的衣服,我的破成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妈听了个十之二三,但更坚信了我在和同班同学早恋。
她向德育处告知我要转班的消息,理由是我无法跟上实验班的进度。
我死死拽着德育办门口的她不放,不肯顺应她蛮横无理的要求,我认为她不应只凭一次考试失误来判定我学习的失败。
但我最终是没犟过她,独自搬去低一楼层的平行班。
新班主任的管理模式更加严格,我当初被培养出来的学习热情消耗殆尽,成绩每况愈下。
我又回到最初的模样,庸碌无为,混吃等死。
且很少再见到他。
一直到我离开学校,都没再见到他。
……
高三那时,我被送去辅导机构精品教学班,从早上六点半补到晚上七点半,语数外理综一样不落。
日子一长,我的耐心大有长进,对知识点来者不拒,却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学校开学后的某天晚上,我应班主任要求到校收拾我的书本卷子,为下一个人让座。
一路上风雨无阻。
从此我开辟了新思路——每天下补习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学校,正好能赶上从八点开始的晚自习。
我习惯性地溜进实验班教室,我以前的桌椅空着,它的前面依旧是褚千一。
我无声无息地拉开椅子坐下,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因为受惊而本能的颤抖。
他回头,怔住了。
彼时班里没有老师,我哑声笑道:“怎么,后桌都不认识了?”
他回应:“怎么能不认识。”
从那开始,在我不容拒绝的语气下,我和褚千一的独处时间又被我找回来了。
很久不见,他话变多了,笑也多了。
讲题时候,我时不时扫他一眼,心里就会想,怎么会有侧颜如此好看之人。
“你长得好精致啊,”我不经心的一句话,打破了原本充满学术与知识的氛围,“哈,你继续。”
哪能再顺利继续?
接下来的数学大题讲解中他也不知道磕磕绊绊多少次,笔也总是握不稳,写着写着就掉在卷子上滚几圈。
尴尬的空气好容易散去,我开始进行下一项自我检查,他拉开靠墙的桌椅对着我背单词。
我随意提及一句:“褚千一,今天我生日,九月二十八号是我生日。”
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要索要礼物。
“嗯,生日快乐。”
简单一句了事后,对方竟然打开手机,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我鲜少见过打游戏的褚千一,虽然他正对着我,看不见屏幕,但依他在屏上指点的样子,我落实了心里的可能。
原来学霸也会偷偷带手机来学校玩游戏,我得出了这样一个无用的结论。
多想无益,我重新提笔整理错题。
他突然叫我:“陈七安。”
我向他瞥去,却见他仍旧注视着屏幕,这让我一度以为我的听力或许也该练练了。
那一天我没有收到任何礼物,但那句生日快乐已弥足珍贵。
往后的日子平平淡淡,我每天在“补习班——学校——家”三点一线地奔走,其间我征求了我妈的意见,学余时间可以回实验班上课。
我能待在学校的时间又多了一些。
我还是坐在最后一排,旁边还是白蓁,前面的褚千一却被调走了。
“七安,”白蓁向我八卦着,“你和褚千一什么关系呀?”
我一愣:“什么什么关系?”
女生见我茫然,旁敲侧击道:“你们挺有缘的吧?”
我回:“怎么个有缘法?”
她说:“你看,你的名字里有’七安’,他的名字里也有Qian,你们是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认为她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不太赞同她的结论,羞着脸扭开她凑来的脑袋。
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后来我发现这并不是我和同桌两个人的秘密。
私下里,有关我和褚千一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隔壁班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都有所耳闻。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攻击性,别班暗中关注褚千一的女生有了紧迫感,纷纷上楼来晃荡,运气好的能够碰上班里熟人,将手中的信纸交递出去。
那天晚上,我禁不住醋意,酸酸地问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他答道:“你是说语数外,还是物化生?”
我闭嘴了,自讨没趣,但心里却放松不少,起码现在我还是安全的。
……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以至于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学习,它就已经一去不返。
我也还没有向他说一句喜欢,时光的河催促着我们我们走向分别的码头。
“中间的女生看镜头,”正中三米开外的摄影师身兼数职,正在指导我们的站位,“1,2,3。”
没有茄子,没有一句让微笑停在嘴角的口号,毕业照就这样定格。
我不太舍得这身大牌的拼布裙子,小一千块钱,只穿这一次未免可惜,所以我开始和平日里有交集的同学合影。
所谓的合影,不过是两张脸怼在前置镜头上,再相互退让抢占显得脸小的后位。
自由活动的时间,我提起裙边走向树荫下埋头笔记的少年:“褚千一,我可以和你合个影吗?”
少年无声默认,放下手中的事,礼貌地站起来。
他好像又长高了。
很快,我发现了问题:“你怎么这么高?我镜头都拍不全。”
虽然我也并不矮,但用斜上的视角拍照总觉得有些奇怪——真得很显脸长。
他不疾不徐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摆好位,然后提醒道:“笑啊。”
我回神,才微咧开嘴角看向镜头,画面就已经定格。
“啊,你删了,我手糊了!”我嚎着想要夺走他的手机,他却反将手机举高。
操场人多,他又高得显眼,我没有像言情小说的套路那样扑上去,只是住了手。
“我发给你吧。”他说。
我拿起手机才想起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反问:“你用意念给我?”
他没明白。
“微信加你吧。”我摸出电量告急的手机。
“我没有微信。”
那时候微信尚不大众,用的人极少,我并不奇怪。
好在他人聪明,对陌生的东西都能无师自通,几秒钟就创了个号出来。
在毕业的前一个月,我终于有了他的联络方式,成为他的第一个微信好友,我认为我是与众不同的。
……
直到高考结束,尘埃落定,我终于相信,这样一个分岔口,我们一旦错过,将永远错过。
那一次,褚千一一路披荆斩棘,收获了不俗的成绩,给一本率连续下滑了几年的一中挣回好大的面子。
我的成绩不好不坏,卡在211高校的收分线上。
最后一次回学校,是为了向学校回报高考成绩。
那是我们班最后一次聚齐,那些泛泛之交,从此之后天南地北,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我不免感伤,开始腹诽这个高中生活改变了我太多,班主任还在讲台上煽情,感慨时光太匆匆。
我点头认同,而后打开手机,准备给同在教室的褚千一发一条微信。
“你想好填报什么学校了吗?清华还是北大?”
最后一句是我琢磨后添上去的,显得自然些。
他很快回我:“认真听课。”
我笑了,乖乖收起手机。
他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我当他是忘了。
面对志愿表,我斟酌再三,第一志愿填了一所首都附近的师范大学上去。
我想离他近一点。
如果他会去清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