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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倌】之《青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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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阴湿的走道,四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牢头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走着,不知哪来的冷风吹熄了墙上的火把,只余手中那昏淡的红光摇曳,散下一圈诡异的晕红。
沧琰静静跟在后面,他白色的衣袍在暗中被镀上一层银光,袖口掐金的莲饰随着脚步熠熠生辉,就连这最污秽的地牢,似乎也因他而变得明亮许多。牢头停在一扇缠着铁链的木门面前,把灯笼别到墙上,躬身谄媚地说道:“琰老板,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了。”
透过门上那巴掌大小的透气孔,隐隐约约可见一条模糊的人影,沧琰皱了皱眉,说道:“开门。”
牢头为难地搓着手:“这里面关得可是要犯,大人特别吩咐要严加看管。琰老板,我看您也别进去了,听说此人是夜叉转世,会吃人的啊。”
沧琰闻若未闻,掏出一碇银子扔给他,冷冷重复了那两个字:“开门。”
铮亮的银碇子,足足十两重,牢头放在衣上擦了擦,赶紧揣进兜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别人来了自然不能开,可琰老板您是谁啊,您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小的现在就开,现在就开。”说罢,忙不迭的掏出钥匙拧开锁,铁链哗啦哗啦一阵噪响,在静寂中听来分外扎耳。
牢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沧琰顾自取下墙上的灯笼,咣啷一声将门掩上,终于把那恼人的声音隔在外头。灯笼照亮了这间几乎密不透风的暗室,长年不散的湿气让墙壁爬满厚厚的苔藓,铺在地面的稻草已经腐烂,踩上去滑腻腻的,像一堆发臭的烂泥。
那人就宿在墙角,一根碗口粗的铁链绕过他脖子,将他的手脚牢牢锁在一起,像一只等待屠宰的牲畜。
沧琰在他面前蹲下,轻轻唤了一声:“穆公子。”
过了许久,人影才动了动,铁链压迫着他的脖颈,让他连抬头这个动作都变得极其困难。
可沧琰还是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布满血痕的、已经结痂化脓的脸。
他曾经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削瘦的身材,温润的笑容,总穿着一身干净的长衫,像一棵沉静内敛的松柏树。
但是现在,谁还会认得他是穆文昊?
“哎,你们听说了吗,穆公子那案子判了,三天后就要在西坡斩首示众。”
陈记酒馆的大堂里三三两两坐了几个闲汉,门口的知了发出不间断的叫声,给这夏日的午后更增添了几分燥热,可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昏昏欲睡的人突然都来了精神,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声源。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短褂草鞋的邋遢汉子,手里端了碗酒,唉声叹声说道:“说来这穆家以前还是名门望族,如今虽然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那穆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去年刚跟江家小姐定了亲,怎么就走上这条路了呢。”
“我看啊他就是中邪了,要不然怎么放着如花似玉的江小姐不娶,非得倾家荡产从承欢楼赎回一个男人。”一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义愤填膺地说道,“因为这事儿,江家老爷气得差点厥过去,你们说说看,皮糙肉厚的大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他如此吗?”
正在添酒的小二听了这话,四下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不瞒诸位,那小倌我倒远远见过一次,可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啊。”
年轻人很是不屑:“美又怎么样,再美也是小倌,比妓女都还不如!”
“兴许他天赋异禀,将穆公子侍候的很舒爽呢。”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承欢楼那些下贱胚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干,”有人鄙夷地说道,“穆文昊也真他妈是傻子,卖田卖房给那男人赎身,结果没两月就戴了顶大绿帽,祖宗八辈子的脸都让他丢光喽。”
“想想穆公子也挺可怜的,”原先挑起话题的那中年汉子叹道,“卖了全部家当才凑足银子,落得个一贫如洗,为了养活那小倌,又把自己卖给了承欢楼,真是作孽啊。”
“说不定人家穆公子就喜欢这玩意儿,上了瘾了,就干脆把自己给卖了,天天被那些大老爷们当女人使唤,没准他心里还爽得很呢。”猥琐的哄笑声响在酒堂里,说话的人见大伙兴致挺高,便像个说书人便一敲桌子说道,“穆公子自己爽了,当然就顾不上家里那位,所以人家就捺不住寂寞,上大街上勾搭别人去了,不想被穆公子撞破奸情,落得个身首异处,呜呼哀哉!”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说这人杀了就杀了,为何穆公子还把他分尸成一块一块的给吃了呢?”中年汉子看看众人,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找出答案。
“据我看他是疯了,不疯怎么会跑去上男人,又心甘情愿被男人上呢,你们说是不?”
“就是就是,他是疯子,十足的疯子!”
这个答案得到了酒馆里所有人的认可,他们像发现世上最有趣的事般,举杯相邀,放肆的大笑。
牢头懒洋洋的靠在木藤椅上,明晃晃的阳光闪得他睁不开眼,拿一只手挡了,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吐了一地的碎壳。候在一旁的小兵殷勤的往碗里倒茶递上去,又转头看看紧闭的牢门,不放心道:“老大,让那两人自个儿呆里面合适吗,要是出了乱子怎么办?”
牢头啜了口茶,晃悠着椅子说道:“整间地牢就这一个出口,咱们只要守住了这里,能出什么乱子?再说了,那穆文昊现在半死不活的,又被锁得严实,就是插翅也逃不了。”
小兵弯下腰,好奇地问道:“老大,您说这案子究竟是咋一回事,听说他不但杀了两个人,还吃了其中一个,是不是真的?”
牢头咽咽口水说道:“这事现在提起来我都觉得得渗人,那天接到报案,我跟着老爷去了穆府,进门就见到院子里挂了一具尸体。按着咱们这些人都是见惯了死人的,怎么着也不会被吓到,可当天七个捕快有五个都吐了,咱老爷还被吓得差点蹲到地上。”
小兵听得出神,见他停了话头,赶紧边倒茶边催道:“快说快说,快往下说。”
牢头像是压惊似的仰头灌下一大口,说道:“那具尸体被人剖开了肚子,用一根竹竿从□□穿过支立着,五脏六腑□□在外面,那肠子就这么耷拉在地上,成堆成堆的蛆虫在里面翻滚……”
他还没有说完,小兵已经掩嘴干呕起来,牢头似乎很满意这效果,接着道:“咱们一行人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听到屋里有响动,准备冲进去抓人,结果你猜我们看到什么?没错,就是吃人,真切切的吃人啊!”
说到这,牢头忍不住哆嗦几下,又喝了好几口茶,才说道:“我们进了屋里,就看到穆文昊坐在地上,身边散了好几块白花花的东西,当时屋里黑,一时没看真切,两个捕快冲上去就把他按到地上,可突然就像见鬼似的大叫一声,冲到门外大吐特吐起来。”
他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仿佛已陷入梦魇中一般:“我们这才看清他怀里搂着一棵人头,嘴里叼着一截断臂,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一边瞪着我们,一边不停的啃食,满地白花花的东西全是尸块啊,扔得到处都是,那场面……人间地狱,人间地狱啊。”
小兵突然觉得有点冷,仿佛有股阴气直往脖子里钻,他缩缩身子,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后来呢,后来咋样了?”
牢头长叹一声,说道:“后来他就被我们带回衙里了,经过查证才知道院里那个是邻镇的绸缎商,叫徐进丰;至于屋里那个,是承欢楼的小倌,叫什么青芜,真是惨啊,被砍的七零八落,怎么拼也拼不全,老爷嫌放着恶心,就让琰老板领回去了。”
小兵挠挠头不解地问:“穆文昊怒极杀人倒还说得过去,可他为什么要吃那叫青芜的小倌呢?”
牢头眯着眼睛靠在藤椅上,漫不经心说道:“我看他就是疯子,一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啊,三天后就要被处斩了,真不知他死了要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
灯笼微弱的光芒摇曳在牢房内,给穆文昊的眼睛涂上一层血红的颜色,像一只午夜觅食的野兽,能叫人吓出冷汗。沧琰却并不畏惧,反而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发,惋惜地说道:“好好一张俊脸,怎么被折磨成这样呢,昨晚还有客人问起你,真是可惜呀。”
穆文昊没有一点反应,他直勾勾瞪着眼前的人,一动不动。
沧琰颇是感概道:“俗话都说红颜祸水,但男人若生得太美,也会招来祸端。青芜的父亲是个赌徒,为了还债就把他卖给了一户冯姓财主当下人,结果被冯家少爷看上去,暗地收到房里当娈童,冯老爷知晓后,差人将他打得半死,扔到后山听天由命,若不是我将他带回,现在怕早成荒山里的一堆白骨了。说来可笑,冯少爷得知青芜在承欢楼后,居然吵吵囔囔着要为他赎身,可一听价钱,立马灰溜溜地走了。”
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我没有想到,你这样一个家道中落的书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倾家荡产凑足赎银。青芜曾经说过,世上任何地方都是脏的,没有人是干净的,他宁愿留在承欢楼,至少这里只有金钱与身体这种最简单的交易。可是,这样心如死灰的他,却偏偏答应跟你走,即使心里没有一点把握,他也仍然愿意赌上一赌。”
穆文昊动了动嘴,从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嘶鸣,却怎么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灯笼的火光打在沧琰的脸上,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穆公子,你可知道为什么青芜会跟那个绸缎商在一起?”
穆文昊像到受到巨大刺激般,嘴里发现阵阵恐怖的吼叫声。沧琰的声音并不大,可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牢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因为,他想为你赎身。”
挂在墙上的灯笼晃动几下,啪一声掉到地上,熄灭了。
沧琰银白的衣像月光一般在暗中勾勒出清冷的轮廓,听来平静的声音却透出丝丝寒气:“青芜一开始就知道,你为了养活他而把自己卖进承欢楼的事。他跑来求我,说自己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筹足钱让你离开承欢楼。一个在倌馆呆了五年的小倌,你认为他还有其他赚钱的方法吗?”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眼前的人影开始清晰起来,沧琰叹道:“可是你却杀了他,还将他砍成一块一块的吃进肚子,穆公子,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嗜好,怎么样,青芜的滋味好吗,是不是让你欲罢不能呢?”
穆文昊就像一具尸体,毫无反应。
沧琰举起一直拿在手上的食盒,眼里带着诡异的笑意:“青芜就在这里面噢,你想要吗?”
安静。
许久的安静。
穆文昊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扑向食盒。
他的手脚被缚,只能用牙齿紧紧咬住盒柄,身体逞诡异的形状扭曲。沧琰站起来,缓缓转身说道:“吃光他吧,让他融入你的身体,这样他就会永远成为你的。”
身后,传来食盒倒地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吞咽的声音,和着沧琰离去的脚步声,响在牢房中。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呀。
沧琰抬头看着牢房外耀眼的阳光,脸上浮起惬意的笑容。
真适合做好事呢,不是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