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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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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的温差非常大,早午是三伏天的气候,晚间却是深秋冬临,屋内要有盆生的炭火,不然会冷到夜不能寐。我记得之前在周朝的三个月,那是中原,早晚和四季分明。
而入夜也非常热闹。秦淮河边的红灯彻夜都亮着,有些使者跟在身边,因我是好男风的人,所以没有请我进入那些画舫。倒是河畔一隅有一座小楼,不大,里面暗紫色的纱帐偶尔飘了出来,门前两个灯笼,一边一个字,红馆。
顾名思义,早在我来这里之前他们就打听好了一切,我的口味我的喜好,包括在男人上面。
那夜,整个馆子里的人都是我喜爱的那一种,就连衫子的颜色和周围的香气也是。但也其他人口中得知,在周朝,男风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十里秦淮能容得下这一隅的也只是树荫内一个角落。我看陪着过来的人虽然表面上喜笑颜开可手心却紧紧握着。我任人伺候着饮了第一口酒,这便是一个开始,此后一杯两杯,陪笑人的目的昭然若揭。
酒桌饭局上这种事情很常见,劝酒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知道一些你清醒的时候不会说出口的事,二来更想看堂堂蜀都的官员酒后乱性都是什么的德性。
“文大人可有去过大理?”
当时陪同的人那么问。
“没有。”我看着坐在腿上的人,一边回话一边低头给他喂了一口酒。
“哎,那可是遗憾。 ”那人低头似乎是眼里进了东西一般,倒是表现得不甚明显地说,“大人可曾听过大理那小公子的绝色容貌?”
“呵呵。”我偏头笑了,身上的人不是很懂,但也咯咯陪笑。我抬高他的下颚,明眸皓齿,略挑的眉上又是英气十足,若不是现在以一种献媚的神情看着我。我应该会很喜欢他。
“文大人?”
他问我,声音尖细。
“尝尝这个?”我夹了一片肉,但他摆手推开,抬高笑脸。
“大人知道我不能吃这些东西。”
“...这般啊。”我点了点头,搂紧了他的腰,“那我给你赎身可好?”
“大人?”他回头,脸上的表情是和语气不同的司空见惯,他的眼珠就像死水一样,飘满了浮萍和灰尘,映出河灯以及我的脸。
我看见我的脸上有些许水涡,最后才平静了。
“赎身?”他自言自语地斟酒,“天晓得大人什么时候腻又了我。若是戏弄,大人,这玩笑不好笑,还是收下吧。”
“我没戏弄你。”我取下他手里的酒壶放在桌上,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便是很不自在地低头。我笑笑让凌峰进门拿出银票给他手上,“这些够你的价。”
“大人真想买下我?”他也挑唇,但似笑非笑,“或许大人还不知道我这里的工夫,不该这么冲动的。”
说罢他掀起外衫,那里面没有内袍,只有一个透明的底裤隔着下身,我见到他底下的东西软着,什么生气都没有。颜色也不是讨人喜欢的嫩红,而已经发暗了。他的神情,他的身体,包括他嘴里的话都在告诉我一件事,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比不过那些刚进馆里的年轻男孩,但他也在这里呆了很多很多年,接受了很多的客人,那便是所谓的红牌。
我掰过他的下颚,让他看着面前一个盘子里的东西,说,“你在这里的第一起就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多少年了?”我抵着他的耳朵悄悄告诉他,“何妨不像一个正常人那般活着?”
“大人...。”他突然转头,“大人以为这是多少年?”
我又一次抬高他的脸,把他敞得很开的衣领拉上,遮住上面红色的淤块以及各种情事留下的痕迹。我想了想,才想起该回他的问题。
“你从七八九的时候进馆,之前的红人死了以后你接替到现在,那也应该满上十个年头。...其实很多人,包括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可你呢,再过个半载就结束了 。”
“大人知道得可真清楚。”
“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我摇头指着对面站在桌边一个还略有惶恐的人说,“他再过几年也跟你一样。”
“他?”他转头看着对面的人,双眉微撅,并且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这个表情我刚好认识,叫嫉妒,也叫同情。他嫉妒那人的年轻,却也渴望一个同病相怜的人。他的眼睛开始哭了,我感觉到手里的腰也开始颤动,他开始并不想哭的,于是咬紧了嘴唇,可最后还是忍不住。
他哭着吃完了面前的菜,然后拿着银票离开了红馆。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第二日这里再也没有那个人,他甚至没有向我辞行。之后,周朝的人自当是添油加醋地说了这番事情,让人都以为他还跟我一起,不过也罢,我刚好占了这么一个口头便宜。
“好故事。”
涔令非靠着椅子,一边说一边拍手。
“小公子当真觉得不错?”我合上手边的茶杯看着他。
“甚是。”涔令非笑了起来,趴在椅子上说,“听了你的话我更觉得这个文大人实在是循循善诱,菩萨心肠。”
“...哈哈。”我也拍着手。
“只是有些自怨自艾。”
“没有。”
“回答得那么快,肯定有。”隔着木桌,涔令非牵着我的手亲了亲,“你别这么看着我,那我会觉得把你带来大理做了一件坏事,而我是个坏人。”
“我也不是好人。”我抽开手,“刚才的事你就当听了玩笑话。”
涔令非却不厌其烦地继续抓着我的手,“你说刚才的男人被一个又一个人睡,那他为什么在看着新人的时候又哭了?青春是他的本钱,他应该只有嫉妒。”
说罢他抬头看我一眼,那一眼就在说一件事,“你在撒谎,文墨。”
“小公子果然法眼。”我眯着眼睛笑。
“哈哈,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涔令非抬高两只手指指着我的眼睛,我顺应闭眼,他的手指就轻轻贴在眼皮上,“你在说话的时候,这双眼睛却又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我点头,“有。”
“高逸?”
我笑了,“是不是蜀都的人你只认识他?逢着事情便说他。”
“呵呵,我嫉妒他,当然会老提着。”涔令非摇头,“若我是你,早杀了他。”
“但你不是。”
“是啊。”涔令非也同意地拍掌,转身问,“你还没说,是谁那么说过你?”
“文祁。”
说完,我自己愣了一下,因就连我自己也没想过。在说文祁的时候我的脑里闪过了很强烈的影子,那是一个人,他认识文祁,我也认识他,而我们三个人就像一个链子,给牢牢捆在了一起。
“祁傻子?”涔令非大声笑了起来,“你犹豫了,...不过我相信这是真的,倒还是傻子比聪明人看得通透。”
“说的不错。”
这一点,我同意。
这时,门外一个小童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扶着自己的胳膊进屋三步一倒,嘴里吐出一阵殷红的血。涔令非上前一看,人已经不剩最后半句话,死了。
“你不要动 !”涔令非回头大吼,手上接触到小童就冒了阵阵白烟,随后那人便在这阵白烟之中化了下去,尸骨包括衣物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地上一小块玉佩,那是涔令非的小童都有的。
“这是尸虫。”涔令非拾起玉佩擦了擦收入袖中,他回头向我解释,“你体内没有这种东西,碰不得。”
“你有?”我起身问他。
“有。”他起身走向门口,停步又回头补上一句,“别出去。”
说罢,他匆匆往外走。
我听见前院有很大的响动,像兵器在碰撞又伴随很多叫喊声以及风声。
大理这个地方诡异和荒诞的事情很多,就像今夜第一次见到的尸虫。想起了,我又向地上看去,那儿只有一片木板,就连刚才的烟雾也没有了,很难想象刚才吐血而亡的小童真正存在过。只因为它消失得非常干净。
涔令非没有对尸虫做多的解释,不是因为他急着出去,是他不肯对我说。对于我来说他就像大理太多的怪事,而我们之间的秘密也非常多,那些事情自然会越来越怪。
尸虫,应该不是什么善类。
为什么涔令非却有那种东西?
我看着地板缝里隐约可见到白色的东西,却也抑制不住不去想。我走去蹲身,整个木缝下便能清楚地看见很多交叉蠕动的白虫,它们正在一点点地侵入地下。那不消一会儿便没有了,木板下成了一个深黑的地洞,让人更想知道那些能将人融化的东西去了哪儿?是阴间?我只知道蜀都有一个阴间的入口叫酆都,很多牛鬼神蛇都是从那里出来为害人间。
我就是在酆都下面的晏仁,而高逸也是。
“不要再低头了。”
房内突然有人说话,声影异常熟悉。
“楚良?”
我问他。
“你的头发险些碰着虫子。”楚良坐在梁上,穿着黑衣,没有任何表情,除了像死灰一样的脸色我能见着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你为什么来?”我眯眼把手藏在身后,那会暴露我心里的情绪,我只能藏起来。
“高逸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你还在替他做事?”我眯眼问。如果只是为了我,那这一切该告一段落了。...现在我或许能猜到高逸留着楚良的原因是什么,但我猜不透楚良留下来的原因。是为了钱?我正想问,但他摇头,纵身跳入房内向我走来。
我向后走了两步,可第三步的时候我明白不该走了。
“你在怕我?”他说话,声音里面隐隐带笑。
“当然。”我补充了一句,“我怕死。”
“...还是如此,这半年你完全没变。”
“没变?”我扬头笑,“你自信你认识的是我?不是其它人?”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剑放在木桌边,银光闪闪。他看了看屋内,“恐怕这天底下只有文祁会被你骗了。”
“什么意思。”我走去站在他面前。
“你的眼睛总是在说另一件事。”他就像涔令非一样伸手指着我的双眼说,“比如刚才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怕死。”
“...是吗?”我笑了两声,“那如果我说我想你,你会觉得是真的吗?”
“对,这句就是真话。”
他也笑了,这种笑就像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第一次被我逗笑,是在酆都的鬼节。那个时候我是文墨,他是楚良,短短的半日里都没有再多的身份。
“抱着我。”我拉他起身,将他的手环在腰间。我抬头咬着他的下颚,又舔着他的嘴角,我尽了所能地让他情动,只是因为我单方面不相信他不情动。
一别半年,我不相信只有我还会想他,就算是偶尔,我也不想自己像个傻子。
“高逸说你是个傻子。”
但他借别人来告诉我,我就是个傻子,四处留情却四处不愿碰触的傻子。
“我不是。”我狠狠咬着他的嘴唇说,“你原话还给高逸。”
“好。”
他点头答应,低头配合我的唇舌跟我一起舔咬起来。这是有点痛又让人沁出冷汗的交缠,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布满了汗,而他的却像冬天的雪地那么冷。
“涔小公子要来了。”他突然放开我,舔了舔嘴角的血,“真大力啊。”
“对你还是留了情。
我一边说一边把不知道是谁的血吞了下去。
“说正事。”他把剑握在手上。此时虽然剑锋好好收在刀鞘里面,但有血气。高逸曾说过他只是个给钱卖命的杀手,我以为他不会说再多的话。但今夜他依然开了口,这么一想也许我还算赢了。
想罢,我对他笑笑,“说。”
“高长卿秋后处决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知道高逸不到非常时刻不会开口,果然这一开口便是一件天大的事。我想起离开蜀都前最后一次见到高长卿,最后一句跟他说的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听懂了,只是不相信,或者是相信了,但孟昶始终高他一筹。
“高逸呢?”我问。
“他绑父上殿,忠义难断,不过是差不多洗干净了判你冤狱的骂名,就全推给高长卿身上。”那人说话,打量我一眼,“很惊讶?”
“不,清理之中。高逸恨透了高长卿,这事只有我和孟昶知道。”
“哦。孟昶也知道?”
他突然眯眼。
“当然,不然凭高逸的能耐怎么和高长卿斗?”我抬头问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高逸很快就能补上高长卿的位置。”
“已经是了。”
“真快。”我大笑了一阵,“高逸现在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就像个败家犬。”
“你要我这样回去跟他说?”
楚良在笑,他知道他自己不会,我也知道他不会。
但也因为他笑了,我才能肯定他有另外的目的,那又是他的秘密,而且他管得非常好,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转身看着纸糊的门窗,外面的风声安静下来,脚步声才更明显。
我想他应该已经走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我不知道他来了,走的时候也不能肯定。直到涔令非推门进来却没有惊讶的意思,我才知道他真的是走了。
“有人来过了?”涔令非靠着门笑。
“明知故问。”我挑眉问他。
“这些小东西。”他低头用脚把地上一角的白色尸虫踢进木板缝里,我往一边走了几步,他却说,“放心,都死了,要是没人做些手脚你不能活着站在这里。”
“哦。”我点头,“楚良来传了一些话。”
“是吧。我就知道。那是....。”
“高长卿要被斩了。”我打断他的话,“一事换一事,你说的那些尸虫是怎么回事?”
“讨价还价?不过说给你听也好。”涔令非撩高一边的袖子到臂上,那儿有一个黑点,我平时见着以为是痣,而今天仔细看了才知道不一样。那里是个伤口,并且很深,到了骨头里面。
涔令非深吸一口气,“那些虫子就是从这里进去。”
“怎么回事?”我皱眉。
“我在养虫。”他笑着放下袖子,说,“这里很多人都会养虫。”
“你用自己的身体养?”
“这没什么。”他耸肩,“那还是个很好的方法,刚才那死了以后就被虫子吃掉尸体的是一种,不过我是另外一种。不过你放心,它们不会害你。”涔令非低眼笑了笑,绕过我就朝屋里走了过去,走过刚才楚良坐着的地方,他敲了敲木桌,“他刚才坐在这儿?”
我点头。
“哎,杀了我的人还坐我的椅子。”涔令非摇头踢了一下椅子,赌气一般地说,“明天叫人换了它去。
“你在生气?”我走过去扶着他的肩。
“没有。我犯不着。”他换了一个椅子坐下来,用手扶着下颚仔细看我。他有想问的事但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端起已经没有水的茶杯假装喝了一口。
他在慌张。
我坐在他对面,想着他为什么要慌张。
他的眼睛和动作都在掩饰心里的慌张,我想若这些也是装出来的那未免太过于高明,但若不是可能真是有什么能让他害怕。那是什么?我看着屋内摆设的位置,我想着这半年的相处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神态以及动作。
就在想的时候,涔令非开口。
“你还没说完,那个拒绝了你好意的男人最后怎样了?”
“红馆?”
“对。”他点头,饶有兴致地紧紧盯着我。
“大概半月余,他放火烧了红馆,人也和很多新人一起烧死在里面。”
说罢,我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笑意转开。
“倒是个烈性的人。”
他手撑下颚,一边说一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