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兰登堡的冬天》艾奥莉拉

2、序一：德累斯顿

　　“我写的不是历史，而是现实。”青年把一摞手稿垛整齐，在最后一页上写道。
　　这里是1945年德累斯顿火车站附设的咖啡馆。时闪时灭的灯光下咖啡馆内人影憧憧，窗外月台上大批的人流如潮。他们来自布雷斯劳或东普鲁士，那片土地正在从德国版图上消失。他坐在靠窗的座上，没有被这混乱的环境搅扰，而是低着头，专注于钢笔与纸张之间的世界。
　　“这不是一部学术著作，鉴于它的撰写地点位于奥布莱希特亲王大街8号。”
　　他重新翻了翻手稿的封面：大号的哥特体写着“万字旗下”，副标题“帝国反闪族斗争历程”被双删除线划去，在它下方，与之等大的字迹写着更简洁的题目，“纳粹排犹史”。他用插入符号增补被跳跃的思维打断的句子，钢笔尖划在纸面上的轻细震动被手腕所感知，脸上的笑意漫不经心。
　　“它甚至不可一信，所据材料大都由于轰炸或不可告人的原因而焚毁，至于对这本书的公正性与真实性的评价，可以在作者的纳粹御用文人的名衔面前省略。”
　　年轻人伸了个懒腰，抬起手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很快又不露声色地放了下来，并把袖口拉得更长，掩盖下臂内侧带有字母和数字刺青。
　　“这个名字将对作者所做的一切负责。我曾经用这个名字生活过，以反闪族知识分子的身份，为第三帝国为虎作伥……”在纸张的最下端，他用注释大小的字体写着如上词句，然后笔尖一划，在稿纸的右下角落款：埃尔文•维尔纳•奥芬菲尔德。
　　然后他把手稿放进提包里，走出咖啡馆。这是1945年2月13日傍晚，一场大轰炸即将焚毁德累斯顿，而他全然无知。“我是乱世中的斯芬克斯，我见证一切，并将见证一切死亡。”他自以为能够超然于时代之外，为它书写墓志铭，但这一次，他终于失约了。

　　1948年11月于巴黎圣日耳曼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