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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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丁一！澜江边的集市是最后一天了，你想不想去逛逛？”春樱像一只喜鹊般叽叽喳喳地叫道。
“集市？”丁一正在适应韩易今早送来的轮椅。她们醒来时轮椅已经放在院门外了。韩易把旧板车的车轱辘卸了，装到一个老旧的木椅子上，又在椅背上装了两个把手。春樱怕木头把丁一身体硌得疼，在凳子面铺了厚厚一层枯稻草，又铺了两层碎布。可饶是这样，当大部分的身体重量放到轮椅上时，丁一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如果些微动一下，皮肉和麻布之间的摩擦又让她感觉到酥痒。
“是啊，柳妈妈让我去集市上给她买水晶线，楼里的几个姑娘们脂粉也快用完了。我看看啊……”春樱拿出一张纸，一一细数，“琉璃的螺黛用完了，珍珠还想要上次的口脂，牡丹缺了玉簪粉，玲珑点名要’桃花笑’家的花钿……哎，要买的东西还挺多的。要是你不想和我跑动跑西的，你可以在轩客楼喝点茶。”
“我哪有钱喝茶？”丁一失笑。她凑过去，见春樱手里的清单颇为有趣：春樱识字不多，“螺黛”画了个看上去像眉毛的图形，口脂写了个“口”，“玉簪粉”写了个“玉”后面加几个黑点，“花钿”就画了几个图案，应该是玲珑平日里经常剪的样式……
“今天尉迟先生还会在轩客楼说书。”春樱又道。
丁一心里一动：“尉迟先生？是那位写《海客九记》的尉迟先生吗？”
“当然啦，不然还能有谁？”春樱拍了拍丁一的肩膀，“别担心，我有钱的。柳妈妈不给我工钱，但我总有法子自己搞点小金库。你看这么多姑娘白天要睡大懒觉，我跑来跑去，总有点辛苦费。今天我请你喝茶去！轩客楼最近推出了乌龙蜜桃茶，听说很好喝！”
“可是，”丁一彻底心动了，却又犹豫，“我可以出门吗？柳妈妈允许吗？”
“她都还在睡觉呢，谁知道你出去了？”春樱咯咯笑起来，“再说了，我给你伪装一下。”
她蹲下身用手掌在地上摸了一层灰，三下五除二直接抹到了丁一脸上，瞬间丁一变得又黑又脏。然后她一边笑一边翻出琉璃给她的小半盒黛粉，先用食指在嘴里舔了舔，然后蘸了黛粉给丁一画了个又粗又黑看起来还丧的八字眉，残余的剩末不忘在丁一鼻尖再点一点。接着她取了个干抹布，闻了闻，味道好似不太明显，直接给缠住丁一的头发和半边脸。
“行了！”春樱满意地点头，“除了我，谁也认不出你了！”
丁一看着镜中面目全非的自己，似乎被春樱的兴致所感染，浅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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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江边的集市很热闹。
澜洛城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依托奔涌而下的澜江，在多山的旬州东南部是一个商贸中转枢纽。从正定皇帝开始，中央一改各诸侯国闭关锁国、各自为政的局面，大力推进边境开放，除了本地人会在澜洛城做生意，其他诸侯国的商品也会辗转至此，再由水运、陆运等交通方式转运到东南各城镇。十几座码头沿着澜江依次排开，每日挂着高帆的货船来来往往，岸边酒店客栈鳞次栉比，与江中潋滟水光相映成趣。一到每月上旬的澜江开市，岸边更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上次春樱来买了一串极小的果子，凑到鼻尖有股又呛人又好闻的香气，老板是从东面江国进的货，称其为“江椒”，说它香气不但可辟邪，还可以磨碎了入药，甚至还可以当做做饭调料。春樱回来试了试，结果打了五天的喷嚏。又比如上上次，春樱在街上看到有人牵着一种奇怪的动物——像马但又比寻常的马高大很多，背上鼓了三个巨大的肉包，眼睛又像鱼，叫声却像猫，性格很温顺。主人说它叫胡鹿，来自北方遥远的草原，如果想摸一下它，只需要三个铜板。
春樱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春樱说，澜江集市会持续三天，但她觉得这些新鲜的事物至少要五天才能看完，真不懂为什么楼里的姑娘们宁愿睡大觉，也不愿意出来看看这新奇的集市。
春樱的话总是很多，后院的杂事再多仿佛也用不完她的精力。出了后院的大门，丁一开始还听着，后来春樱的话完全消失在初夏的微风中。外面的世界像巨大的吸盘吸住了她的注意力，她原本以为她这身行头会属于异类，没想到大街上夸张者更多——有身长八尺者、有奇装异服者、还有的人牵着她从未见过的动物……她认真打量着青石板铺的街道、热闹的商铺、飘着旌旗的酒肆，瞧着外面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她努力搜寻记忆，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直到春樱把她推到轩客楼下，她也没有想起来任何东西。
“到了！”春樱打断她。
丁一抬头一看，一幢五层阁楼耸立眼前。轩客楼临江而建，通体朱红色，在阳关下泛着鲜亮的光泽；建筑重檐歇山形制，高大巍峨，屋顶四角挂着铜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除了建筑主体，沿岸还有一道曲折的栈道连接江畔一八角亭榭，似有人在亭中饮酒作赋，轻纱曼帐，看不真切。酒楼外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楼内更是人声嘈杂、喧闹非凡。楼内大厅上下贯通三层，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撒入细碎的光斑，除了两侧的木质楼梯，还有一处用齿轮铰链设置的人工升降台。但这个升降台只给四层和五层贵宾所用。春樱说四层和五层一定很豪华，但她没上去过，事实上，今天她们也只能呆在一楼。靠窗可赏景的位置早已没了，春樱推着丁一寻了张普通位子坐下。
楼内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春樱见怪不怪，自行跑到柜台，一会儿便端回了两杯饮料。那水杯竟是用通体晶莹的琉璃所做，形状如少女婀娜多姿的腰身，更浮夸的是，杯身瘦下去的那一块竟镶嵌着一圈小珍珠！
“好看吧？”春樱似乎预料到丁一会出现这样的表情，“我第一次来喝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这么好看的琉璃杯来装糖水，而且你看，还有珍珠！人人都知道轩客楼的齐老板十分有钱，但也不至于这么有钱吧？”春樱低头拨弄了一下珍珠，“我赌一个银锭，这是假的。”
丁一用食指摸了下洁白饱满的珠子，说：“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春樱觉得奇怪。
丁一也愣了下，然后说：“我……其实不知道，不过我也有……”
话未说完，楼内另一端忽然人声鼎沸，春樱站起来踮脚跳了两下，回头兴奋地说：“是尉迟先生来了！”
丁一伸长脖子，无奈任凭她怎么伸长看到的也只是一群人的腰和屁股。等到大家都坐下来，她才
看清前方大堂的小戏台上坐了一位身形消瘦的青衫男人。他看不出岁数，似乎并不显老，但往那儿一坐，给人感觉好似早已上了年纪——有一种沉淀深邃的老者气息。
轩客楼的齐老板亲自给他上的茶，两人好像已是熟识。
底下有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奶声奶气地问道：“尉迟先生，今天您讲什么故事呀？”
尉迟霁林溶溶一笑，温声道：“接着昨日的故事讲怎么样？”
小孩擦掉鼻涕拍手：“好啊！”
“昨天讲到哪里了？”
“昨天……啊，”小孩用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垂头赧然道，“忘了……”
“哈哈，”尉迟霁林朗笑两声：“昨天我们讲到《海客九记》里的第六记，大荒记……”
“大荒……听上去就好神秘的。咦，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很多海岛的地方？太阳在那里升起。”春樱忽然说道。
丁一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注意力仍集中在尉迟霁林那里。
“……荒海里的岛屿并不是真的岛，它是无数的山峰。海底也并不是平坦如盘，它会有深深的沟壑，有起伏的山峦，也会有高耸的山峰，就像我们在地面上看到的一样。只不过因为海水太深太深了，它遮盖住了一切。我们看到的岛屿，就是大海中耸立的山峰而已……”
“……列姑国位于荒海正中央，是一座从海里进入的岛屿。也正是要从海里进入，至今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海客一行人醒来，他们已经在列姑国的宫殿里。他发现自己完全在海里，但却能呼吸，像是被施了魔法……列姑国的宫殿有十八层，每一层都金碧辉煌，它们像是从海底直接生长出来的长生殿，又像是不系之舟悬浮在海里……接待他们的侍女长相和大陆上的女子并无二致，但她们的头发却有着不同颜色，蓝色、紫色、红色……像无数飘带一般在水中无风飘动。她们穿着盈盈轻柔的服饰，那服饰精美之极，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彩虹似的光芒……宫中无数奇珍异宝。碗大的夜明珠如天上掉落的满月、五颜六色的宝石闪耀着难以描述的光芒……”
“列姑国守卫这荒海已上千年。它统领着荒海，也守护者荒海与大陆文明的秘密。这个秘密，从我朝开国帝君永纪大帝时便开始探寻。永纪十年，永纪大帝派出武官陈艺之，率朝廷官员、民间艺人总计三百人，携江州丝绸、旬州茶叶、凉州龙胆、漳州金鳞、沙洲云虫等若干珍奇宝物，从江州丛珊岸口出发，按照前朝流传下来《荒海录》里的地图，寻找列姑国。传言陈艺之历经三百天，终于找到了列姑国，但沉迷其美妙，再也没有回来。永纪帝之子元和帝即位后，重整人事，再度出发，可终究石沉大海。此后历经成治帝、泰昌帝二帝，每朝帝王均派出文武官员、精良舰艇寻找列姑国，始终未得一二……到正定帝时，钦天司观得星象说荒海的秘密已经消失，于是从正定年间开始，便再无出海寻找列姑国的官军。有人说列姑国已经消失在荒海中，也有人说列姑国从来就不曾存在……”
“可海客他们不是就找到列姑国了吗？”前排的小男孩打断尉迟霁林的话。
“是啊，他们是找到了，”尉迟霁林道，“可是他们也没能再回来。”
“啊？这……”小男孩瞪大眼睛。
“这本《海客九记》是江州渔民捕鱼时发现的。捞上来时，它躺在一群活碰乱跳的海鱼中，纸张被海水泡烂，数页遗失，第二记、第三记、第五记、第八记均残躯不全。今日市面上你们看到的书籍，是我在原版的基础上考证诸多其他资料弥补完善的。可惜的是，第九记只剩一张扉页，我实在无法补全，所以《海客九记》实际上只有八记，列姑国到底在哪里，自然仍是个迷。”
“那列姑国到底守护者什么秘密？”又有人问。
尉迟霁林闻言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天家如此看重，想必和江山社稷有关。其实天子禁城文灿殿中的古老卷宗和市面上的传奇话本中也有提及。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翻阅《山丘子》《无言论》《天数莫言》等书籍。当然，我的话也是姑妄听之姑听之。”
“这个秘密会被找到吗？”小男孩又问。
“会的吧。”尉迟霁林慈祥地回道。底下宾客满座，楼外市井喧哗，好一番繁华盛世的景象。他想起一个古老的传闻，说荒海列姑国的秘密会在帝国第六位皇帝时解开，这与帝国的命运息息相关。而永纪、元和、成治、泰昌、正定……玄正。
这是玄正三年。
已经是第六位了啊。
可寻找列姑国的海军，已经停止四十六年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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