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黄粱一梦》莫芒

28、第 28 章

　　阿朵已奇怪：“什么《阳春白雪》？你说我刚才召唤阿勇的那首歌？”
　　丁一点头：“是的。它不叫《阳春白雪》？”
　　“什么雪不雪的，每一任鬼神的新娘都会唱这曲子，这是新婚的颂歌。我自打五岁被选为鬼神新娘后，就会被教授各种与结婚相关事宜。这首歌和阿勇，都是其中之一。”
　　丁一皱了皱眉：“你当真从未出过风雨寨？”
　　“喂，你到底听进去我刚才的话没？离开风雨寨超过三里地，我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最后灰飞烟灭。我拼命怀孕就是想离开这鬼地方，你还问我是不是一直待在这里？我刚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都是放屁吗？”
　　丁一仔细端详阿朵已的神情，她不耐烦地撇了下嘴，鼻子重重一哼，颇为不满。赵羽生伸手揽了揽她。
　　阿朵已不像是在说谎。
　　丁一陷入了沉思。如果是这样，阿朵已就不是夜莺。
　　那夜莺又是谁？
　　为什么她们三人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朵已语气已然不善。
　　“你为何会被选为鬼神的新娘？”
　　阿朵已瞧了丁一好一会儿，投降般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白玉般的面颊：“因为——这张脸。”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嘹亮的笛声，阿朵已猛然回头，那是大婚前期的音哨。她提起裙摆，往远处跑去：“仪式马上启动，我必须得回去了。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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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影摇曳。
　　这是一个诡异的房间，房内没有点烛火，却有半明半昧的光线。若是仔细寻找，会发现这光线竟然来自地下——柱子两侧有两道半人宽的沟渠，那沟渠里缓慢流淌着烧红的铁水一样的液体，水流冒着热气，时不时还冒一个气泡。两道沟渠最终汇入室内一汪冒着寒气的水池，水火交融，蒸腾出仙境一样的气体——因为这汪寒池的存在，室内温度和湿度竟十分宜人。
　　而水池上，一面墙皮立壁如冰。
　　高大的空间衬得人的身影十分渺小。
　　黎月在昏暗的光线里起身，影子随着她的动作逐渐拉长。她抬头看着前面的墙壁，将手中的香插进案几上的香炉里。
　　前方镜面一般的墙壁上，画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
　　女孩端坐在一张木椅上，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头上戴着三层堆叠如山的银质头饰，头饰顶端伸出一双蝴蝶翅膀般的牛角，牛角各点一颗缀着红色的宝石。
　　与常人不同的是，她的眉间点缀着一颗宝石，活像她的第三只眼睛。
　　她微笑地看着黎月，神情栩栩如生，如果在场还有第二人一定会惊呼——那壁画好似阿朵已活生生被冰封在了墙里！
　　但再一仔细看去，她们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却又分明能认出来是两个人。
　　黎月幽幽地注视着她，眼里有淡蓝色的光点。
　　良久，她轻声问道：“每一任新娘都要像你，你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无人回答。
　　墙上的人只是永远这样微笑地看着她。
　　这是祠堂深处的最后一间房，是风雨寨的圣殿。
　　它是周卫和丁一抬头看见的处于山林深处的那盏光，是只有头人能进入的房间，是历代婚礼前要进行跪拜的房间，那里供奉着鬼神的第一任新娘。
　　从此以后，风雨寨每一次献祭的新娘都要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灵魑的面容可以雕刻。在新婚之后的第七日，风雨寨就要启动下一任新娘的挑选。她们会选一位和壁画上那位长得最像的灵魑。一旦被选中为新娘，这个灵魑的面容就不再属于自己。头人和巫妈用薄薄的柳叶小刀精心雕琢，让选中的灵魑一点点成为壁画中的人。等到成亲之日，她就像包裹好的礼物一样送给鬼神。没有人知道当人们放下新娘离去后会发生什么。没有新娘回来过。他们只知道如果鬼神对这一任的新娘不满意，风雨寨赖以生存的白水河就会枯竭。
　　正待黎月出神之时，山下传来隐约的音乐声。巫妈敲门道：“头人，时间差不多了。”
　　黎月推门出去，山下的篝火愈发旺盛，广场四周的石像立柱燃起来火把。那些雕刻着鸟兽头像的白色石头在妖艳的烈火一明一暗。远处架了几张大鼓，黑暗中健壮的姑娘们卖力地捶着，悠扬的笙笛与高亢的歌声唱响了整个天际。
　　她问：“阿朵已呢？”
　　巫妈答道：“已梳妆完毕。”
　　“镖队的人呢？”
　　“周卫领着，等在广场。”
　　黎月点点头，长裙摇曳，跟在巫妈的灯笼后，沿着石板路款款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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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柱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隐约觉得后脑勺还有些疼。
　　三娃提着□□从远处走来，脸上是难以言说的兴奋。他碰碰铁柱的肩，平日里一向老实的脸现在贼眉鼠眼地笑道：“兄弟，感觉怎么样？”
　　铁柱摸摸后脑勺：“还是有些疼。”
　　“疼？什么疼？”三娃瞧见他的模样，大力拍了下他脑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傻掉了？”
　　“唉哟！”铁柱痛得跳起来，“我跌了一跤，头上那包还肿着呢！你干嘛打我！”
　　三娃不可救药地看着他：“我看你真是傻掉了。”
　　他转过身想和黑石说话，却发现黑石揣着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广场上热闹的一切。
　　中央的大型火塘依旧熊熊燃烧着，一波人换上了统一的着装：白色的轻纱，银质的头饰，手腕脚腕上银铃哗哗作响。篝火的中央，正对堂屋门楼的地方，摆了一张巨大的银质案板，漂亮的姑娘们如游鱼般往案板上摆着牛羊肉、鸡鸭、糯米和美酒……
　　“怎么了，黑石？”三娃问。
　　黑石说：“总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黑石说不出来，看看三娃、看看铁柱、看看瘦不拉几的小马，按下心里的不安，又问：“丁一呢？”
　　三娃嘿嘿一笑：“丁一那弱身子，要么不行，要么就是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时，以阿丽为首的几个姑娘端着衣物过来。她们为镖队穿上统一的红色外衫，还用黑色的颜料在他们脸上画上奇怪的图文。
　　阿丽带着一丝歉意地笑道：“各位壮士冒犯了。这是我们栗族人的风俗，每逢盛大的节日，我们都会在脸上涂上风雨寨的图腾。这黑色的汁水取自植物的根叶，进山了有驱虫的功效，等送亲结束，回来用温泉水洗一洗便没了。”
　　黑石对脸上画图并不奇怪，凉山一带便有这样的习俗。他盯着阿丽上下翻飞的纤纤玉手，忽然想起她是一直陪伴着李沐风的，不由问道：“我们二当家呢？你不是一直陪着他？”
　　阿丽手指一顿，忽然有些羞涩：“他有些累，还在睡。”
　　黑石皱起眉头。李沐风生性多疑、行事急躁，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还在睡觉。一旁的小马听到这话，不由偷笑道：“二当家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黑石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小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开玩笑的嘛……”
　　他们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个娇俏柔美的身影正不声不响地注视着他们。听闻他们的谈笑，那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无声漫起一丝悲凉。
　　忽然，豪迈的音乐戛然而止。
　　祠堂前的高台上传来一声重锤，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黎月换了一身红色交领长袍，拖曳凤凰尾巴般的裙摆，高高站在高台上。
　　周卫站在她身边，神情莫测。
　　广场上顷刻鸦雀无声。
　　黎月俯视台下众人，忽然振臂一呼，朝着漆黑遥远的鬼山。
　　“阿呀西睨也！”
　　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臂。
　　几乎同时台下众人同时转向鬼山，齐刷刷地跪下，低头高呼：“阿呀西睨也！”
　　周卫没跪，他右手扣在左胸，朝着鬼山欠身施礼。镖队的人见状，也向鬼山做出同样的动作。
　　跪下的人群高喊三声“阿呀西睨也”，回音在夜间慢慢散去。
　　猎猎晚风刮过，广场一阵诡异的安静。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竹林深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如婴孩哭啼般的呜咽，一只庞然大物从迷雾中出现，这正是昨晚在洞中与镖队鏖战的巨型娃娃鱼阿勇。它挪动着高大魁梧的身躯，一步一轰然，缓缓走到高台前面。一只的纤瘦身影从它身上滚下，跌入供台上早已准备好的柔软锦被中。
　　镖队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性地打算抄家伙。周卫眼中也俱是一震。而风雨寨的人却毫不意外。她们缓缓起身，注视阿勇的到来，几位年纪稍大的灵魑走到软被边，被子里躺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朵已。
　　黎月看向周卫，又看向底下镖队的人，似乎不知昨晚镖队与阿勇已打过交道，朗声笑道：“各位壮士不要惊慌，这位神兽是鬼神的信使，它将引领我们去往鬼神之处。”身旁的侍女递给她一尊酒鼎，她敬向周卫：“阿卫，有劳你和你的兄弟们了。”
　　她一口饮下，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一两滴，伴着她妖媚的笑容，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供台上的阿朵已只穿着红色的中衣，雪白的面容画着艳丽的妆，乌黑的头发藏在三层银制发饰下，宛如一只精致的人皮娃娃。她安静地躺着，脸上画着奇怪的红色图案，白色的纱巾盖住一半面容，露出半阖的双眼。她神情飘渺地看着夜空，似乎沉静在另外一个世界，任凭几位灵魑用红色的绡丝一层层将她包裹成蝉茧。
　　锣鼓声骤起，与跳跃的火焰此消彼长。几名身材壮硕的镖师在阿丽的引导下，走到供台边，将两根粗壮的竹子插入孔中，起身一抬，那供台直接成了一个宽阔的红色滑竿。黑石等人被引到一侧，那里放着六个红色铆钉镶边的木箱子，是新娘的嫁妆。
　　“里面装的什么？”铁柱好奇。他试图挪动木箱，却发现这箱子沉得很。
　　“可动不得呢！”有人假愠地轻打他的手，铁柱抬头，竟然是阿紫。
　　他面色不由一红。
　　阿紫低笑一声，点了点这二十来人，说：“一会儿劳烦各位镖师，抬着这这六个箱子跟我走。”
　　刚说完，广场上忽然吹来一阵劲风，两侧的石首火把像被无形的手一一捏灭。
　　“吉时已到——！”巫妈嘶哑的嗓音划破长空。
　　奏乐倏然而止，壮士低吼起身。乌云悄然掩盖住星光，空气中飘过一丝硫磺味。
　　阿勇转过庞大的身躯，走向神秘莫测的竹林。黎月坐在八尺见方的银制方台上，由八人抬着，缓缓跟在后面。
　　寅时，无风。
　　送亲队伍终于开营拔寨，向鬼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