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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扮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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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服色规定严格,庶人、屠商服白,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青,五品以上穿绯,三品以上穿紫,赭黄色仅有天子一人能服。诸色各有等级,不可僭越。
陈守虚扮作行商,头上包裹平头幞头,身上穿着白色圆袍衫,脚底踩着乌皮六缝靴。
赵二虎和徐行瞧他,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林辰绕着他打量一圈,问道:“谁有金叶子吗?”
赵二虎和徐行再看陈守虚,颇有拨云见日之感。他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股文人的风流雅致,缺少行商通身洋溢的富贵气息。
但是金叶子?
赵二虎和徐行都摇头说没有,正经人谁随身带金叶子?
陈守虚说:“我有”。
三人的视线又停留在他身上。
林辰提醒道:“一两片可不够”。
陈守虚一挥长袖,轻轻摇头。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唇左高,唇右低。下颌微抬,用尔等不知的蔑视视线斜向下扫向三人。
标准的二百五神态。
赵二虎和徐行纷纷看向林辰,他好欠揍。
以后再打。林辰按住跃跃欲试的赵二虎和徐行,询问陈守虚:“你携带的金叶子有许多?”
陈守虚进入屋内,取过自己的常服,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
圆袍衫里满满的金色亮片,差点没闪瞎三人的眼。
赵二虎愕然:“你为什么贴身带这样多的金片?”
陈守虚语气平淡:“寻常用度罢了。很多吗?”
赵二虎和徐行再次看向林辰。
克制,克制,林辰安抚二人。
她取过金叶子,让陈守虚衣内贴着六七片,荷包放进四五片,革带挂上两三片,手中再拿着一片。
陈守虚把玩着掌中的金叶子:“手持一片?”
林辰认真解释:“秋天风高气爽,但是仍然有烈日当空。不想你晒伤,留一片金叶子让你扇风或者遮阳”。
陈守虚试了试扇风,又试了试遮阳,哈哈大笑:“这般举动是否太过傻气?”
“符合你的气质”,林辰笑得温柔。
陈守虚一愣,正想质问,却被赵二虎和徐行合力推出后院。
二人拉着陈守虚一同备马。挑选八/九匹,将马喂饱,再喂饱,将一条细彩绸绑在马鬓,尔后牵马走至县衙门前。
衙门口的门楼高高挂着牌匾,牌匾之上刻着“亲民堂”三个大字,牌匾之下站着一帷帽掩面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白衣,外套浅青半臂,内里是一件窄袖襦衣。长襦掖在高腰裙里,裙上绣着金丝宝相莲花纹,仿若夏日里清风拂水,熠熠生辉。
她身边没有陪同的其他人,陈守虚和徐行都极疑惑,有心上前一问,又怕唐突美人。
赵二虎乐呵呵的地走上前,大络腮胡一抖一抖:“林将军”。
陈守虚和徐行双眼圆瞪,难以置信。
女子缓缓取掉帷帽,现出容貌,果然是林辰!
陈守虚一双眼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看人,修容耀姿美,落了个脸红。看别处,珠玉在前,璀璨夺目,怎么能挪开视线?
他一时愣神,直至听见林辰沙哑的嗓音,思绪才缓缓回笼。
外表再怎么如同女子,周围人的态度不会作假,户籍上的男子身份不会作假,最重要的是,身体特征不会作假。
是他多想。
陈守虚撇开思绪,疑惑道:“林将军为何扮作女子?”
林辰神色淡淡:“扮作贩卖的行商夫妇,最能降低匪徒的戒心”。
陈守虚微微颔首。又见她面容平静,处之泰然,恍惚间更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全数散尽。
二人扮作夫妻,启程上路。他们一人乘一匹马,慢慢悠悠地往燕然城走。
秋日晴好,阳光灿烂,翩翩桐叶飞落满地,道路好似铺满赭黄丝绸。林辰轻轻握着马缰,桃花眼透过薄纱欣赏世界,好似天地都蒙上一层云雾,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陈守虚坐立不安,见到她的淡然从容,郁闷道:“林将军难道不紧张吗?”
林辰抬眼看他:“紧张什么?”
陈守虚压低声音:“万一盗匪突然冲出,谋财害命,我们来不及反应,如何是好?”
林辰瞧他一眼,突然意识到他并非自己的下属,从未和自己一起剿过匪。眉眼轻抬,笑道:“山贼大多是散居在山中的庶民,农忙时各自耕地,农闲时聚在一起,占山劫掠。他们没有杀人的勇气,只是谋财”。
陈守虚稍微放心:“林将军似乎对匪徒颇为了解。”
林辰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出动”。
陈守虚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透过她的话语,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坚定和自信。深受感染,他笑道:“那我能帮什么忙?”
林辰看着他,神态坚定:“好好扮猪……”。
“早说过,说这俩字的时候别盯着我”,陈守虚垮起个脸,抱怨。伸手推开她的头,触碰到的是帷帽的薄纱。久久没有等到“吃虎”二字,更是没好气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林辰打量起陈守虚。见他神态认真,的确是想要出一份力。不愿打击他的热情,稍微思考,遂神神秘秘道:“你要做的事很重要。”
陈守虚眼神一亮:“很重要?”
“很重要,没有你……”林辰吞掉“的钱”两个字,缓缓道,“此事必定失败”。
陈守虚自动无视她的停顿。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关键,顿觉责任压在自己的肩头:“我要做什么?”
林辰压低声音:“假如我们此行能见到山贼的大当家‘傅秀才’,他逼问你时,你一定要记得告诉他……”
陈守虚迫不及待:“告诉他什么?”
林辰说:“告诉他,‘你们好不讲道义,难道不知我夫人……?’”
陈守虚很是不解:“后半句呢?”
林辰的桃花眼含笑:“没了,就半句。”
陈守虚不明所以,先默默记在心底,翻来覆去念着这半句话。
他们正闲聊,绕过一道弯,眼前突然现出一个破旧的茶棚,茶棚里烧着热水,几案上散乱地摆着几堆小茶饼。几案旁靠着一个身宽体胖的小老儿,他箕坐于胡凳上,岔开腿,神态颇为安详。
远远瞧见,林辰轻笑,压低沙哑的嗓音:“夫君,你渴吗?我们路边用些茶水可好”。
陈守虚耳尖一红:“我不渴……”
话语未尽,林辰突然环住他的手腕,晏晏笑道:“不,你渴了”。
后半段“路边茶摊未必干净”几个字被吞回腹内。
陈守虚说不出抗拒的话,顺从道:“我渴了”。
二人在茶棚边停马,他搀扶林辰下马,随即将马缰系在小树枝上。
坐在茶棚里,圆脸小老儿乐乐呵呵地向他们推荐自己的茶。陈守虚随意点了一种,小老儿便去将茶饼炙烤后磨碎,煮成茶汤。
小老儿笑容满面:“二位可有什么忌口?”
林辰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陈守虚回答:“不要放姜”。
“好嘞”,小老儿乐道。他向茶汤内加入盐、葱、枣,端给二人。
陈守虚不大想饮,放在一旁。
林辰随即端起茶盏,盏沿贴着他的唇。
陈守虚推开茶盏,刚想拒绝,却忽然听她声音轻脆:“夫君,饮茶”。
他一怔,就着她的手直接喝一口。刚想发问,却见她皓手掀起帽裙的一角,微抿。
陈守虚不解:“你……”话语未尽,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意识到不对劲,他不再说话。看见林辰向前倒在几案上,他强忍住头晕,想将她摇醒。但还没来得及动作,终于扛不住,昏倒在地。
再睁眼时,已经是夜晚。
陈守虚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低头时瞥见自己被绑在门柱上,动弹不得。
情况不明,陈守虚不敢大声呼救,沉默地待在此处。
夜凉如水,四周是墨一般的黑。他的视线越过起伏的山峦,遥望远处集聚的火光,或团,或点,是家家户户的烟火,是落在地上的星。
林辰,林飞星。
不能坐以待毙。
陈守虚扭动手腕,试着解开麻绳,但他刚一动作,便听见身后一声粗犷的喊叫:“他醒了!”
话音甫落,走过来一个壮汉,解开他手腕上缠绕的麻绳。
陈守虚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三四个壮汉才不管他,自己嘻嘻哈哈地谈笑,将他引至正堂。
陈守虚走进正堂内,入门便见正北方高位上摆着一把扶手圈椅,圈椅上搭着一张棕色熊皮,熊皮上端坐一位秀才打扮的白面男子,五官清秀。
白面男子也瞧见了他。捏起手帕,一开口,声音尖利如针:“哟,醒了?”
陈守虚昂首挺胸站在原地,不语。
东西两边各站着一列人,或是农夫打扮,或是猎人打扮,或是商贾打扮。见陈守虚不配合,纷纷喊着先教训他一顿。
白面男子咧嘴一笑,乐道:“我傅秀才什么样的人儿没见过?骨头硬,就得好好敲打敲打。老三,先打个五十板。”
傅秀才?
陈守虚眼神一亮,随即沉着脸,缓缓道:“你们好不讲道义,难道不知我夫人……”说到此处,顿住,不再继续。
傅秀才捏着手帕,擦擦脸:“你夫人?如何?”
陈守虚露出不屑的神情:“哼!”
你以为我知道?
见他如此,傅秀才冷笑:“骨头真是硬。好,今日我便让你们夫妻死在一处”。说完,让小喽啰去后院将女子带来。
林辰缓步到来时,依然是白日里的服饰打扮,夏日清风,只是未戴帷帽,进门时引起阵阵惊呼。
傅秀才的眼睛直了:“夫人,你夫君,咳,你前夫说你不同寻常,难道是说漂亮得不同寻常?”
林辰立在原地,如青松,不语。
傅秀才冷笑:“呵,我傅秀才什么样的人儿没见过?骨头硬……”
骨头硬,敲打敲打,陈守虚想。
“……骨头硬”,傅秀才忽然绽开笑,手绢一抛,“骨头硬的人站着多不舒服。老三,快请夫人上座。老四,把我的铁观音取出来,给夫人熬茶汤,天凉,喝些热的,暖胃。老五,再去给夫人取件外袍。”
陈守虚:?
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