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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乱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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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清雪一事让陈守虚极为畅快,这种畅快充分表现为食欲大增。这种增加在他自己眼里并不明显,但对妹妹陈怀瑾来说,兄长与日俱增的食量吓坏了她。
五日后,陈怀瑾不顾陈守虚的反对,坚持请来大夫为他诊脉,逼着扭扭捏捏的陈守虚配合大夫,直到大夫说他是因为欢喜过甚而食欲大增,陈怀瑾方才放心。
临行时为大夫包了红封,以示谢意。
送走大夫,陈守虚试着端起兄长的架子。他坐在正厅里的圆凳上,摇头晃脑:“我都说了自己身体康健,小妹你非要花钱请郎中。浪费,浪费。”
“为身体健康花费的钱财,哪儿能算浪费?”陈怀瑾睨兄长一眼,恼他的倒打一耙。但知道他无虞,这等小事也都算不得什么了。只是她仍然好奇,“最近发生些什么乐事,竟然让兄长如此欢喜?”
“我告诉你……”陈守虚倾斜身体向前,右手长袖抬起,张口欲言。可刚开了个头,忽然想起自己每次提起“清雪”,小妹都是一脸“你开心就好”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但他直觉是小妹对自己的嘲笑,于是失了分享的想法,生硬地转折,“……你自己去猜。”
被他的话吊得不上不下。
沉默半晌,陈怀瑾才缓过劲,没好气道:“日后我有什么事,也不告诉你,只让你自己去猜。”
陈守虚没忍住,唇角上扬。他看向窗外,今日阳光和煦,微风荡过青绿的梧桐树叶,送来夏的气息。风吹山河动,听着屋外的天籁,他的心念也随之而动。
他偏头笑问陈怀瑾:“小妹,你我兄妹二人许久没有合奏,今日风景晴好,何不就着风光,共奏一曲?”
陈怀瑾还没从气恼的情绪里脱身,此时听见兄长的问话,头也不抬:“何必共奏?阿兄一人独奏即可!”
她说的是气话,但奈何陈守虚满心想着乐曲,所有的思绪都凝成一股呆意。他完全没往这是气话的方向想,还真以为是小妹给自己的建议。
于是陈守虚没有勉强,自己取了竹笛,迎着风声吹奏。
风吹万物,因万物的质性不同自然演奏出一曲天籁。陈守虚便与风声相应和,演出一首喜中藏忧的乐章。悠扬起伏,似金乌初升于海洋,洒落层层粼光,海底却蕴藏着数不尽的暗流汹涌。
暗流从何而来?
陈怀瑾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两个字,林辰。
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阿兄的欢喜来自清雪的失宠,而忧呢?恐怕连阿兄自己都不知道,忧的是他还没能看透自己的心,还固执地以为自己对林辰只是兄弟情谊。所以,若即若离,他们的心理距离既不可能太贴近,却也不会太疏远。
是被吹于半空的枯叶,上下无定,只能随风而行。
陈怀瑾望着阿兄的背影出神,她犹豫着是否应该点破他的心思,却良久无法决断。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定,她的心也终于做出决定。
“阿兄”,陈怀瑾唤陈守虚。虽然心底已经明确,可仍然有些担忧。她轻咬下唇,迎上他疑惑的眼神,几乎是以壮士扼腕的心态丢出这句话,“你是喜欢上林将军了吗?”
平地一声雷,也不过如此了。
站在庭院中,梧桐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却也无法遮掩惊愕的表情。
陈守虚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谁喜欢上谁?是他听错了?还是小妹说错了?惊诧半晌,他手里握紧竹笛,却仍显出手忙脚乱的慌张:“我与林辰?小妹,你不要瞎说!我们二人只是兄弟情谊,怎么可能有分桃断袖之癖!你这样胡说,让我以后怎么安心见她?”
慌张,慌张,他的慌张更让陈怀瑾心慌。面对这样的问题,依照陈守虚平日里的性格如果当真无心无意,浅浅一笑便过去了。现在,他的慌张似乎是在无声回应她的猜测。
他已经动了心,只是尚不自知。
但陈怀瑾并不想逼他自知。感情一事如水上舟,或许旁人可以顺水推舟,但最后舟往何处去,还是得让它自己辨明。
于是,陈怀瑾没有过多辩解,向他道歉:“是吗?那应当是我多想,阿兄不要放在心上。”
人的情绪总是说不定。
陈守虚的确是想告诉小妹,自己与林辰是纯粹的兄弟情谊。可是当她轻飘飘地接受这一观点而不加辩驳时,他的心中仿佛又空落一块。
吹笛前的好心情没了,全被沉默替代。他坐在圆凳上,随手在竹笛放在桌上,兀自出神,竟忘了装收。
这一幕也被陈怀瑾瞧在眼里。
此竹笛一直是陈守虚的心爱之物,向来是兴起时取出吹奏一曲,兴尽后小心安置。如此随意,更让陈怀瑾觉得阿兄是对自己的心意后知后觉。
不必逼迫,自然而然就好。
陈怀瑾知道此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阿兄留出空间。于是,她替陈守虚收好竹笛,自己悄然离去。
正厅内只剩下独坐的陈守虚,他凝视着近处的梧桐,神游天外,不知飘向何处。再次回神,腹内已经饥肠辘辘,他让下人传饭,边吃着饭,边嘲笑小妹的多虑。
我与林辰只是最普通的兄弟之情罢了,如何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他用筷子夹起一团白米饭,麻木地咀嚼。
可是边咀嚼米粒的甜,他又禁不住胡思乱想:我对林辰的确是纯然的友情。可是小妹这样问我,是难道是因为她察觉出林辰对我的感情非比寻常吗?如果当真这般,那我该如何是好?
等到将米饭嚼到不能再嚼,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了吞咽。吞入腹中,结果莫名呛到自己,陈守虚急忙就着一杯茶吞下。咳嗽两声之后,平缓呼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如果林辰当真对自己有分桃断袖之情,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陈守虚痛心疾首的想。他坚定地相信,自己对林辰的感情仅仅只是友谊,而同时他也坚定地认为,纯洁无瑕的友谊决不能被玷污!
明确自己的心,陈守虚不再彷徨。他快速用完饭,决定立刻去寻找林辰。
此事宜早不宜迟,毕竟,万一越往后拖延,林辰对自己的感情越无法自拔怎么办呢?陈守虚不无自恋地想。
仅仅只是这样的念头,就已经让他喜笑颜开,可他自己却毫无意识。
越是靠近林府,他的心脏越是剧烈跳动,是紧张,还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甫一踏上林府门前的台阶,他突然瞥见衣脚沾了些灰尘,急忙拍去,庆幸自己及时发现。起身后又不自觉地整理衣着。
走到林府的门前,询问门子:“林将军在吗?劳烦通告一声,说我找她。”
门子听过他的话,面色有些尴尬。他对着陈守虚一躬身:“回陈御史,林将军不在府内。”
不在就不在呗,难道自己还能勉强?
陈守虚实在不明白门子的尴尬从何而来,离开之前顺口问一句:“她去哪儿了?”
门子越发尴尬:“林将军游湖去了。”
“游湖?”陈守虚愣了。
林辰位高权重,疏于交际,真正能算作知交好友的,或许也仅他一人。那她与谁游湖去了呢?
陈守虚的心跳渐渐平静,平静后竟冒出一丝凉意:“同谁?”
门子小心翼翼地觑探陈守虚的神情,见其脸色阴沉,眼角眉梢都散发着不愉,自己的内心也愈加惶恐。
他仍然不敢直说,前几日端阳宴的闹剧如在眼前,倘或让陈守虚知道,那不又是一场风波吗?可他却不能不回答,便垂首恭敬道:“小人不敢直言,恐怕陈御史知晓后会生气。”
陈守虚笑笑,佯作大度:“我有这般小肚鸡肠?但说无妨。”
门子见他脸上带笑,心中也就放松几分:“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林将军游湖,是同如夫人一起的。”
陈守虚的笑容僵在脸上:“谁?”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果然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听见“如夫人”三个字?
但事实却是,他的耳朵并没有任何问题。
“如夫人”,门子听他又问一遍,再次回答。这次看见他僵硬的神情,姿态更加恭敬,同时又试探着询问,“陈御史不会生气了吧?”
“不会生气了吧?”“不会生气了吧?”“不会生气了吧?”
六个字如同山谷的回声,仿佛在陈守虚的脑海中回荡。他的笑容如同石雕一般僵硬:“没有生气,我宽宏大量,怎么会生气呢……对了,你们府上有刀吗,给我来一把。首先说明我不是要拿刀去找林辰,我只是想欣赏一下刀锋的锐利。没有刀的话,木棍也可以。当然,我也不会拿着木棍去找她,我只是很久没有亲手摸过木棍了。最好再给我拿一个麻袋,绝对不是去套林辰的,单纯是想观摩。”
门子被他一番话震惊到了:“陈御史,你是生气了吧?”
“没有”,陈守虚保持着温和而僵硬的笑容,“他们去哪个湖了?当然,我不会去,只是单纯的好奇。”
门子哪儿敢相信他的“单纯”,摇头,不肯说。
于是陈守虚微笑着掏出一块碎银,塞在他的手里。
门子:“富贵不能淫。”
陈守虚微笑地用双手捏住他的肩,正准备疯狂摇晃门子,把他晃晕。
“等等”,门子伸出右手手掌,一脸正义地拦住他,“威武可以屈,千灯湖。”
陈守虚赞赏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门子目送陈守虚离开。本以为他会直接去千灯湖,结果却看见他缓步走进自己的宅院。
见此,门子长舒一口气,擦擦额上的汗,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眺望西沉的落日,心中宽慰:陈御史果然大人有大量,无愧御史之位。
一炷香的时间后,门子看见陈御史左手捏着麻袋,右手提着木棍,大步走出院落。
他沉默了。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呼喊:林将军,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