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玉碎 ...

  •   啪嗒——
      玉佩砸在青石砖上,清脆的声音像是屋檐下的一滴雨碎在了她的镜台上。

      盛则宁不曾想过,在她手下那么坚硬的玉石撞到粗粝的青石,到头来也是这般脆弱。

      半个巴掌大的圆形玉佩在青石砖上四分五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图纹。

      盛则宁握紧自己遍布伤痕的手。
      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用了半个月时间,亲手雕琢打磨出来的每一道纹路。

      身为盛府二房嫡女,她也锦衣玉食、娇生玉养,不比那些公主、郡主差,何曾为了什么人如此费心尽力。

      还不是因为听封砚同别人说过,亲手做的礼物总是比买来的更诚心。

      诚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有诚心了。

      但是十几个日夜,用心准备的礼物只换来他一句风轻云淡的评价。
      ——“无聊玩意。”

      盛则宁不知道该难过,还是气愤。

      尤其在族妹那吃惊的目光之下,更衬得她犹如跳梁小丑一般。

      全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脸皮发热,耳尖灼烫,从小到大,她还未曾受过如此屈辱。

      这种屈辱不只来自外部,更多的是源于她自己的内心。

      就像是她爱如珍宝的东西被人贬得一文不值。
      不被人认可,也不被人赞同。

      她就像一个不具慧眼的俗人,错把别人眼中的鱼目,捧作了珍珠。

      旁人面上要怜悯她的无知,心里定然是嘲笑她的愚昧。

      盛则宁咬住下唇,泪水盈睫,她于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瞥向站在一侧的男人。

      刚过及冠之年的青年矜贵自持地擎伞站在细雨之中,山色灰蒙的刻丝束腰裰衣让他与远方被斜雨氤氲的青山一致,清雅得如同一副水墨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盛则宁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

      她忽然出现,又摔了玉佩,定然是出乎他意料的吧?

      可是封砚让她很失望。

      即便她如此这般‘大动干戈’,封砚依然是最波澜不惊的那一个,就连站在一旁的族妹都明显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三姐姐,你莫误会,我与五殿下并没什么,只是恰逢骤雨,丫头去传轿子了,我、我一人害怕……”

      盛则宁的父亲位极人臣,在整个家族也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因此族中的兄弟姐妹几乎不敢与盛则宁正面交锋。

      她是这样的显贵出身,养出再张扬的性子也不足为奇。

      在别人眼中的盛则宁,说得好听点是爱恨分明,说得难听那就是分外记仇。

      所以就连她院子里的丫头片子都没人敢欺负,就怕她这个做主子会来算帐。

      盛则宁扯了扯唇角,若不是雨声掩盖了她的轻呵,只怕这位空有贼心的族妹就要马上吓得落荒而逃了。

      她自己用过的把戏焉能不知道底细,邯郸学步岂不可笑。

      盛则宁的眼睛没弯起来时总显清泠泠的,斜睨一眼就仿若在打什么坏主意,这样的神色怎能不叫人害怕。

      “……我、我有些冷,不打搅三姐姐、五殿下了。”熟知她脾性的盛家三房庶出姑娘匆匆行礼告退。

      可是,封砚不是盛家人,也不会看人脸色。

      他只是淡眼扫了一下被浸在水里的碎玉,眉心浮现很浅的皱痕。

      皇室的教导让他修出一副八风不动的稳重,并不会轻易将情绪显摆在他那张轩然俊昳的脸上。

      见到盛则宁盯着他,封砚便给了她回应。

      “则宁,别闹。”
      他的嗓音不再是少年时期的低哑,已初显出成熟的磁性。

      两个短短的音节,一句话只有这四个字。
      盛则宁更想哭了。

      封砚总是这个样子,与谁都端着一副疏离难近的模样,她曾经毫不在意。

      他的性子冷一些其实也没什么,最多她主动一些,热情一些,再包容一些。

      可这两年她都得到了什么?

      从‘盛三姑娘’到‘则宁’,从少言寡语到偶尔一言两语的哄话。

      如果‘别闹’二字能称之为哄的话。

      其实盛则宁很容易满足,她自有一套与封砚相处的方式,也曾沾沾自喜地认为在封砚心里自己肯定是不一样的。

      封砚的出生、经历就与别人不同。

      当年中宫皇后身无嫡子,封砚早早被收在皇后名下成为嗣子,除了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之外,他就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

      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最好的那个?

      盛则宁曾经也是这么希望的。

      所以当年父亲对她提起封砚的时候,她内心是那么憧憬,而皇后此后对她表现的青睐,无疑把她的这种憧憬变成了可能。

      父亲想把她嫁给封砚,而皇后也是欣然应允的。

      她在十四那年就知晓了自己将来要嫁给封砚,是多少京中贵女艳羡的对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等着封砚及冠建府,他们的婚事很快就会提到明面。

      或许是在端午,最迟也不会过中秋。

      为此她精心为他的生辰准备了这份礼物。

      他当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名目送给他这块玉佩,如此寓意不同的礼物就在他眼皮底下摔碎,他也不动声色。

      就好像,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盛则宁端量着他,比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认真。

      封砚撑着伞的手修长,指骨匀称,与竹伞骨一样,泛着些许如玉质一般的润光。

      仅仅站在纷飞的雨中,就有一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卓荦,仿佛神仙一般的人物。

      可,神仙哪有那样好亲近的。

      就好像封砚他明明站得很近,盛则宁却感觉他仿佛自带了一条护城河,将自己与旁人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里面是他,外面是别人。

      盛则宁就站在河的这头,遥望那不曾属于她的城池,痴想了两年。

      从前听人谈及封砚与她时,少不了一些拈酸的话传了出来。

      “五皇子瞧着也没有多喜欢她,倒是她日日纠缠着,好不知羞……”

      又比如说:“五皇子尊贵,日后肯定妻妾成群,偏偏她占着不肯让人靠近,就好像五殿下会肯守着她一人一样,还未嫁进去就做那妒妇姿态,我要是五殿下,早就不睬她了。”

      所谓众毁销骨,说得人多了,仿佛过错就都在盛则宁一人身上了。

      封砚未被抚平的眉心再拧起了些,外人已经走远,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他并不知晓盛则宁是为了什么事而来,但是她夺玉毁玉实在是有些任性。

      “你既已送了我,为何又自己砸了。”

      “殿下不喜欢这份礼物。”盛则宁用力眨了几下眼,长睫沾去了湿润的泪珠,变得异常沉重。

      这样的说法并不能站得住脚,至少在封砚这里,不行。

      封砚垂眼看她,微压着凤目,显出一抹出自上位者才有的持重,瞳仁就在伞阴下幽黑无光,静静注视她。

      盛则宁的视线落入其中,就好像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掉进了深潭,饶是已经太习惯他的漫不经心,盛则宁的心在这个时候还是抽痛了起来。

      习惯了,不代表不会质疑。
      不代表她不会再被动摇。

      究竟与封砚的相处就该是她一味的退让与包容吗?
      不该。

      盛则宁如今只是悔,自己为何明白得这样迟。

      避开他不含任何感情的视线,盛则宁轻声慢语:“……殿下也不喜欢我,对吗?”

      细雨沥沥,才入夏,气温不算高,冷雨落在发丝上、衣服上,一层层渗了下去,彻骨的寒意包围了盛则宁。

      这么久了,他也不知道把伞往她头顶倾一倾。

      他不喜欢她,所以不在乎她。

      从前盛则宁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自从她去拜访已经出嫁的表姐与表姐夫,她才隐隐有些顿悟。

      哪怕冷漠的人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也是不一样的。

      表姐夫也冷,他的冷和封砚那种疏离还不同,而是一种真正的冷漠,成日板着脸的严肃,让人想起了在学堂里握着藤条的先生,不敢冒犯。

      但是他与表姐在一块时,虽也不至于马上像换了一个人,可眸光却温和下来了。

      似是寒冬里和煦的日光,虽不绚烂,却也能温暖万物。

      盛则宁都能轻易看出来,表姐夫是在意表姐的,那种目光她从没有在封砚眼里看到过。

      封砚看她,与看旁人,没有区别。

      一直以来都是她给封砚找了很多借口,用来欺骗自己。

      可是,她不能骗自己一辈子啊。

      过了许久,可能是封砚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不会像从前一样适可而止,他再次开口了,但避开了她问题。

      “是因为盛六姑娘?”

      说出这句话后,他就更显得有些冷肃,仿若对方的脾气来得实在没有必要。

      他并没有理睬盛六姑娘,也从没有回应过其他姑娘的‘殷勤’。

      盛则宁险些笑出声来。

      如果是因为别的姑娘,盛则宁兴许还会有发力点。

      倘若他真的‘移情别恋’,她就能指着他的鼻尖大骂他‘负心汉’!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不怪外人、外物,完完全全是出在封砚本人身上。

      “是真的不喜欢啊……”盛则宁庆幸自己被雨幕笼罩,不至于让封砚看见这一刻她疯涌的泪水。

      他连喜欢二字都不曾沾过舌,她从前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太多,封砚察觉到了一些蹊跷,那柄伞微倾,阴影罩了过来。

      盛则宁吸了口气,不等自己完全陷入他的阴影之下,也不等他再开口,纤细的指头一指地上的碎玉就道:

      “那好,本姑娘也不喜欢你了。”
      很平静。

      盛则宁都想不到自己此时此刻能用这样的语气,对封砚说出分别的话。

      是了,与封砚她向来是吵不起来的。

      从来她在闹,他在看,静静地像是看着屋檐上的麻雀打架一样。

      久而久之,她就不会在他面前闹了,平白丢人不说,还担心他会厌烦自个。

      今日不同,她不再担心他会厌烦,而是真正地悟了。

      但凡一个人要闹,那定然是想得到一个回旋的余地,想要讨得一些好处。

      她又不想再从封砚身上得到什么,何必要大吵大闹,落了自己的身份。

      封砚眼中飞快掠过一抹惊讶。

      她就这样站在雨中,发间别着一朵垂丝粉芍药花,湿漉漉地垂下了已经变得半透的花衣,贴在她瓷白的脸颊上。

      盛则宁抬起一手,指尖抚过那片萎顿的花瓣,拨了开去。

      她低垂眼睫,唇边含着一抹只有自己才知晓的苦涩。

      真应了那句‘有情岂必含春泪,自是殷勤管岁华。’①

      多情人为情所困,无情人坚不可摧。

      站在她对面,封砚从没有见过盛则宁如此不乖顺的一面,一时间他竟理不出是哪里出的问题。

      两人会走在一起,不是父母之命,理所应当吗?

      喜欢与否,谁又曾在意。

      他不曾花过心思在已经落定的事情上,所以他也从没有认真了解过眼前的人。

      他的无声沉默,落在盛则宁心里就变成了默许。

      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她下定了决心,再次放下话来。

      “如此,则宁与殿下就犹如此玉,再不相干罢。”

      盛则宁说罢,扭身就走,不给封砚任何机会——

      第一次,盛则宁比封砚先转身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第一天稍微提前了一点点时间嘿嘿,以后的更新还是在零点
    别看男主现在还很淡定,他还没反应过来
    *
    2月开下一本《错撩门阀公子后》
    文案:
    ◆无心者勾引●清醒者沦陷◆
    罗纨之不愿意被家族送到谢家为妾。
    听闻谢家受宠的小公子最怜香惜玉,只要诱动他在谢老夫人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自己或可幸免于难。
    只是这纨绔子还有两副模样。
    人前笑眼盈盈,春心易动,人后任她撩拨,如隔岸观戏。
    实在难办得很。
    某日春夜雨歇,她伏在谢小公子膝上可怜垂泪:“若小公子不答应,阿父就要把我送给大公子为妾了……”
    对方笑问:“大公子有何不好?”
    罗纨之理所应当道:“他年纪已大,哪有小公子年轻力盛呀!”
    小公子似笑非笑。
    *
    本以为一切进展顺利,罗纨之突然得知眼前这个居然是冒牌顶替的!
    她惊愕异常,立刻使计脱身,去找那真的。
    谢小公子好哄,两三天就答应替她说情,还请她吃茶。
    她欣然赴约,冷不防见到早被她抛之脑后的冒牌货眸光幽暗地坐于上席,听小公子喊他兄长。
    *
    谢昀身为门阀宗子,如圭如璋,珺璟如晔。
    少居高位,备受瞩目。
    出门在外为方便行事,顶了幼弟的身份,却被一貌美女郎缠上。
    原以为这手段了得的小娘子是想飞上枝头。
    谁知她觉察他身份后,竟弃之如敝帚,避之如蛇蝎。
    那他非要抓住人从头到尾好好问上一问。
    他哪里不年轻,哪里不力盛了?
    注:
    ①出自胡寅《碧泉芍药四首》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