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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双人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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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想上舞蹈台,好痛好痛,我不想吃菠菜,不想去幼儿园,妈妈你快走开,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死的样子。”
楼下,哭得涕泪横流的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五楼之上的女孩正坐在一条摇摆不定的锈钢管上,脚底悬空。
“舞蹈班的老师欺负我,同学也欺负我,妈妈,我不想看见他们了,我想消失了。妈妈,你快走开吧。”
气垫在逼仄的居民道上冲不起来,各家拿出厚厚的棉被,但效果甚微,一些警察、消防员绕到楼顶上,却完全不敢靠近。
根如挤进人群,看到姚陶站楼道边往上望,女警察不多,但有亲和力,耿辱挤进去:“姚陶,我来吧。”
姚陶没有拒绝,只是确定一声:“你去?”耿辱手脚麻利地换上临时通讯设备,把兜里的零钱和手机全扔地上,绕过她身边,上了黑漆漆的楼道,前后不过三四秒。
他到楼顶时,两男一女正站在那儿,分别两消防员一警察,他们劝说这个小女孩不起任何作用,都是买糖吃的招儿。
这时耳机里响起:“你确定你可以?我调给你权限。”
耿辱答:“小女孩,应该没问题,你让楼顶上的那些人下去。”
姚陶让楼顶的人撤回来,楼下的警察,包括孩子母亲退到四十米开外,自己留在楼下指挥他。
耿辱见人清场了,上前去。
“你别过来,我跳了啊。”小女孩扯着稚幼的嗓子说,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句威胁,总觉得像小孩子模仿电视剧,十分荒诞。
“你跳你的,我走过来坐坐不行啊?”耿辱没理会,直接反驳,楼下众人见楼顶边上坐出一个黄头发的,纷纷好奇。
一直被劝说的小女孩,遇到这种情况,犹豫了一下。
六岁是一个懵懂的年龄,刚有独立意识,却仍大量对大人依赖,耿辱明显是一个大人,理智的大人,小孩心中完美的大人形象。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小女孩瞥他。
耿辱与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只手够不到,两只手长一截,他语调随意:“你觉得我像么?”
小女孩看了看他的头发五颜六色的头发,大大咧咧的装束,她摇摇头。
耿辱说:“但我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警察、消防员、施救群众=好人,幼儿园应该会教五岁的心灵,假使在早熟也不会脱离这个范围,女孩明白了他是好人,刚刚的对话拉近他们的距离,约等于现实距离。
是陌生人,但对彼此都有影响的距离。
小女孩没有反抗,没有情绪激动,她有些疑惑:“你来救我的吗?”
耿辱简单回答:“不是,只是劝你不要跳楼,乖乖回家,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叫你下去。”
“义务”这个词,小女孩还不能理解清楚,这半模糊的语句更加符合他大人形象,依赖感加深。
楼下,姚陶小幅度开了震慑场,她看见围观群众已经出现嘘声,女孩们关注点转移到楼顶的耿辱身上,拿起手机拍照、放大。
离得比较远,姚陶没去赶人,耳里又听到耿辱的声音:“虽然但是,把你带下去我有奖金,下来呗,我请你吃麦当当。”
见小女孩有抵触情绪,他立马接上,“聊聊吧,聊聊也行,为什么跳楼。”
桃花命,字面意思在情爱上发挥作用,对于没情爱概念的小小孩和个别例外,效果很明显。
耿辱收敛了气息,这小女孩刚过六岁,一开始以为没作用,后来开大幅度后发现竟然是抵触情绪,看来有过经历。
“我不爱这个世界了,”小女孩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一句话。
“啊,真巧,我也不爱这个世界。”耿辱仰仰头。
女孩敏锐,觉得他在套近乎。
耿辱把头仰回来,看着楼顶地面:“不爱这个世界就要跳楼吗?那全球五十多亿人口,十多亿都得跳楼吧。”
小女孩学过“亿”,她被这个数据惊到了,“真的吗?”
“假的,”耿辱说,“大多数口上说着不爱世界的人都不想死。”他又笑笑:“特别是艺术家。”
小女孩攥紧坐着的锈钢管,准备往下跳,耿辱一句:“不就是聊天吗?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先别跳,饿吗?我这有个沙琪玛,早餐没吃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艺术家,特别会画画,突然有一天从楼上掉下去了,和你一样,也是五楼。你猜猜最后他怎么了?”耿辱一边说一遍把沙琪玛递过去,小女孩有些犹豫,内心动摇,还是伸手接过了。
耿辱没等回答:“他变植物人了。”
楼下群众议论纷纷:“这还不救,多好的机会啊。”
姚陶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许耳熟,似乎在卷宗上看过,又听耿辱笑笑说:“电视上看到的,五楼摔下去不会死,只会残疾,沙琪玛好不好吃?”
上楼层观察过的同志知道,这个时机根本救不了,那条钢管太脆弱了,孩子一挣扎,两人都得死。
小女孩懵懵懂懂,耿辱又坐下,继续问:“手抓紧点,一只手吃就好了,快说说跳楼的原因吧。”
女孩不自觉听从指挥,小手机握紧钢管。
“我不想上舞蹈班,不想上幼儿园了。”
耿辱听着,点点头,“幼儿园有人欺负你,那舞蹈班呢?跳舞太累了吗,还是老师不好?”
女孩默认:“老师。”
耿辱回想起她的反应;“男老师?乱摸你?”
女孩点点头,沉默下来:“还疼。”
耿辱大概懂了,他捋清思路,顺口说:“怎么样你才不跳楼。”
女孩眼神又犹豫一下,这次没接话回答。
“不想再见那个老师了是吧?那为什么是你消失,不是他消失呢?”耿辱说。
“让他死?”女孩摸索。
“让他进监狱。”耿辱纠正,“回来吧,慢点,要你指证他。”
六岁小女孩虽然没听得懂后面那句,但知道自己被需要了,她彻底心里崩塌,不想轻生了,逐渐往回挪,嘴里还说:“你能接我一下吗?”
耿辱站起来,伸出两只手,踩在楼顶边准备揽住她腰。
还差半米,女孩忽然停下:“你戴耳机!你是坏人!”她往后倒,惊恐地说:“你快走开!”
尖锐声音刺得耿辱措手不及:“快过来快过来,别退了!”
晚了,锈钢管承受不住大幅摇晃,倏然断裂——谋杀案。耿辱意识迅速控制身体,踉跄伸手一抓,还没摸到衣角,直觉告诉他要往下跳。
众人见着女孩坠下的瞬间,黄毛也跳下。
抓住衣角,抱住。
耿辱身体一沉,眼前模糊,摸到手里的小人是温热的,身下之地硬如冰,三楼,他想,刚刚一拽他们坠到架在三楼的违建铁皮上。
吁嘘声震天响地!
耿辱一句都听不清,痛觉撕扯意识,他感觉坠地的左耳在流血,耳机扯着皮肉飞了出去。
小孩惊魂未定,在他怀中愣住,耿辱死死揪住她的衣服唯一的力气全用在等待救援上。
云梯搭不上,三楼阳台门破开。
“耿辱。”
他听到声音,松开手,压在身上的小女孩被拿走,重量一离,痛觉翻涌而来。他想遭了,摔伤五脏六腑,同时胸腔涌上一口血,他“哇”一声吐出。
坏消息,量很大,把他自己浅薄的意识都吓到了。
好消息,只有一次,他感觉不到第二次上涌。
急救人员上不去,云梯被电线阻隔,够不着,耿辱自觉死不了,听到有人喊“担架”,意识模糊想起上来时那条逼窄的黑楼道,下不去,没等人家把他抬起,自己爬起来。
众人震惊,不让他动,这不是找死吗?姚陶见他站不住,扶靠:“没事吧?”
他们默契地往楼道走,耿辱视野迷蒙:“死不了。”
劲头缓过来,耿辱感觉可能没自己想的严重,两层楼,顶多脑震荡,断肋骨。
“耳机弄没了,你让他们找找,烂了就赔。”他惦记这回事,力气回流,冷汗混杂左耳鲜血滴滴下流。
“不用赔。”姚陶回。
他们出了楼道,视野光亮,姚陶把他扶到路边坐,医护人员上来紧急处理。
小女孩安全落地,受到极大惊吓,毕竟自己跳楼和突然坠楼差别极大,女孩母亲失声痛哭,紧紧抱住孩子,不敢相信居然安然无恙。
耿辱坐在那,医护帮他简单包扎,初步判断是否有内伤,耿辱意识完全收回来,精力旺盛,认为只是摔太重,把三魂五魄摔散一小会儿。
他说没买社保,搭不起救护车,等会自己去医院,医护以为他是摔傻,灵魂飘到大洋彼岸的美丽国去了,姚陶默许,耿辱停留。
耿辱佯作无事,凝视一会妈妈怀中的小孩,站起,忽然顿住。
“窦晴?”
他望见人群中一位女子杵着,听到名字,女子转过头来。
“诶,”
对方也意外。
耿辱问:“你怎么在这儿?”
窦晴迎着话语回:“你救了这小孩吗?好厉害,我是她小姨朋友,小孩子失踪,找了一晚。”
两人凑近窦晴,见他嘴角有血丝,忙递上一瓶水,掏出纸巾:“不用去医院吗?很严重的样子。”
耿辱接过水,拎着。
“太麻烦你了,你是不是就自杀专业户,昨天跟朋友去接这小孩买糖的时候人忽然就不见了,还以为被人拐走,吓死了。”
“昂。”耿辱应了句。
窦晴又迭迭自叙:“真巧,怎么你也在这,也来旅游吗?怎么穿这么屌丝的衣服,上次不还是小轻奢吗?”
“打工。”耿辱答。
“快去医院吧,救护车都开走了,我去看看小孩。”窦晴说。
“那水我拿了啊。”耿辱示意,道谢。
他重新坐下来,姚陶走过,他把那瓶水递过去:“拿去化验一下。”
姚陶无声接过,耿辱又观察几眼窦晴,见她一直诚恳安抚小女孩,他抿抿嘴,坐上警车去了医院。
有些脑震荡,内脏出血,左耳缺了块肉,清理的时候他低头玩手机,医生感叹怎么打这么多耳洞。
医生建议住院几天,耿辱觉得自己生龙活虎,特别想爬玉龙雪山,没住院,坐外面玩了会手机,留着观察几小时,自己出了医院。
他回KTV,门口已经被大大贴一张违法告示,耿辱绕道进隔壁巷子,从窗户翻进去,回了宿舍,安长明看上去刚离开。
耿辱泡泡面,混着牛黄护心丸吃,打开手机看视频下饭
没多久,之前加的窦晴微信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没事吧,在哪儿?有空的话来派出所一趟呗,小孩父母想感谢你。对了什么时候一起出来玩,之前那个小妹妹呢一起吧[爱心][爱心][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