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络》大妮鸽鸽

4、失心

　　自从有了那道圣旨，六娘便有意疏远了称心。
　　既然能出宫嫁人，她想，许多事、许多人，便没有必要了。
　　称心知道六娘在想什么。
　　可她却不舍得放手。
　　她年纪尚小，还不知下一次放宫女是何时，故而前途未卜。总不能叫六娘无望地等她。
　　更不能叫六娘为了她而放弃出宫。
　　然而要她放下六娘……她不舍得，不舍得，不舍得。
　　纵然别的人都想要男人，她有朝一日有了男人，或许也更喜欢男人，可她就是不舍得。
　　于是称心便往别处下功夫，去管事的宦官那里走动。
　　走动，自然不是空着手去。

　　这一阵子称心不再缠着六娘，六娘以为称心与她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艾玉和徐丹也是这么以为。
　　“这样也好。”徐丹对艾玉说。
　　她们俩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道理。
　　出了宫，就该把宫里的一切都忘掉。

　　听说宫女出宫，会选在三月初三上巳节。
　　好日子。“女儿节”放出去，重新做个女儿家。女子廿五岁，容貌犹美，尚在生育之龄，放出去，配一个夫君，鸾凤成双，再生几个娃娃……
　　即将被放出牢笼，六娘脸上多了些生动的笑意。时而笑意，时而忧郁。
　　称心隔着别人远远望着六娘，为她喜，也为她愁。
　　人生第一次产生的某种情感，她毫无驾驭的经验，只能任凭它泛滥成灾。
　　她连如何排解都不懂，只能等它泛滥过，自己慢慢消退。就像一只年轻的蚌，初次学着用自己稚嫩的肉/体将误吞的砂石淬磨成珍珠，那是一种伤痕与成长并存的痛苦。
　　同时，她还在宦官那里走动着，周旋着，抢夺着万分之一的机会，出宫去。
　　如果她也能出宫，未必六娘就不要她。

　　十一月八日，皇太子生辰，皇帝在东宫设宴庆祝。称心当值。
　　太子生母、皇后乌林荅氏幼时便与今上订亲，成婚后极为恩爱。然而先帝垂涎乌林荅氏美貌，召她入宫见驾。乌林荅氏害怕拒绝后会牵连丈夫，便奉诏前往。但她亦不愿失身，便在离中都七十里的良乡，趁左右侍从不备，自杀身亡。
　　皇帝为报妻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积蓄实力，终于夺走皇位，报仇雪恨。多年来，一直感念发妻的忠贞，登基后追封她为皇后，不复立他人，于女色亦十分疏淡。
　　这一日见太子长大成人，不免思念亡妻，愁肠百转，借酒浇愁。
　　饮酒至酣，纵然宴席上莺歌燕舞，盛大喜庆，皇帝看着看着，却堕下泪来：“纵我今日富有天下，又有何用！谁与我同赏？”越念越悲，竟不顾身份，失态大哭。
　　太子忙道：“父皇醉了，来人，快扶父皇回寝殿歇息。”
　　称心与娇杏忙和小内侍们上前搀扶。

　　众人好不容易搀着着皇帝上了辇车，等送到寝宫时，皇帝已经醉得有些神志不清，满嘴胡话，只能被七手八脚地架着，一路护送到龙床。
　　称心和众人协力，小心翼翼为醉得一塌糊涂的皇帝洗漱更衣，安置好皇帝，又在龙榻下守夜。

　　半夜，皇帝醉眼惺忪，唤人，说“口渴”。
　　称心手脚麻利，不等别人动，自己顾不得冷，连忙从被褥中爬起来，倒了不冷不热的茶水送到御前。
　　怎料皇帝半醉之下，竟冲着她唤了一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