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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024.3.27 ...

  •   春分过后,果然次第花开,尤其是成都这较北方湿暖的气候。路上行人往来,日薄西山,枝繁叶茂。

      平时跟陆藏之一起的同学也是室友,是四川本地人,叫黄奇迹,家里排行老三,所以身边朋友也叫他黄三。
      他们宿舍是公寓式,一个大寝里面三个小寝,一个小寝里住四个人,陆藏之和黄三是对床。这俩能玩到一起纯粹是黄三这人心大还实诚,还闲,还爱张罗。
      这个学期,陆藏之心情比之前好了一些,一方面确实挨过了最抑郁的那一阵,另一方面他知道,等暑假陈芒就回来了。所以当室友们渐渐开始提起暑假的时候,陆藏之的生活也渐渐提起一些盼头。
      但……今天是陈芒的生日。

      “走啊!吃火锅去不去。”
      黄三在寝室嗷了一嗓子,嗷出好几个人来。
      “走啊走啊,忙好几天了。”
      “走啊!吃哪家?”
      “走走走,我换鞋。”
      ……
      陆藏之原本正靠在椅背上对着手机锁屏发呆,对着日期,也对着那个清瘦的人。
      “走啊,陆哥。”
      黄三从床上跳下来,敲他椅背。
      陆藏之回神,扭头看他:“去哪?吃火锅?”
      “是啊,明天没早课,咱晚上还能好好耍耍。”
      “行吧,我随你们安排。”陆藏之叹了口气,起身,去阳台摸了摸新洗的外套。嗯,还潮着,没干。今天也没什么太阳。

      .
      “同学们,这巴蜀之地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秦灭巴蜀,使得咱们归于中原版图……”
      颠簸的大巴车上,潮气不散,满车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二学生摇头晃脑昏昏欲睡,剩导游一人激情演讲。
      景止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
      她也穿着校服。原本她就要去四川采风收集素材,赶上学校带队研学去成都,她就跟来了。但cos高中生对她来说还是太费心神了,混在孩子堆里,整个人萎靡不振,全身上下也就脸还像个未成年了。
      成都,好湿,景止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呼吸都有点困难。她看着外面巨高无比的浓绿树木,试着用心去感受,去沉浸,拥抱南方。
      嗯。
      嗯……
      用心……
      嗯………………
      感觉到……
      饿了。
      还好,行程中马上就去吃晚饭,火锅!

      .
      “七位是吗?这边请这边请。——七位!往里带!”
      陆藏之跟着黄三,哥几个绕过好几桌预定空桌才落座。
      黄三:“咋个情况?这么多都订出去了,再来晚点估计都吃不成了。”
      “有什么团建活动吧。”陆藏之淡淡应声,一回头,愣住了——
      来了。
      不是团建活动,是学校研学。
      蓝白校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好像此时并非远在客乡,而是回到了那段弥足珍贵的高中时期。
      喧闹的,散漫的,又蓬发着青春的孩子们。
      他的目光像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移不开眼。

      “陆哥?陆哥?”
      黄三把手掌在他跟前挥了挥,“看啥子哟。”
      陆藏之偏了偏脸,好久才回神看向黄奇迹,开口,声音浸着哑:“是我高中。”
      是,我和陈芒的高中。

      .
      “往里坐往里坐,匀一匀,往里坐。”
      ……
      一大帮高中生鱼贯而入,景止混迹其中,找到了自己的桌号,大家陆续落座。
      好饿好饿好饿,快开饭快开饭快开饭。
      她眼巴巴盯着那口锅,就要啃筷子了。
      在这群永远精力旺盛的孩子堆里,景止一向懒得参与任何,好似游离世外,已经习惯了耳朵边嗡嗡嗡嗡。
      “看看看,好像不都是咱们学校的。”
      “那肯定啊,不然人家做不做生意了。”
      “那边不就有一桌吗。”
      “啊,好帅。”
      “什么好帅。”
      “有帅哥。”
      “哪呢哪呢?”
      “就那桌啊,帅哥。”
      “景止你看,帅哥。景止,景止!帅哥,真的。”
      直到旁边的小姑娘用胳膊肘拐景止,景止才把魂儿从二里地外强拽回来:“啊?啥?男的有啥好看的。”
      她嘴上不给面子,眼睛倒是配合地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嗯……
      嗯?!!!!
      眼看景止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姑娘立刻猛摇她胳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景止:“……”
      是鸡毛啊!!
      那他妈不陆藏之吗?!!
      她揉揉眼睛,自知脸盲,又反复看了好几遍,确信那是陆藏之。
      黑发柔软地垂在眉梢,剑眉凌厉,桃花眼却温柔,鼻梁下颌都精致得过分,骨感又温暖。
      是陆藏之,而且一年不见,长开了。
      他怎么在成都?
      去年夏天看他俩朋友圈,是来了趟成都,难道考过来了?害,也没问。
      “景止,景止?”
      “……哎,在。”
      “你琢磨啥呢?”
      “没什么。”
      我要是告诉你,那帅哥我认识,他还是个gay,他男朋友我也认识,他男朋友也是个帅哥,那依你性子不得疯了啊。
      景止叹了口气,默默举起手机,打开相机,触屏录像,双指放大。
      镜头里,陆藏之垂头划着菜单,看不出情绪。
      保存。
      发给陈芒。

      -少时不识景:生日快乐,差点忘了今天二十七号。
      -少时不识景:[视频]
      -少时不识景:你对象。
      -少时不识景:帮你查过岗了,没在外面鬼混。哈哈哈哈哈哈。
      片刻后,手机嗡地一声,陈芒回了。
      -陈Chen:嗯。
      -少时不识景:我跟学校研学过来的,这会儿不能离席。等会儿看有没有空当,我再过去帮你贴脸查,哈哈。
      -陈Chen:嗯。别去了。
      -少时不识景:我知道,我不是查。开玩笑呢嘛。
      -陈Chen:不用过去。也别找他。
      -少时不识景:啊?怎么了。
      -陈Chen:没怎么,你不用管。
      -少时不识景:噢……好吧。不是,我刚真在开玩笑。
      -陈Chen:我知道。

      .
      北京今天有雨。
      窗外一片阴霾,少年刚拉练过,肌肉还冒着汗。他点开手机消息,本以为是录的火锅,镜头一转,日思夜想的脸就那么撞进视网膜,在视频里被放大。
      即便是模糊的像素,似乎也能看清他嘴角噙的笑……不比往常开朗了。很累吧,学医。
      陈芒叹气,把视频存下来,一遍遍看,一帧帧看,一遍遍截图,一遍遍放大。
      放大,缩小,放大,缩小。
      是陆藏之。

      景止和陆藏之的离奇巧合,最难挨的却是自己。
      陈芒轻叹轻笑,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分手,是因为自私,不愿承受远距离的心疼,不愿自己心疼,不愿他心疼,也不愿自己心疼他的心疼。
      但是真正分开了,他就没有好受过。
      他们在大雾天气挽手并行过,在北京的雨夜狂奔过,在雪天淋同一场雪,在凌晨赶同一套试卷,太阳底下一个在球场扣篮,一个默默坐在界外写作业,不时瞟他一眼,唇角勾起,那就是他的晴天了。
      他走不出这道结界,更走不出自己的心。
      每次头发长长了,摸摸硬挺的发梢,还是下意识想叫另一个人来帮他剪。每次训练透支、复习通宵,还是下意识觉得有人要来催他睡觉。每次平静地站在台前处理公务,主持大局,还是下意识,在模仿那个风度翩翩少年郎。
      他的青春已经被一个叫陆藏之的少年补满了,记忆,习惯,成就。跌跌撞撞走再远,也无法遗失半块。
      他这辈子,都得带着陆藏之走了。
      这就是,三年青春白月光。

      生日快乐么?
      生日快乐吧。
      十九岁生日快乐。

      .
      KTV里音响嘈杂,包间里更是骰子哗啦啦摇上天,茶几上凌乱摆满了酒瓶,喝空大半,在花花绿绿的转灯里一会儿一闪,七八个男人窝在沙发卡座里,一片迷离喧闹。
      “五个六!”
      “六个六!”
      “九个六。”
      “开!!”黄三啪一把拍在玻璃几案上,“开他!开他!给我陆哥开喽!”
      陆藏之已经喝得有些醉,轻笑,不紧不慢挪开杯子,由他去了。众人点过数,“八个六,陆哥,喝吧。”
      “吹!对瓶吹。”
      黄三拿着酒瓶,在陆藏之那瓶喝了几口的啤酒沿上一磕,算干杯。
      “行。”陆藏之温声,拿着酒瓶朝他一举算回敬,仰脖干了。
      喉结上下滚动,酒液顺下颚线淌下。
      旁边的小男生见状,愣了愣,摸出纸巾凑上前帮他擦干净,正好陆藏之一瓶干完,湿漉漉的眼睛瞥向他:“谢谢。”
      “陆哥,你是不是喝多了。”他轻声问。
      “有点。”陆藏之点头承认,平淡道:“今天多喝点就多喝点吧。”
      “好吧。注意身体哦,不能喝就别喝了。”
      “嗯。你去给你哥再叫一提酒。”
      “好。”
      男生出去了。
      他是黄奇迹的弟弟,表弟,家里大排行老五。
      没一会儿,黄小五带着服务生又上了一提啤酒,黄三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为难地摇摇头,干脆黄三自己恨铁不成钢地把啤酒给陆藏之亲自送了过来,“来,接着喝。”
      “嗯。”
      陆藏之扫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小五是gay,黄奇迹也不是第一次劝他另觅新欢,这回干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把自己亲表弟塞了过来。
      “哎,陆哥。”黄三朝他一干杯,一挑眉,“喝完酒别忘了还有惩罚呢。”
      他平和看过去,动作的迟缓有三分是风度,剩下七分全来自醉意。“罚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呗。”
      “真心话。”
      “嘿,你这胆子,是男人就选大冒险。”
      “真心话。”
      “……”
      黄三看着他,斟酌过后,问:“你实话实说,分了好几个月走不出来,原因?理由?”语气认真。
      “……”
      陆藏之默然,而后答:“大冒险。”
      黄奇迹:“………………陆藏之!!!”
      陆藏之:“大冒险。”
      “陆藏之我日n仙人板板。”黄三也是酒精上头,直接咣咣往他跟前砸了两瓶酒,“给他打电话,他要是接了,你喝一瓶,我喝一瓶;你把上一个真心话的答案告诉他,我一个人喝两瓶!”
      陆藏之淡淡反问:“要是不接呢?”
      “不接你一个人喝两瓶!”
      “嗯。”
      他长臂一展,捞过酒瓶仰头就要喝。
      “喂!”黄奇迹冲过来抢他酒瓶,“你还没打呢?”
      仍旧是淡淡的:“他不接。”
      黄三:“你怎么知道他不接??”
      陆藏之不说话,低头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免提。
      连等待的铃音都没有,机械的电子女音就传了出来,嗓音冰凉:“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黄奇迹愣了一下,恍神间,酒被人夺了回去。陆藏之又是仰头,灌酒,喝完一瓶,酒瓶一摔,再拿一瓶,再喝。
      黄三回神骂道:“陆藏之你有病啊!你他妈手机打不通打微信啊!”
      酒水打湿他衬衫前襟,他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第二瓶喝完,又一摔,陆藏之哑声低笑:“黄老三你他妈的,今儿成心涮我一个。小五人是挺好的,也不能让你玩这么下三滥,你怎么知道我谈过男朋友就是gay?回去晚上是不是还想把宿舍给我腾出来?没意思,黄奇迹,你是我哥们儿我不骂你,但冲着小五,我不跟你挑明了你让小五里外不是人。”
      酒精浸得声带低哑散漫,陆藏之调子慵懒又讽刺地骂着,恍然觉得这骂脏话的样像极了陈芒,只不过,陈芒不会说这么多话就是了——害,其实,他这阵子借着失恋,似乎也学会了待人冷淡,每每甩过脸子,又觉得好笑,就好像是陈芒替他做出的反应。
      “陆哥,你没意思。”黄奇迹看着他。
      陆藏之又笑了一声,忽然说:“我为什么走不出来?不是离不开什么爱情,是离不开他。我是gay吗?我不知道。我一直也不知道我的性取向。但是他是男生,我喜欢他,所以我喜欢男生。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
      “我说,我谁也不喜欢,我就喜欢陈芒。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也不会谈恋爱,因为我恋爱方面的功能就弱,志不在此吧。”
      “什么功能弱,你阳委啊?”
      “你妈滚蛋。”陆藏之起身一脚踹他大腿上,踩了个鞋印,又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胃的位置,摁摁,“你tm在这儿萎着,我去吐一下。”
      “陆哥,你……”黄小五担心,要去扶他,被黄奇迹一个眼神拽回来了。
      陆藏之推开包厢门出去了。黄小五看向黄三:“哥,你说的对。他确实是,很好。”
      “你别这样,”黄三偏开眼,“我跟你介绍他,是真心觉得合适。你们圈子里那个什么,什么什么,就是,哎呀。反正我都看不下去。我也不放心你。”
      “我知道,我没误会。我就是真心跟你说,真是人外有人。”

      包厢里仍旧歌舞升平,唱歌的唱歌,摇骰子的摇骰子,喝酒的喝酒,好似若无其事的喧闹。
      但是陆藏之去吐,这一去,可老半天没回来。
      黄奇迹唱了喝、喝了唱,左等右等半天没看着陆藏之,“哎?陆哥回来了吗?”
      “啊?没看着啊?”
      “安??”
      不会一个没站稳滑倒了,脑袋磕瓷砖磕死了吧?都是学医的,黄三后怕地摸了摸脑壳,踉跄一步爬起来追出去找人了。

      去厕所,没看到人。
      “陆哥?陆哥??陆藏之!”
      他找了一圈,又挨个拉开隔间看,都没有。
      “妈卖批的……跑了?”
      黄三去前台问了一嘴,又循着路找到露台去了。
      外面夜色蒙着雨雾,黄奇迹刚推开露台大门,就傻那儿了。
      找到了。
      陆藏之。
      远远地,蹲靠在一个小角,小小的,垂着头,抱着手机哭。往日雍容不再。
      如果不是那张骨相皮相都过分优越的脸,他真的认不出来那是陆藏之。
      他甚至不敢靠近。
      因为陆藏之从来没哭过,更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即便是分手当天,他也只是供血不足休息了一个早上。
      他在哭。
      陆藏之在哭。
      陆藏之喝多了,他一定是喝多了,人喝多了都会哭的,对。陆藏之从来没喝多过,第一次醉酒,才哭的,对。
      他甚至在下意识替他补全理由。
      那么宽直的肩膀,缩起来,一颤,一颤,竟也显得弱小。

      黄奇迹站了好久才想起来迈步,一步步走近。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哭声里混着喃喃低语。

      “我真是,不能更可笑了……你扪心自问,是我打过你?还是骂过你?我对你有一句丧气话?我让你吃过什么苦?我还要,做到哪一步,算最好?……”
      哭声越来越近,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逐渐清晰,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请稍后再拨”。

      “陈芒……我对你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他妈的没有掐着你脖子问你凭什么分手,而是那么轻拿轻放。你到底,你是,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在他妈的想什么啊!你告诉我,你他妈,你在想什么……”

      黄奇迹走近,垂着头,轻轻踢了一下他的鞋边,“哎。别打了。不是打不通么。”
      陆藏之受惊一样回神,看向他,眼底又恢复黯淡,和那种淡淡的平和,只是声音还堵着闷着:“是啊,打不通。我知道。”
      “那你还打,打微信吧。”
      “知道打不通,才一遍遍打啊。”他轻轻笑,“微信我是一个字,都不敢给他发。我怕,哪儿再没把握好,微信也没了。”
      “你啊……”
      黄奇迹在他跟前蹲下来,还是垂着脑袋,“那个,对不起啊。小五的事我没……没那么想,我就是想,成了是好事,不成也不成呗。就是可能,默认你会答应了,小五是好孩子。”
      “嗯。以后别想方设法给我拉郎了,能走出去早走出去了,走不出去硬走也没办法。先活着呗。”
      “好。”
      “你再答应我个事儿。”
      “你说。”
      “用你手机,给陈芒发条短信,这个号码。”
      “啊?哦。我看看。发什么?”黄奇迹输好号码,看向陆藏之。

      陆藏之斟酌了一下,仍是醉着,说:“就发,学长生日快乐。”

      “为什么?”

      “……我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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