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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暗澹】末路 ...

  •   第三节语文课上。

      语文老师讲完本堂课的内容,把课本合上,放回讲桌,拍了拍教鞭:“还有十分钟下课,老师想问同学们一个问题。”年轻的语文老师推了推黑色眼镜框,“两周前,老师给同学们布置的家庭作业,大家回去有没有认真完成?”

      话刚讲完,讲台下闹哄哄的一片,同学们纷纷低下头窃窃私语。

      大家都很疑惑,上课前全班同学的语文作业都上交给了语文老师,还有其他什么作业没有完成?

      “老师,是什么作业?”平时班里发言最积极的男生举手站起来问道。

      语文老师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天是父亲节,六月的第三周,星期五上语文课时,我给同学们布置了一份特别的家庭作业——每位同学回家给自己的爸爸准备一份礼物。”语文老师又问,“同学们都忘了吗?”

      今天是六月最后一周——六月第五周的星期一。父亲节已经是上上周周末的事情了,时间过去了八天,语文老师在上一周,六月第四周星期一的语文课上并没有提及,现在却突然想起来,难免很多同学已经忘记了。

      “没忘,我给我爸送了钱包。”刚刚举手提问的男生屁股刚坐下去,又一下子站起来回答道。

      “我给我爸送了皮带。”班里另外一个调皮的男生从座位上窜起来抢着说。

      有同学顺利完成了这份独特的作业,语文老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家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可以举手站起来发言。”

      “我我我,我送了墨镜。”

      “我爸牙刷坏了,我给他换了一副新牙刷。”

      “我……我给我爸爸洗了脚……”一向腼腆的女同学也站了起来。

      BALBALBAL……

      同学们争先恐后举手发言,只有苍兰心不在焉地看向教室窗外滴滴答答,连绵不断的细雨。

      因为,她没有给父亲准备任何礼物。

      上一周她还暗暗庆幸语文老师忘记了先前布置的家庭作业。

      现在,她脑海里满是前天晚上被父亲粗暴抱上窗台的情景,闭上眼,高高的楼层下,坚硬的水泥板路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去。

      “苍兰,你给爸爸准备了什么礼物?”语文老师突然点名问道。

      苍兰回过神来,僵硬着头,将脸转向讲台,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此时,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她聚拢。

      她握紧放在身侧的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涔涔的汗水,半晌,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荷包。”

      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她觉得很嘲讽,那个伤害了她和母亲的人,根本称不上父亲,也不配叫做父亲,她又怎么可能耗费心思给那样的人缝制荷包。

      “荷包啊。”语文老师扶掌笑道,“很特别的礼物,你爸爸一定很喜欢吧。”

      本是不经意的赞美,却深深戳到苍兰的痛处。

      她也不禁在心底无情自嘲道:对啊,很喜欢的一件并不存在的礼物。

      下午第一堂课,是苍兰最喜欢的英语课,她也觉得自己糟糕透顶的情绪终于缓和一点了。

      进入六月底临近期末,各个学科的老师都在为期末考试做准备,这节英语课的课程主要内容是完成本学期的期末考核。

      年轻漂亮身着淡蓝色连衣裙的英语老师站在讲台前,用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说道:"Everyone has his own dream. I need you to talk about your dream, and I will grade based on what you say."

      说完,她微笑着看着同学,用中文复述了一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需要你们谈论自己的梦想,然后我会根据你们所说的内容进行评分。”

      英语老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女式手表:“我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准备。”

      电风扇在头顶吱吱呀呀地转着,老旧生锈的机械零件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天花板下,课桌上的书本随风一页一页哗哗翻动,同学们翻书的翻书,查词典的查词典,相互讨论的嗡嗡嗡的相互讨论着。

      十分钟后,英语老师提高分贝说道:“大家按照座位表的排列顺序,从面向黑板,教室最右边的第一列,第一排,第一个同学开始,依次往后,站起来陈说My dream。”

      英语好的同学讲得很流利,发音标准口齿清晰,而英语不太好的同学会反复卡在同一个单词上面,还有完全没有准备好的,只有站起来干愣着。

      "My dream is to be a doctor…"

      前排的女生回答完毕,苍兰缓缓站起来,捋清思绪,慢慢说道:"I want to be a fashion designer and design more beautiful clothes for…"她停顿了一下,"for…for…"

      她本想说“for my mather”,可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可能受众范围得再扩大一点才能跟其他同学一样表现出对社会的奉献精神。

      没等苍兰继续往下说,后面一个男生嘲讽道:“喜欢漂亮衣服,就想当设计师,真是幼稚,说不出来就不要说了,别耽误后面同学宝贵的时间。”

      “裁缝还想翻身当设计师。”另一个男生跟着起哄,“农民还想翻身做地主呢。”

      此话一出,顿时全班哈哈大笑起来。

      “她上午还说给爸爸送了荷包呢,荷包这种廉价的东西也只有裁缝的女儿才做得出来吧。”

      耻笑他人的梦想似乎比枯燥乏味的英语考试有趣得多,男生们丝毫不在乎同学情谊,嘴上越发肆无忌惮。

      苍兰只是平淡地盯着最后嘲讽她的男生,面无表情地拾起课桌上的英语书,直接将书本砸到了那男生脸上。

      男生吃痛捂住自己的脸,从座位上站起来哭吼撒泼道:“死疯子,干什么打我?”

      原本脾气温和,大方漂亮的英语老师气急败坏,拿起讲台上的教鞭用力一拍,指向教室前门,怒斥道:“忘了还在考试吗?怎么还打架了,都给我站到外面去罚站!”

      一场闹剧下来,苍兰和那位脸上挂彩的男生都站在了五年级三班教室门外的走廊上。

      那男生年纪比苍兰大,身高却比苍兰矮上一大截,但由于家境殷实,生来便有一种狂妄自大的优越感,喜欢用下巴看人是他从小在父母身上拾得的习惯。

      他侧头看着苍兰,努力抬高下巴,朝苍兰呸了一声:“想当服装设计师啊,厉害嘛,也要看看你爸那个酒鬼能不能供你读大学。”

      苍兰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儿,并未说话。

      男生没有说错,她的确是裁缝的女儿,同时也是酒鬼的女儿。

      梦想被人无情践踏在脚底的滋味并不好受。

      小时候的苍兰什么也不懂,只会拿着卡片胡乱涂鸦,没头没脑设计各种样式夸张的服饰。再长大一点,她才渐渐明白,有些路不光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

      平时在学校里,同学们都穿着一样校服,只有周末才会穿上自己新买的衣服,可是苍兰哪里有新衣服穿,她的衣服大多是母亲用旧衣物改修的。

      其实看得多了,她也学会了如何使用缝纫机修改衣服。夏天天气太热没有短裤,她就用剪刀把穿不了的牛仔裤的长裤腿剪掉,用剩下的裤腰部分制成一条短裤,最后再在短裤的两只裤腿上各缝上一条白色蕾丝花边;夏天没有裙子,她就把母亲闲置的旧裙子改成适合自己穿的尺寸大小,再用彩色针线绣上简单好看的花式图案。

      叮铃铃——

      老式的黑色电子校铃响了,拉回苍兰的思绪。

      下课后,苍兰和那男生都被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训话。

      “苍兰,你是女孩子,不能像男生一样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被英语老师和班主任苦口婆心教育了一顿,苍兰垂丧着脑袋返回教室。

      临到教室门口,她看见好几个调皮的男生围着她的课桌,其中一个男生正往她的课桌抽屉里倾倒垃圾。

      而这时,走在苍兰身后的班主任站在教室后门门口,怒吼道:“干什么?都在干什么?!”

      倒垃圾的男生把脏兮兮的垃圾桶往苍兰身上一砸,撒腿便跑。

      苍兰咬紧牙,攥紧拳头。

      在班里,苍兰算是年纪偏小的女生,她六岁上一年级,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一年级结束后直接跳过了二年级,进入了小学三年级,所以在她五年级快要结束时,才刚满十岁不久。没有任何人会因为她年龄小而特殊关照她,母亲也曾教过她,女生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可是没人教过她,当自己受到欺负时,不能站起来反抗。

      她冷漠地看着自己堆满垃圾的课桌,慢慢走向往她课桌抽屉里倾倒垃圾的那位调皮男同学的课桌前,一脚踢在课桌的桌脚上,哐当一声,课桌被踹倒,课本、文具、水杯全部散落在地。然后她若无其事回到自己的位置,把课桌抽屉里的垃圾清理出来,扫进垃圾桶。

      整理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默收拾了课本,背上书包,离开了教室。

      下午三点半,距离学校正式放学的时间还有两小时,学校的铁栅栏大门紧锁着,苍兰背着书包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堵爬满爬山虎的低矮围墙下停了下来,她从花台里搬来一块大石头垫在脚底,两只手趴在围墙上,双脚一蹬,成功翻了出去。

      可是翻出去时,她没站稳,摔在了满是泥泞的路面上,干净的运动校服上沾了一身浑黄的泥浆。

      天空中依旧连绵不断下着小雨,细雨迷蒙,千愁万绪全部郁结在心底无法解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出生以来,生活一直是这副难堪模样。

      她很厌恶父亲,厌恶自己身上流淌着跟他一样的鲜血。

      同样,她也厌恶班里的嘲笑她欺负她的男生。

      不知从何时起,她发现自己反感与异性的任何接触,不管是肢体的接触还是言语的对话,都令她感到恶心。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把足够三人撑立的大雨伞,顶在头顶,遮住路上行人的目光,也遮住此时难堪的自己。

      她难过地低下头,漫无目的地走在雨水浸湿的路面上,不想回学校,更不想回家。

      走在熟悉的街头,她回想起那日滂沱的大雨覆盖了整片天空,身着白色卫衣的明朗少年仿佛就站在眼前。

      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彳亍,徘徊,怅惘,不知不觉,她来到了辛南柽如今居住的小区楼下。

      她站在小区大门口踌躇了许久,又扭头离开,沿着小区外的休闲公园一路走到河边,看碧绿的河面连接着灰色的天空,看碧绿的河面水波粼粼。

      在河岸边一直徘徊到天快黑了,她才终于鼓足勇气踏步迈进了小区大门。

      苍兰站在深棕色的防盗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没有人回应。

      她怀疑自己走错了门,抬头再次仔细确认了门牌号。

      没有错,就是这里。

      还没放学么?

      该不会又搬家了吧。

      苍兰突然觉得好难过。

      这样她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吗?

      明明找了那么久才找到,又要走了吗?

      她蹲在防盗门前,抱着自己的双膝,努力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据说动物在受伤的时候,也会选择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紧紧蜷缩成一团。

      明明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进入了夏季,气温也在一天一天升高,照理说,是不会感到冷的,但是现在,被雨水淋湿的校服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冰冷的沁意阵阵袭来,苍兰觉得好冷。

      别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沉淀世间一切苦痛。

      可她似乎等不到了,她身陷囹吾,像是困在地底快要腐烂得发臭的肮脏蛆虫,安然等待蝼蚁的疯狂啃食。

      ——爬不起来,抬不起头,见不到光。

      等待,等待,等待……

      无尽的等待就快要消噬掉她最后的期许,漆黑的世界里,耳边唯有楼道里电梯上升下降反复运行的声音。

      叮——

      电梯门开了,不紧不慢细碎的脚步声缓缓向她靠近。

      突然,脚步声停止了。

      苍兰抬起头来,眼角挂着几滴莹莹泪珠。

      身穿运动校服的少年单肩背着黑色书包,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伸出一只手,擦拭了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苍兰盯着眼前这个少年如小鹿般澄澈、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久久说不出话,接着,她一把搂住辛南柽的脖子,委屈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

      是啊,她抵触所有异性的接触。

      却有一个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例外。

      辛南柽愣了许久,不知所措地轻轻拍打着苍兰的背:“……要……进屋坐会儿吗?”

      苍兰慢慢松开辛南柽的脖子,固执地摇摇头,哑声道:“我不进去了,我身上太脏了……”

      辛南柽低下头才注意到,女孩好像在路上摔倒了,衣服上脏脏的,满是泥浆。

      “没事,进来吧。”辛南柽并不在意,主动邀请苍兰进屋。

      家里很黑,很冷清,辛叔叔去日本出差还没有回来,只有辛南柽一个人在。

      进屋后,辛南柽直接把苍兰带到了楼上自己的卧室,他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纯色T恤放在床头,对苍兰说道:“先换上这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苍兰盯着床上那件宽大的男士T恤看了许久,神色动容。

      “放心,我不会看的。”说完,辛南柽关上门离开了卧室。

      确定辛南柽真的离开了,苍兰蹑手蹑脚放下书包,脱下自己满是污迹的校服,换好T恤呆呆地坐在床沿边。

      T恤很长,长度与她平时穿的连衣裙相当,上面有淡淡的薰衣草香,还有属于少年的独特清爽味道。

      她将目光慢慢转移到窗户上,这间卧室的大床紧靠着窗户,窗户外没有安装安全防护栏,直接与外面相通。

      她慢慢起身,站在床上,拉开半掩的窗帘,打开窗户,怔怔地看着漆黑的楼底,习习凉风吹来,又似那晚的风,呼呼灌进她身体。

      “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就折磨你们到死!!!”

      那晚父亲凶恶的话语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死了吧,死了好。

      死了就都解脱了,就都解脱了……

      正这么想着,她像施了魔一般脚踩在窗台上,踏出一只脚,在此刻,只想要纵身一跃。

      从这里跳下去,或许就能像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鸟儿,自由飞翔。

      “苍兰——”一直倚在门外的辛南柽察觉事情不对劲,快速夺门而入,从后面抱住苍兰,把她拽回来,狠狠摔在软软的大床上,又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不要做傻事,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啊!”

      最后一丝理智被活生生拽了回来,苍兰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呆呆的望向漆黑的窗外,双眼空洞,犹如一具已经死去没有灵魂的躯壳。

      辛南柽把苍兰的头埋进自己的胸膛,声音有细微的颤抖:“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你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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