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火》年洗时

7、借云

　　临崖栈的弟子出于心法不同，有人选择辟谷，也有人不乐意修这条苦行僧似的路，
　　但临崖栈作为一个“人生在世要舒坦”的摆烂门派，热衷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香火反而绵延了数百年不断，其中大有玄机。

　　临崖栈的开创始祖，也就是太掌门，据说是个行走江湖无根无基的侠客。过得那叫一个潇洒。侠义为盔，剑出四方，裘马风流，一柄长剑走天下。
　　这位极其随性的侠士，姓姜，无字，名借云。后来一路游山玩水除魔歼邪，到了江南一带，觉得这里杏花微雨，婉转朦胧，是个悠然过余生的好地方。于是在姑苏安营扎寨，办了个小仙们。主张跟着自己的根骨修行，没必要专盯着卷宗上的死法子，把个“潇洒”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姜借云早年本就在四方江湖小有名气，门下戒律又松散得像个摆设，教的东西却浅显易懂，好学又不只是花拳绣腿。于是门庭若市，当年小小的一方剑庄逐渐扩大，成了当时惊艳四座的后起之秀。

　　据说姜太掌门因所修心法，一辈子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他的小仙门兴起之后，索性揽了周围的几座仙山，将原本的山间小派扩张成分散于山林崖间的大仙宗。

　　竣工那日，随性了一辈子没心没肺的姜借云喝得酩酊大醉。

　　他也没想过，自己漂泊了大半生，最后还能给这片爱了一辈子的山川河流留点什么。

　　人在面对一些生命中的重要折点时总是容易生出些山河春秋之感慨，饶是豁达如他，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姜借云在彻夜的觥筹交错之后，眸光一转，瞥见了天边露出的第一缕云光。
　　他突然就觉得，人间实在是太好了。
　　只一眼，便觉得日月悠长，山河无恙。
　　于是他润了斗笔，浓墨在纸面上晕染开来，笔势行云流水，将他的毕生心血凝成了三个字。

　　临崖栈。

　　“有客自山中来，无名无讳，无归无居。”
　　“若使盛世安乐，吾辈名以山河，居以明月。”
　　“若使天下将倾，吾辈名以天地，居以深渊。”

　　这是临崖栈永恒的誓词。

　　临崖栈的风气其实相当稀松，每天听听课练练剑，跟同门师兄弟小打小闹上房揭瓦，然后被长老拎去下地看田或者砍柴挑水。
　　是的，堂堂七流五道最为神秘兮兮的一门，居然让弟子下地看田、砍柴挑水。
　　说出去谁信啊。
　　临崖栈看上去开放，其实……实际上更开放。它是七流五道之中最为避世的一支，但并不是不允弟子出山的封闭式教育，而是在让他们探看人间的同时，也让其明白一句话。

　　世俗是非并非不可说，而是不必说。

　　当初姜借云游历四方，见过太多太多人的世俗。

　　他喝着酒，醉了，就去城中最高的钟楼里，一边俯探满城灯火，一边疏狂一醉。
　　满城人的灯火，他只用来下酒。

　　在他看来，十年的红尘是红尘，数百上千年的红尘，是命。

　　他活得太久太久了，走过的红尘数都数不过来，每一场都无法久留。他笑说，自己的命太长，是由这千百场红尘凑的。

　　他的命从来都不是命。
　　是红尘。

　　其实真正的风流不是风流，是由俗世和人间缠成的茧。
　　能带着玩味心态看向人间的从来都不是少年。
　　少年毕竟年少。

　　一场红尘有如一场皮影戏，一帧一帧的剪影，乱，却有暖色的光晕，也有灰暗的阴影。
　　台下的看官多少会代入其中，会喝个满堂彩，一张张杂乱的人脸重叠，像是搽着浓重的的油墨，做出抓耳挠腮的喜怒哀乐惧。

　　这些是人间客。

　　只有少部分人，消遣着看完整场，既是看戏，又是看这满堂面具。嗑嗑瓜子儿喝喝茶，过去了就过去了。戏演完，面具下的脸还在回味，咋舌着怅然，他们一伸懒腰，站起来掸掸衣服上沾到的瓜子皮，银子扔桌上，哼着歌儿转身离开，继续下一场离别。

　　这些是风流客。

　　何谓风流呢？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不是吟诗作赋的附庸风雅。
　　而是背负了生离死别，却仍能游戏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