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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祭典 ...


  •   女孩子突然惊醒了,因为梦到一只手拿走了观音像。

      那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苍白得看得到静脉,却像白炽灯一样炽热,观音像到了那双手上,竟然如蜡烛一样被燃烧殆尽了。

      女孩子吓得不轻,从阁楼上连滚带爬地下来,看到观音像好端端地放在壁龛里,才缓过神来。

      可惜上面的裂缝,如果也是梦就好了。

      她抱着冰凉的观音像叹了口气,这样的场景似乎十分诡异,壁龛下女孩子像抱洋娃娃一样抱着这用来祭拜的莹白佛物,再加上她毫无血色的面庞,把喘着粗气跑进来的小津师傅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小津是来带她到外院去的。

      女孩子跟着小津出了门,内院还没开,还是一片寂寥的景象,但难得地灯火通明。

      从内院深处到外院,除了门以外,是错综复杂,高低起伏的回廊。女孩子一个人的时候,迷路过很多次。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小津转过头向她作了嘘声,两人停滞在转角处。

      女孩子走上前去几步,便看到天井下,几个从没见过的人,随着阿川和其他几名艺伎往茶屋方向走。

      其中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看背影,是个惨绿少年,穿着暗色背心,系着黑色细丝绒丝带领结,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挡住了脸颊,肤色惨白,举手投足间透着慵懒和不屑。一时女孩感到心跳如雷,脊背忽冷忽热,自己的身体宛如石膏一般僵硬在原地。

      在进入茶屋的那刻,少年撇过脸来,抬头朝她短短看了一眼。

      她垂下眼眸,臣服一般,软下身去。

      少年的瞳孔是深邃不见底的蓝。

      待那边关了门,小津师傅连忙把她扶起来。

      “小姐是累了?还能走么?”

      “嗯,我没事的。”她懵懂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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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先生。”鹤屋问道。

      “有只老鼠。”帕特里克转过头来笑了笑。

      “这里的艺伎并不会说欧洲的语言,真是抱歉,任何交流都可以通过我传达。”鹤屋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别的什么。

      “好,不过尸体可不用说话。”帕特里克笑眯眯地学着鹤屋正经的样子跪坐下来。

      “接下来是舞伎表演,您餐前的助兴节目,有疑惑的地方我会为您解说。”鹤屋说道。

      ----

      离内院打开还有两刻,女孩想到一会儿或许能和千穗碰面,于是积攒了些力气,跟紧了小津的步伐。

      将近门前。她再次听到了熙熙攘攘的人声,眼前闪过流水上的樱花,在日光下晕染的余韵,恍若海市蜃楼。

      她知道自己无法走出去了。至少,她无法一个人走出去。

      小津师傅已经开了门,她转身躲开了人群的视线,拼命往回跑,千穗眼尖,远远地看到她的背影,马上就追了过来。

      “抓到你了!”千穗笑得灿烂。

      女孩子如受惊的兔子挣开衣袖,跌落在地。

      ----

      “住持到了。”鹤屋对帕特里克低语道。

      “鹤屋中尉,久仰您的大名。”

      住持在门口跪坐着行了礼,弯着腰挪到了鹤屋旁边。

      “这位是?”

      “是我的好友,帕特里克先生。”

      “是好友吗,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住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帕特里克懒得搭理,他的视线一直朝向台上正在表演念佛舞的舞伎,似乎很有兴趣。

      “在台上表演的正是多才多艺的前艺伎头牌阿川。”

      住持感叹说。

      “先生是对阿川的舞姿感兴趣么?”

      同时他心里生出了些不言而喻的念头。

      大使告诉他来客是采人血的欧洲人时,惊诧之余,他精明得只剩下利益的脑袋里便得出了先拿艺伎和当地人开刀的想法。

      艺伎们缄口不言的美德,曾为幕府时代义士们提供了密谋起义的机会,艺伎所在的地方,一直都涌动着各种欲望交易的暗流。万斋寺的内院,就是在艺伎会馆的协助下搭建的富丽堂皇的黑市。当地贵族间的奴隶,鸦片,地产权,甚至军火贩卖,官商间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往往就在此处进行,这里不管发生什么,外界都很难得知。

      此时此地见到西洋来的“怪物”,他反倒放松了些,对方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茹毛饮血,看起来只是一名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少爷,住持心中不防发生一些轻蔑,客人大概是想买一些奴隶用来满足特别需求,大使小题大做,居然将买奴隶冠以“采人血”的名号,不过若对方在当地人身上试了血,符合要求的话,后面的奴隶生意也顺理成章。

      住持在心中盘算着今晚这场宴会的价格。

      “很有趣。”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住持的思索。

      “那样的舞姿是在模仿木偶对吧,实在是惟妙惟肖。”少年说的是法语,鹤屋快速地将他的话口译给住持。

      “让我想起在满洲和巴黎看过的傀儡戏,但属这个最有意思。”

      “哈哈......”帕特里克乐不可支。

      鹤屋中尉在一边礼貌地微笑着。住持蓦然漾起一股职业生涯从未有的恐慌。

      “有了生命的木偶!为了臣服而臣服!”

      少年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如酒神狄俄尼索斯那样振臂高呼,突然他又沉下面色,语气转向肃穆的冰点。

      “但是还不够!”

      茶屋内传出艺伎的尖叫。

      “住持先生,报酬就用你和这个舞伎的命来抵销怎么样。”

      这是帕特里克对住持说的最后一句话,住持没有机会听懂。

      住持先是看到台上的阿川猝然吐血倒下,而自己的耳朵除了尖锐的耳鸣以外什么都无法听到,紧接着腹部传来剧痛,衣料逐渐染成红色。眼前傲然的少年冷漠地看着他倒下。

      之后鹤屋中尉拿出枪,利索地将茶屋内剩下的活人一一击毙。

      “先生,外面的‘猎物’就交给我吧。”鹤屋中尉向帕特里克敬礼后便一人出去了。

      帕特里克在尸体堆中找到那个眼睛和自己有两分相像的女人——名为阿川的舞伎,她睁着眼睛内脏破碎而死,面目狰狞,帕照着木偶的样子肢解了她,然后完好地拼齐整,除了渗血的□□以外看起来与活人一般无二。

      帕把她拖到舞台中间,以正常的坐姿坐着面向前方。

      “这才算完美。”

      帕特里克说。

      ----

      千穗完全不清楚当下的状况,先是茶屋传来了尖叫声和巨响后,又是内殿里的人群那边传来骚乱的响动,女孩子摔到了脚踝,千穗惦记着丢失在人群中的理子,便让女孩子在原处等待,而她先去一探究竟。
      千穗行至半路,意外看到了在湖的对面,舅舅鹤屋信四站在湖畔擦拭着什么。
      她走近了,男人抬头看她。
      鹤屋信四有一双平静的眼睛。
      千穗一边直视着他的双眼,一边呼唤舅舅的名讳,鹤屋单手拿着刚才在擦拭的黑色物什,慢慢朝她抬起。
      直到有五米远时,千穗才看清那向她慢慢抬起的物件是什么。
      “砰!”
      又是枪声响起。
      千穗迷茫地看向声源——集中了人群的内殿方向。
      舅舅收起手枪默默走开了,像是在假装没有看见她。
      ————
      女孩子被留在灯火通明的中庭,离茶屋不过二十米,晚风吹过,空气慢慢混入一丝呛人的腥味。
      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阿川的音容笑貌,兴许是冷了罢。
      脚踝每动一下就痛得厉害,女孩痛出了眼泪,不敢再挪动位置。
      直到她听到千穗的尖叫。
      女孩忍着剧痛爬至门前,看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千穗倒在地上抽搐着吐血,眼睛被挖了去,只剩两个血窟窿,血流入水中,染红一片樱花。
      两颗眼球滚到了她的手边。
      “喜欢吗?”
      少年走向她,用夹生的日语说道,磁性的声音在寂静回廊里刺耳至极。
      “眼睛。”

      女孩子感受到某种异常平静的分离,似乎她漂在半空中,看着自己伏在地板上发颤。
      少年蹲在她身前,低声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是吗?”
      少年歪着脑袋盯着她,她缓缓抬起头,先是看到少年指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她似乎做了一个玉观音两眼流血,崩裂成碎片的梦。
      之后她的目光接触到少年看上去毫无感情的瞳孔。
      如同亿万年的宇宙收束到同一个节点,时间压缩成星河彩带流淌而出,朝暮里涓涓细流汇聚成漩涡吞噬万物。
      不见底的深蓝妖媚又沉郁,诱骗着她,女孩的眸子愈发幽暗。
      “冯图热妮蔻,”
      “这是你的名字。”
      帕特里克说。
      “我的名字?”
      “他们叫你什么?”
      “我忘了......”
      “那你记得什么?”
      “......”妮蔻无言以答,回避眼神的时候瞥向一旁千穗逐渐失温的身体。
      “千穗怎么了?”
      “她死了。”
      “什么是死?”
      “就是永远消失。”
      “我会死吗?”
      “会。”
      帕特里克冰冷地说,语调里没有平日杀戮的兴奋,也没有愤怒和不耐。
      妮蔻发出一声小小的轻叹。
      “可以慢一点吗?”
      “嗯?”
      “我是说,不是今天,如果要死的话。”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
      “我想知道,关于阿川的事,千穗的事,想见到他们......还有你的事。”
      眼泪落了下来。
      “我的事?”
      “......”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还有为什么我…….你把千穗弄成这样,我却一点都没讨厌你的感觉......
      女孩头一次这样哭得梨花带雨。
      “我?因为我是你的哥哥。”帕特里克贴近女孩的脸,认真地端详起她抽抽搭搭的样子。
      “你骗人。”女孩娇弱的声音戚戚恹恹。
      “骗人的人就吞下一千根针咯。”帕特里克回道。
      帕特里克·大义灭亲刽子手·冯图热始终未产生杀意,这个柔若无骨的女孩,足够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备和警惕,但对于血脉的憎恨又再次涌上来,让他产生了扭曲的念头。
      他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不打算杀她了。
      并且他决定要以更加严酷的方式惩罚那不合格的母亲。
      “那个女孩是代替你死的。”帕特里克站起身。
      ‘你厌恶那个女人,不是吗?你的母亲,既然如此你同样在厌恶那个女人生下的自己,厌恶关于自己的所有,所以才浑沌如此。’恶魔无声低语。
      “我可以不杀你。“带着这样的感情活着,他们都一样,他却是做不到如她这样直白的,只能戴上假面玩弄生杀予夺的乏味残局。
      帕特里克伸出手,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金发的谦和老者,手上端着一个白色铁皮箱子,帕从那箱子里取出了绷带和药酒。
      折返回来,他把她抱起放在里屋的榻榻米上,为她把脱臼的脚踝复位。
      妮蔻痛得掐住他的手。
      多么可笑,一个吸血鬼怪物的手,竟和人类一样温暖。
      ————
      一群军人的介入引起的骚乱中,理子脱离了市民们的集群,一个人去找寻自己的姐姐。她刚刚见证了军人们残暴的恶行,一路上惊魂未定。夜色灰暗,万斋寺内露地亮如白昼,帚目似鬼魅波纹浮动。
      到了那灯火通明的数寄屋后,理子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事,一赤眸少年正把躺在地上的姐姐的左边眼珠挖出来,姐姐抽搐着,一边吐血一边哑声哀嚎,理子忍住了尖叫,但害怕得整张脸都僵了,仅仅看了几眼就抛下姐姐转头向外院跑去。
      姐姐绝望的眼神一直盘旋在她脑中,她想要哭泣却不敢,绝望笼罩了她,她只能一直逃跑,半路撞到了人,抬头一看竟然是在军中的舅舅信四,对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捂紧了她的嘴。
      她扑在舅舅怀中泪流满面。
      下一刻她发现了端倪。
      舅舅是军队里的军官,那刚才屠杀乡民的军人们,难不成是舅舅领导的?
      正准备挣脱出来,舅舅抱着她的手力气却更大了。
      “理子,”
      鹤屋低声说。
      “你今晚在家中睡觉,没有来过这里,对吗?”
      理子想要张口回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她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鹤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跨过在地上熟睡的理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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