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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笑魇 ...

  •   北回归线以上的春天适合混入一些血腥味,帕特里克·冯图热是这样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帕特里克刚刚杀了自己的表兄。
      看着吸血鬼独有的褐色血从喉管断口中喷出,帕特里克剔了指甲,又马上用念力碾碎了他的尸体,因为那爽利的情绪只停留不过一两个瞬间,他就对这具亲人的尸体完全失去了兴趣。
      阀门一旦打开,便不知满足,帕特里克脑海里浮现出一层层关系链,他嗤笑着,躺在沙发上痉挛一会儿,喝了口茶。
      “弗兰茨。”
      “……弗兰茨!”
      “婊子养的,你在哪?”
      “老爷,我在。”
      弗兰茨站在门口回应,这位七十岁将近的老管家看上去慈眉善目,优秀的能力和良好修养靠外表就展现无遗。把在法兰绒地毯上横飞的肉沫清理干净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瞧瞧你那可怜相。”
      帕特里克用方言骂了一通,之后说道。
      “还剩几个?”
      “您之前‘协助’了血缘最近的堂兄格里菲斯先生和您的姨夫母伯纳德夫妇等三十一人,今早上又‘协助’了您的表兄多明尼克先生,领民们对您为冯图热家族的躬身付出感激涕零,恭喜您已经‘政绩斐然’了。”
      “还剩几个?”
      “您的五代内近亲还剩下十二人,三代内已经没有了,除了……”
      帕特里克睨了过去。弗兰茨假装没有看到。
      “您失踪的母亲,当然她很可能在令尊在世时就已去世,我们很早就失去了她的气息追踪。”
      “最后一次在哪里?”
      “34°58'36.1"N ,135°43'59.3"E。日本京都,1899年一月。”
      “……”

      “……”

      “十三个。”
      “什么,老爷?”
      “我说十三个。”
      帕特里克没再说话,他在房间里兜兜转转,面无表情地,一次又一次在陈列的中世纪盔甲上划指甲,金属在尖利地叫嚣。弗兰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订下飞机。”
      “是到日本去吗?老爷。”
      “当然。”
      “什么时间?”
      “现在。”
      “好的老爷,已经为您安排到最近的空闲安排里。”
      “下去吧。”
      “有一件事,老爷。”
      “什么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冒犯问您一句,您是打算寻找您的母亲吗?”
      “不。”
      帕特里克笑了笑,顺手拿起藏品架上的一个水晶球,仰头观察的时候,日光穿过水晶球里的雪人偶照射他的瞳孔,血红虹膜刷上了蓝色伪装。

      “那个死女人留了个杂/种在那里。”

      弗兰茨不愿猜测这句话的具体意思。弗兰茨所知晓的仅限于,帕特里克的母亲,比尤拉·冯图热,是这个古老吸血鬼家族的第一个人类成员,但她对帕的父亲纳撒尼尔的爱显然不足以维持这段婚姻。在诞下帕特里克后,比尤拉就开始了出逃,这一让家族蒙受耻辱的罪行引发了外界吸血鬼接连不断的暗杀,致使比尤拉被家族内部人员高密度地监视和保护,(当然,这是来自纳撒尼尔·冯图热的示意)
      而除了纳撒尼尔,几乎没人完完全全知道比尤拉的踪迹。善于情报收集的管家弗兰茨也只知道一些零散的信息。
      那么说回帕特里克,这个16岁的吸血鬼,冯图热新任的家主,继承了他母亲不安分的性格,又因混血所获得的强大力量而越发乖张怪异。此时老纳撒尼尔刚逝世不到半年,他就以纯正血脉为由屠杀族内血亲,想来是少年从前受了不少纯种支持者的歧视和打压,以此复仇罢。
      不过弗兰茨并不会揣度多少,他虽然是德国人,却有着英国管家的风度,态度独立并适当地与家主保持距离,也是在这吸血鬼的府邸中立足的生存之道。在这个时代,大家族的吸血鬼早已禁止了过去如野兽般的捕食行为,收敛獠牙被视为高贵的道德,人性残留的七情六欲迫使这些不见天日的名流披上人类的社会面孔,然而猎杀却从未消失,只是在表面上从吸血鬼和人类之间转移到了吸血鬼所统治的人类和其他人类之间,一个高贵的吸血鬼总是知道,一切丑恶都能用肮脏的人性掩盖。

      接下来,弗兰茨便例行公事为这次出行的做准备,其实就是给这次出行增加效益,他不用怎么关心自家老爷将要做的事,他的职责仅是为老爷的行动掩人耳目,顺便扩展冯图热家族的产业,这次帕特里克从欧洲前往日本,是冯图热家族势力向亚洲延伸的好机会,弗兰茨联系了大使馆和一些日本商人。在一次会谈中,一名姓鹤屋的海军中尉建议了京都的禅宗旅行,弗兰茨对宗教没有什么热忱,但想到老爷年轻气盛,便将此次旅行裁半纳入了行程安排中。

      完成了最后的对接后,弗兰茨回到府邸中处理监察等事宜,此时正值傍晚,落日熔金,府邸中的绿残染上一片金粉,仆人养的狗和野猫在草坪上奔跑,他在外面待了一根烟的时间,才进了大厅去。

      大厅里灯烛辉煌,烛光惨白至极,透出淡淡蓝绿色,他走过书房前的走廊时,恰巧看到虚掩的门内帕特里克的背影,对面墙上挂着早已停摆的古董八音钟,少年歪着头躺在椅子上,一只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

      弗兰茨放轻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京都 温度:17℃
      雨下了四天了。
      河水涨高足足有三寸,捕鱼的捞不上什么来,今早便都去收了网,千穗和妹妹理子一人一抱渔网,踩着满路的泥泞往家赶,走到万斋寺背后一扇被牵牛花藤隐蔽的木门处时,千穗低头向理子作了嘘声,翻出渔网中的一带青鱼,扣了门。
      “她应是在的。”
      理子藏在千穗的军用雨衣下,两人屏了气从门缝里看。这般鬼鬼祟祟的来由,要从千穗半月前随父亲参拜时的发现说起,两姐妹在床板上打闹时千穗几次向理子提起,引得小女孩抓心挠肺地好奇和羡慕,而一直到了这收网的阵雨时节,理子才有机会随姐姐一探究竟。
      然而从门缝看却看不出什么,理子刚要发出一声失望的吁叹,就被吱呀一声吓了一跳。
      只听得微开的门内悠悠传来一句“请进”,千穗便曲背推着呆怔的妹妹进了白牵牛花藤中去。
      “这几日太忙了,今早上才有机会出门收网。”
      千穗捞出青鱼,一边像连珠炮一样地说。
      “最后几天就只能捕到这个了,我给你留了一条。”
      “呀……真是多谢了。”
      理子一下反映过来姐姐要将先前说定给自己留的青鱼递出去,一时顾不上紧张和羞怯,从蓑衣下钻出来,正要讨理,蓦地被眼前人惊住了。
      真如千穗所说像是半个西洋人模样的辉耀姬,正用比她还要怯生生的眼神望着她,黑漆漆的眸子含蓄地收在冷白色脸上,被同样黑漆漆的卷曲长发包裹着,竟是在这阴沉雨天里都格外明艳了。
      “欸……”理子迟迟收不回眼光,被千穗笑着往头上拍了一巴掌。
      “这是家妹理子,先前和你说过的。”
      “午好,初次见面……”女孩子表情温和了一些,声音依然细若游丝。长袖中露出的半截手指抓着曳地的衣裙,不自然地微微颤抖。千穗见状马上把青鱼转递给理子,拉出一截半干的里衣擦了擦手,上前打算为女孩拉起裙摆,突又觉得不妥,手停在半空放不下来,于是乎暗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
      “外面这么潮,快点进屋里去吧!”
      “好。”
      千穗松了一道气,理了理雨衣,女孩子把纸伞送过来,手袖拂动,理子似乎闻到淡淡的异香,混在鱼腥里,搔挠得人心烦意乱。
      女孩也左不过十岁上下,衣着尺寸不合的金丝朱鹮袿裳,外貌精致,居于这寺庙内院后方一处小院里,绝不是普通人家的闺秀,理子不由得警惕起来,奈何架不住家姐的热忱,只好一同随女孩入屋去。

      三人进了屋内,却发现屋里比外头还冷,理子更惊讶于空间的褊狭,女孩子就睡在阁楼的壁橱里,而那壁橱外的空间并不比壁橱大多少。
      于是三个女孩便卷了裙角坐在屋檐下说话,雨水滴落在女孩们晃动的小腿上,打散成舞动的水晶。

      “听外面的和尚说今天会有樱花祭,晚上内院开放,很多香客可以进来的。”

      “我就是听到这消息才来找你的,你恐怕从没见过那么多人吧!”

      千穗兴奋地说。

      “我也听丸冢师傅说了,他说我可以去外院看看。”女孩子腼腆地回答。

      “我和理子也会来,那时候一起玩吧,你总比我们熟悉些。”

      “嗯······可以呀。”女孩的瞳孔失焦了半晌。

      “对了,你之前每天都来,最近怎么不来了?在忙什么?”女孩好奇问道。

      “帮父亲做些生意上的事,说是舅舅要回来了,所以来铺子里的人多了许多,都是来打探的。”千穗没好意思说出真正的原因,于是乎编造了个牢靠的由头。

      “舅舅?”

      “他是军人,据说我小时候他就出了国,有好些年没回来了。”

      “军人?真是少见,是很受欢迎的人物吗?”

      “那当然了。”

      千穗自豪地说。

      “不只是本家的亲戚,连他们的街坊领居大多都来问过,”

      “像我舅舅这号人,可是我家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哩,上赶着巴结的人只多不少。”

      “那是为什么?他也是神明吗?”女孩子问道。

      “差不多吧。”千穗说。

      “舅舅是海军军官,参加过日俄战争后到国外修学,曾获得一些功勋。”理子在一旁解释,心想女孩子似乎长期不接触外人而缺乏了些常识。

      “这样呀。”女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这样漂亮,说不定以后会嫁个军爷,做个军官太太。”理子微微红着脸说。

      “是吗?”女孩子大概明白是在被赞美,摇晃着小腿笑起来。

      “那些军官太太,衣着都像你身上穿的这件一样华美,人也特别好看。”

      “谢谢,不过这是妈妈的衣服,她不穿了,便留下给我了。”

      “令堂是......”

      “妈妈很多年前就把我留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女孩子抬起腿,雨水顺着姣好曲线流下。

      “青鱼烤了吃最香,”

      千穗突然想起了晾在二楼的青鱼。

      “一定要抹上味噌和麦豆酱油,一会儿给台所的阿嬷送去烤制,让理子盯着,可别又给偷吃了。”

      理子不满地吐了吐舌头。

      女孩子颔首笑了。
      千穗贴着看她颤动的睫毛,真长啊,疏密如山峦,是有几分灵巧的精致。
      “你真好看极了,像艺伎扮的娃娃一样好看。”
      “我?像阿川吗?”女孩子一脸呆滞。
      “阿川是谁,是上次来这里给你送衣服的女人吗?”
      “对。”
      “她是做什么的?”
      “她就是艺伎呀。”
      “呀,对了。”
      女孩子眼睛一亮。
      “昨天丸冢师傅给阿川递信说今天夜宴会有重要的客人,现在阿川应该来了!”
      这边说着,女孩边踩了木屐往住持的庭院跑去,千穗怕女孩在青石板上滑倒,也奔了去。
      到了屋前,千穗远远地看到上次遇到的女人将跑过来的女孩抱住,女孩子在女人怀中嬉笑着低语些什么。千穗却隐隐觉得来者并不欢迎自己,她恰就是在上次过来的时候被这个叫阿川的女人发现,回去便被父亲责骂了一通,被罚好久不得出门,也始终得不到机会靠近这个秘密的地方。于是千穗没有再上前,只是恋恋不舍地远望着女孩子,突然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千穗这边看过来,千穗立刻低头往外跑,她拉着理子跑出寺院好久,想起女人的眼神,后背竟还出了一层冷汗。

      “回家吧,”

      千穗向妹妹挤出愁眉苦脸的笑容。

      “晚上就能再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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