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明》粉红少女七七酱

4、长兄

　　雪还是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苏月珺自暗道中走出，才发现今夜实在是冷得离谱。
　　李平步履沉重，但终归是跟了上来。苏月珺听到声音，于是停步回头：
　　“你还敢来？”
　　“我擅自约了银刹来，的确有利用苏小姐的意思，”李平惨然一笑：“但如今银刹已死，苏小姐要杀便杀吧。”
　　苏月珺冷冷地看着他：“我现在很不高兴，原本就该杀了你。可故事毕竟有趣，更何况你一心求死，我不杀死人……你拿去吧。”
　　她自怀中摸出一只锦囊，扔在雪地里：“这药得来不易，是我一位故人所赠，十分珍贵。你照囊中记载，每日给岑敏服用，一年过后，她神志自可大好，那时候是死是活，你自己决定。”
　　说完，苏月珺转回头，大踏步往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待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确信李平没有跟来后，苏月珺才在长街中央兀地停住了脚步：
　　“出来吧，你躲了很久了。”
　　风声过处，已有一人端立在她眼前。苏月珺望着眼前戴着人皮面具的男人，胸中的杀意更盛：
　　“特地来找死吗，谢池渊？”
　　谢池渊一动不动，唯有面具后那双平静的、棕色的瞳孔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你心情不好。”
　　看着他满眼淡漠的神情，苏月珺心内一股无名火起：“因为我不喜欢被人利用，偏偏李平又要算计。”
　　谢池渊道：“但你没有杀李平，甚至还给了他药。”
　　苏月珺道：“一个将死之人能有什么价值。”
　　“真是价值……”谢池渊的语调有些微妙地上扬：“还是说到了最后你起了怜悯之心，大小姐？”
　　听到这个称谓，苏月珺不禁皱眉：“谢池渊，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随意揣测他人的用意。”
　　“不过是好奇才有此一问，大小姐若不喜欢我不说便是，”谢池渊的声调复又平静：“毕竟，我不想惹麻烦。”
　　“如果不想惹麻烦，就不要插手我的事。”苏月珺道。
　　“可我已经派人出去，要他们杀了那个卖消息给银刹的人，”谢池渊无视苏月珺的警告，“现在要把人叫回来吗？”
　　苏月珺冷冷道：“你派了你的人出去，现在又来问我的意见，什么意思？”
　　谢池渊不避讳：“当然是试探。”
　　苏月珺倒不怕他试探，于是道：“云崖阁的情报贩子也未必知道银刹要这消息做什么，杀了他，意义呢？”
　　“当然是替那素未谋面的秦滟滟主持公道。”谢池渊道。
　　“公道，”苏月珺短促一笑，“我这里没有公道。”
　　谢池渊眼中有几许玩味：“那大小姐要替情报贩子求情吗？”
　　苏月珺停了几秒，才忽然轻叹一声：“算了，人都已经去了，多死一个少死一个也没什么区别，不必浪费时间。”
　　“可你方才动摇了。”谢池渊笃定。
　　“对，我有动摇，”苏月珺眼中射出两道冷光：“但我不喜欢你猜我答的游戏。”
　　谢池渊不置可否：“那么，这份动摇是因为唐诀吗？”
　　苏月珺心中烦躁，鼻腔里便是一声冷哼：“这就不必试探了。你来找我也不是为了试探我吧？”
　　谢池渊道：“我来是为了找你。”
　　苏月珺猛地抬眼：“是义父的意思？”
　　“是，也不是。”谢池渊答案暧昧。
　　“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苏月珺很是厌烦。
　　“先说‘是’的那部分，”谢池渊道，“阁主对大小姐只有一句话，那句话是‘唐诀的事，是我误判了’。”
　　今日再次提到唐诀，却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苏月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就这样？”
　　“就这样。”谢池渊道。
　　苏月珺怒道：“他是不是觉得，这种似是而非的道歉，唐诀的死就可以一笔勾销？”
　　谢池渊无视她的怒火，对她的问题也选择了无视：“大小姐可以亲自去问阁主。”
　　苏月珺怒气渐炽：“我不想见他！”顿了顿，又道：“你也可以滚了。”
　　谢池渊纹丝不动：“大小姐，还有‘不是’阁主意思的那部分。”
　　苏月珺狠狠地瞪他：“如果不是他的意思，就更不必来找我。”
　　谢池渊只道：“大小姐何不先听我将话说完？”
　　苏月珺强忍怒意：“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池渊难得一声轻笑：“那若与神捕门有关呢？”
　　苏月珺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谢池渊好整以暇：“听闻大小姐的别院在冬日里别有一番景致。”
　　“你不要得寸进尺。”苏月珺咬咬牙。
　　“马车就在前边，大小姐不会拒绝吧？”谢池渊好像铁了心要同她作对。
　　但苏月珺手脚早已冻得冰凉，此时此刻，她实在无法拒绝一驾马车。
　　马车是谢池渊的，庭院却属于苏月珺。两人在庭中落座，红梅白雪、烹茶煮酒，的确是好情趣。
　　谢池渊坐在苏月珺对面，人皮面具除却后，展露出他流畅的面部轮廓，因长时间戴着面具，他的肤色稍微有些苍白，但剑眉星目，依然是个清秀英俊的青年。苏月珺对他了解不多，只知这几年来义父对他多为器重，两年前更将他拔擢至“七门”中“天璇”的位置。在同他有限的接触中，苏月珺能够感受到这人身上重重的冷意和某种不近人情的气场，正如云崖阁中弟子们口耳相传的一般，谢池渊并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
　　幸好，苏月珺并不参与“七门”的琐事，因此不必与七位门主有太多交集。
　　可惜这回，谢池渊偏用最简单的话引起了她最多的注意。
　　苏月珺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才缓缓将目光移向谢池渊，开口就直奔主题：“你说了神捕门。”
　　谢池渊欣然道：“我既说了，便言而有信。”
　　“好，”苏月珺闻言，也给谢池渊斟了一杯，“这杯是我敬你。”说完，举起面前的酒盅，当着谢池渊的面一饮而尽。
　　谢池渊举杯，温酒下肚，他的脸上有了些血色：“看来大小姐对唐诀的事真的很在乎。”
　　苏月珺抬眼看他，只说了四个字：“长兄如父。”
　　谢池渊道：“但他并不是你的长兄。”
　　苏月珺又道：“胜似长兄。”
　　谢池渊轻叹道：“这也难怪，我听闻唐诀来到云崖阁时，大小姐还只有六岁。”
　　苏月珺脑海里顿时浮现唐诀十六岁时候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眼角有一处刀疤，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
　　她心中不由得一痛：“可他已经死了，你却活了下来。”
　　谢池渊道：“那天的情况之前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我与唐诀被神捕门的人围住，为不至于全军覆没，唐诀让我走。”
　　听他旧事重提，苏月珺也不客气：“所以你走了，而唐诀却被神捕门生擒回去，然后杀死。”
　　谢池渊承认：“是。”
　　苏月珺道：“我不会说你做错了，但那是唐诀。”
　　谢池渊点点头：“我知道。”他又问，用一种探询的语气：“大小姐，这一问或许不应该，但唐诀当真如此重要？”
　　苏月珺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谢池渊已经知道了答案：“也不怪阁主要特地让我告诉你，那一次他派我与唐诀同去，便是小瞧了神捕门，是他的误判。他果然是误判了。”
　　苏月珺心中一动：“你言不由衷。”
　　谢池渊执起酒壶：“哦？”
　　“你说他‘特地’要你告诉我，”苏月珺将他的动作按住：“这是某种有心的引导？或许这之后你要说的，才是你此行真正的目的？”
　　“或许有只是酒后失言，”谢池渊轻轻将苏月珺的手拨开，为自己倒了一杯，饮尽之后，他才意有所指道：“阁主误判是真，但他误判的又何止是神捕门的实力，他误判的，还有人。”
　　苏月珺“咯噔”一下，逐渐不安：“这是什么意思？”
　　谢池渊望着苏月珺的眼睛：“那日的安排十分隐秘，除了七门的门主和阁主本人之外，根本无人知晓。”他的眼神阴郁：“那么，神捕门又如何得知我与唐诀会在那里，又如何会派出那么多人将我们围住呢？”
　　“有鬼。”苏月珺心中一沉。
　　但她又怀疑：“为什么义父没有告诉我？”
　　谢池渊道：“七门的事，大小姐也感兴趣？”
　　苏月珺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道：“那我换个问法，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谢池渊道：“因为阁主怀疑的人，也有我。”
　　“那么那日的真相呢？”苏月珺仔细端详着谢池渊，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异常。
　　“真相取决于你是否相信，”谢池渊平静地看着苏月珺，“我只会告诉你，仅凭我一人，决计要不了唐诀的命。”
　　苏月珺道：“但义父不信。”
　　谢池渊道：“所以我必须自证清白。云崖阁中，只有大小姐能帮我抓到那个‘鬼’。为此，我可以告诉你除了阁主让我说的那一部分之外的其他真相。”
　　苏月珺歪歪脑袋：“你不怕我告诉义父？虽然我因唐诀的事和他有些不开心，但他毕竟是我的义父。”
　　谢池渊笃定：“你不会的。阁主明摆着不愿意将你朝这条路上引，你又何必去引起他的怀疑。”
　　苏月珺扬起眉梢：“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谢池渊很有把握：“因为这是唐诀的事。”他又道：“我知道你不信任其他人，也未必完全信了我，但你一定也很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唐诀。”
　　苏月珺叹了口气：“不错，我很想知道。”
　　谢池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原本并不喜欢揣测他人用意，但身在云崖阁，有些事做着做着就成了习惯。”
　　苏月珺心中一顿：“所以这次你才在我这里孤注一掷。”
　　谢池渊默然，算是承认了。
　　苏月珺道：“算了，我不想生气。”
　　“那么，”谢池渊道，“我能不能理解为大小姐已经答应了我的提议。”
　　苏月珺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不要搞错了，由始至终，我与你都不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谢池渊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