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明》粉红少女七七酱

2、业火

　　九曲坞说来不远不近，马不停蹄需得一夜脚程。李平有备而来，马车能挡风雪，苏月珺便无需踏雪而行，端的是一桩美事。一夜过后，两人已到左近，只李平非夜间不入，于是两人又在附近村镇盘桓了数个时辰，这才调转方向，奔着目的地而去。
　　昔时车水马龙，如今却是一片断壁残垣，想那场火应是壮观。附近的人都说九曲坞沾了不祥，夜里总有鬼夜哭，如今苏月珺立在门口，倒没见着什么恐怖场景，反是生出许多感慨，原来所谓名望皆是虚妄，到最后不过一抔尘土。
　　李平轻车熟路，带着她一路往里走，最后在一处塌了一半的房屋处停住了脚步。
　　“这里曾是我师父的居所，”李平道：“那场火烧得很大，这地方支持不住，便塌了一大半，早已没了当日的模样。”
　　苏月珺点点头，见李平上前几步，在半塌陷的瓦砾处摸了几下，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括，而后“隆隆”数声，地面轻震，半塌的屋后缘竟缓缓出现一处入口。
　　苏月珺眼睛眯了起来。
　　“苏小姐，请随我来。”李平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擦亮，一马当先跳了下去。
　　入口处是一段石阶，不长，走不多远便到了底。底端一道石廊，将台阶与石门连在一起。李平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儿，石门便应声而开，里头是一间石室。石室很小，陈设简陋，却桌椅板凳一应俱全，靠内还有一张床，床幔搭下来，苏月珺看不清内中状况。
　　李平将四面的灯火引燃，关上石门，指了指床那边，在苏月珺耳边悄声道：“我带你见个人。”
　　苏月珺一凛，虽然早有戒备，但何以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她心中惊疑不定，不禁将手悄悄移到刀柄处。
　　这时，李平开口呼唤：“阿敏，我回来啦！”
　　帷幔倏地一动，一道人形飞快冲出来，扑进李平怀里：“平师兄！是平师兄！”
　　苏月珺按刀不动，眼睛却盯着李平怀里那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暗自纳罕：“这般快的身法，却是谁？”
　　李平轻拍着阿敏的后背，如哄着小孩一般柔声道：“好啦，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阿敏松开李平，道：“平师兄送来的东西，阿敏可是全部吃完了！”
　　李平摸摸阿敏的头，道：“真乖。师兄今天带了一个好朋友来陪阿敏玩，好不好？”
　　阿敏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师兄陪阿敏玩！”
　　苏月珺大是诧异，这明明是个成年女人，行动举止却像个小孩一般，难不成是个傻子？但李平又自称是她师兄，苏月珺虽然年轻，却也没听说过九曲坞有过痴傻的弟子。
　　李平目光转向苏月珺，轻轻道：“苏小姐，你一定好奇这疯疯傻傻的女人是谁。她是我六师妹，岑敏。”
　　“‘云仙’岑敏，”苏月珺失声道：“她竟还活着！”
　　“不错，正是当年轻功独步武林的‘云仙’岑敏，”李平苦笑道：“银刹放的那把火没烧死她，却把她从好端端的人变成了心智只有小孩那么大的痴儿。他们说九曲坞总有女鬼又笑又哭，可知道那女鬼正是我可怜的六师妹啊！”
　　苏月珺动容：“九曲坞的火是银刹放的？”
　　李平不答，只转向岑敏，道：“阿敏，平师兄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岑敏嘻嘻一笑：“好呀！”
　　李平道：“先前你同师兄讲，你做了一个噩梦，对不对？”
　　岑敏缩了缩脖子，表情变得害怕：“噩梦，有火，还有人死，很恐怖的。”
　　李平安慰道：“阿敏，噩梦都是假的，你不要怕。”看对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又和颜悦色道：“不过这位苏小姐对你的梦很感兴趣，想写成故事书呢。你说，咱们拿故事书去吓唬那些坏人好不好？”
　　岑敏歪着脑袋想了想：“真的可以吓跑坏人吗？”
　　李平认真道：“当然，阿敏不想吓跑坏人吗？”
　　岑敏笑逐颜开：“当然想！”说罢，她一把抓住苏月珺的手，道：“苏小姐，你一定要听仔细，一丁点都不能写错哦。”
　　苏月珺盯着她：“敏姐姐请说，我一定好生记着。”
　　“那天天气可好啦，我正在院子里陪七师弟喂招，”说来也怪，说起那时的情形，岑敏便一反痴傻样态，语句清晰连贯，“我俩招式早就拆得十分熟练，因此也不是很用心，也正是此时，我见一人和师父一起走进院来，师父样子看来很是生气，连我们向他问好都没听见，反是与他进来的那人听到声音后瞧了我们一眼。”
　　说到此处，岑敏打了个哆嗦：“那人的眼神好凶，看那样子像要把我吃掉一样。等他走得远了，我忙问七师弟这是谁，七师弟说这人正是秦师妹的丈夫银刹。我早听过这人，但因为种种原因总是无缘得见，可若是江湖上人人夸赞的青年侠客，又怎会有那样的眼神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而且，那时候秦师妹已经失踪了四五年，我听说银刹一直在找她，怎么突然又来九曲坞呢？秦师妹可不在这里。”
　　“我太好奇了，很想跟去瞧瞧，可我又有点害怕银刹，于是想想便就作罢，却不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着师父。”
　　“那天夜里，我又偷偷跑去厨房找吃的，咱们九曲坞的张大哥最会做点心了，他知道我爱偷吃，有时候还会特地为我留一些，嘻嘻，”岑敏一笑，仿佛那些吃食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她突然后退一步，惊恐万分道：“张大哥，张大哥你你怎么了呀？不会的，不会的，绿豆糕还是热的呀！你说句话吧！”
　　苏月珺一凛，已经猜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外面大叫，好像是七师弟，又好像是别的师兄妹。我赶紧推开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了起来，烟好浓、好呛！师父呢？师父在哪里？”岑敏慌乱道：“是啦，师父他老人家在厅上躺着，身上的血窟窿老大，血流了一地。银刹，别的师兄弟们去了哪里啊？你说在今晚的吃食里下了迷药，我可没有吃。你把大伙儿都烧死了，可我不就在这儿吗？”
　　说到此处，岑敏忽一下跌坐在地，身体不住往后缩，手却在半空中胡乱抓着，像是要挡开什么，她放声尖叫：“银刹！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李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住岑敏，不住道：“好了，师妹，没事了，那是梦啊，你看看师兄，我是你平师兄。只要我在，就没人伤得了你。”
　　岑敏紧紧搂住李平的脖子，眼泪顺着污浊的面颊流下来：“呜呜，师兄，你别走。”
　　李平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宽慰着：“放心，师兄绝不走。”
　　约莫一盏茶时间，岑敏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了下来。李平哄着她睡着，才回过来对苏月珺道：”苏小姐一定已经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苏月珺点点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银刹给大伙儿下了药，大家也只好任由他宰割。你岑师妹……”
　　“她福大命大，银刹只当她死了，却不想只是闭过一口气，”李平道：“我赶到时，刚好赶得及将她救出，但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到底是疯了。”
　　苏月珺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这银刹，到底为什么要下此杀手？”
　　李平长叹一声，示意苏月珺坐下，自己却从怀中摸出一张发黄的纸笺递过去：“苏小姐，你请看。”
　　苏月珺接过来展开，单薄的纸页上有几行娟秀的字迹，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内容简单，却惊心动魄——
　　“夫平敬启：
　　从九曲坞到嫁给银刹，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往另一个火坑。如果能葬在自己想葬的地方更好，如果不能，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河中，逐水而下。我不愿死后还要葬在银刹故里，也不想回到九曲坞。无需难过，无需葬礼，无需祭奠。唯一想说的，便是不要原谅凶手，不要宽恕他！
　　秦滟滟 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