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陌上闲云

3、第 3 章

　　“上车，”他扭头向身后示意到，“你爸妈你姐宸宸他们，还有我老爸老妈，大家都在兴盛呢，晚上准备一起吃个饭，我载你过去。”

　　兴盛是离这不远的一个大商城，集商超、饮食、服饰、娱乐等于一体，是一个很繁华的商业中心。听到他们都在那里，穆静遥也不意外，这是常有的事，穆敬玥他们基本每周都会过去一次或者几次，他们两家的人周末也常去那里聚餐。

　　但是，穆静遥却很少过去。

　　“我、我还有好多作业要写，就不过去了。”穆静遥垂眸说道。

　　“作业回来再写，不会的让你姐教你。或者我帮你写？想当年你纪锋哥我上初中的时候可是有名的才艺双全，学霸本霸！当然，现在也是。”

　　纪锋说着伸手过来要摘她的书包，穆静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不、不用了，我要回去写作业了，你也快点去吃饭吧。”穆静遥有些慌乱的说道。

　　“唉……”纪锋长长的叹了口气，手肘撑着车头，整个上半身都趴了下去，歪着头从下往上的看向低着头的穆静遥。

　　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张笑脸，黑亮的眼眸仿佛带着点苦恼之色，，视线毫不掩饰的投射在她低垂的脸庞之上，似是在观察着她的神色。

　　穆静遥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慌乱得不知该看向何处。

　　“为什么不去？遥遥讨厌跟我们一起吃饭吗？”纪锋撑在地上的长腿微微一蹬，整个人连同单车一起往前滑了滑，视线始终不离她的脸庞。

　　“我要回去了。”穆静遥后退，后背直抵到路灯上，然后转身便走，下一刻，身后一股力道传来，却是书包被人给拉住了。

　　还不等穆静遥反应过来，就只觉身上一轻，两个包带被人从肩上轻巧又迅速的取了下来。

　　“小朋友，乖乖上车跟哥哥吃饭去！”纪锋单手拎着包带挎在肩上，笑容里带着狡黠之色。

　　穆静遥静静的站在路灯之下，身前少年的影子庞大得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怪兽般，那样理所当然的侵占着、吞噬着，她那仅有的狭小空间。

　　她想说她既不是穆敬玥也不是穆敬宸，和他还有他们家不是那种那么自然的就能亲密友好相处的关系。

　　她想说她不去是自己的意愿，也是和家人间互相默认的相处方式。

　　她想说不要打破她好不容易一点一点重新建立起来的平衡，摇晃的、易碎的、却是她竭尽全力的在维持着的平衡。

　　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是，他们之间也不是可以轻易的就能将心里话说出来的关系。

　　说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她沉默的坚持着。

　　路灯下，低头静默的少女与坐在单车上已有了成年人的身高却还纤瘦青涩的少年相对而立，看起来很美好的画面，气氛却格外的凝滞。

　　穆静遥的耳旁仿佛响起了时钟的滴嗒声，不断重复的声音扰乱着她对时间的感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那么的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叹从上方传来。

　　“遥遥小妹妹呀，家人间的相处也是需要回应的，知道你心里肯定积攒了很多的委屈，但有时候也该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增进了解修补亲情的机会，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你说是不是？”

　　难受，好难受，透不过气来似的难受……

　　穆静遥忍过那一阵无法言说的痛苦感，再开口时依旧是平常的模样。

　　“我的名字……”

　　“什么？”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啊？小朋友在说什么鬼话，在你眼里你纪锋哥是那么没谱的人吗？穆静遥小朋友！”

　　“哪个jing？哪个yao？”

　　“考我啊？jing是你们的辈分对不对？所以都是同一个敬，尊敬敬爱的敬。yao的话……，yao……,我想想啊，你姐的玥是王字边的那个玥，所以你的yao也是王字边的那个瑶对不对？玥是神珠，瑶是美玉，穆叔取名字还挺讲究的，一听就是亲姐妹。怎么样？哥哥说的没错吧？”

　　穆静遥沉默着摇了摇头。

　　少年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难道不是那个瑶？你等等，我再想想。”

　　穆静遥伸出双手快速扯过自己的书包，然后紧紧的抱进自己的怀里，脚下接连往后退去，第一次抬眼正视着那个正在诧异中的少年，“我、我觉得，有些话至少，至少要弄清对方的名字才有资格去说，你说是不是？”

　　“我要回去写作业了，你也早点过去吧，再见。”

　　说着，穆静遥转过身，脚下毫不迟疑的往前迈去，步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将什么给甩在身后似的。

　　终于转过一道弯，没有听见身后的声响，穆静遥靠在墙壁上急促的喘着气，“委屈”、“给个机会”、“弥补亲情”、“一家人”……，种种话语在心头萦绕。

　　是呀，始终是一家人，父母生了她，也养了她，身上穿的，还有吃的，用的，都是他们给的。

　　“乡下做父母的出去打工把孩子留在老家给爷奶带的多的是，一回来还不是亲亲热热的喊爸妈，怎么就她不行？”

　　是呀，为什么她就不行呢？为什么她就这样笨拙的活成了这样一副不讨喜的模样呢？

　　仰望着小巷上方逼仄的天空，狭小，昏暗，看不见尽头，而她则彷徨又不知所措的活在这片天空之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摸索着。

　　但是，穆静遥默默的告诉自己，天空是广阔的，天空始终是广阔的，狭小的是这被高高的墙壁所围拢的小巷，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笨拙点也没关系，没有能力打破这高墙闯出去也没关系，总能走出去的，总会走出去的。

　　只要走出去，天空它始终是广阔的……

　　被留在原地的纪锋怔愣了半晌，然后懊恼的啊了一声，浑身无力的趴在了车头上，脚掌一下接一下的来回蹬着地面，车轱辘往前滑了一点又被拉扯回来，再往前滑一点，又被拉扯回来，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他的沮丧。

　　“纪锋啊纪锋！丢脸了吧！居然被一个小朋友给将了一军，还被堵得无话可说，就问你脸不脸红！脸不脸红！”

　　也不知趴了多久，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都没看就直接接起，没等那边说话就开口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你们吃完了我就不能再点吗？”

　　“嗯嗯，奶茶是吧？遵命，女王大人！”

　　“不用一个一个的报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口味？”

　　“嗯嗯，OK！对了，我刚才碰到……”说到这里，不知为何他忽然又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没什么。”

　　“喂喂，什么叫有情况？我就是说，我刚才碰到了一只小猫崽。”

　　“对，街边碰到的，本来想带去投喂来着，结果被挠了一爪子。”

　　“诶？打疫苗？不用不用，小奶猫一只，皮都没破打什么狂犬疫苗？不说了，我马上过去哈，拜~！”

　　……

　　穆静遥回到家中，这是一栋三层的小别墅，穿过前院走到门口，感应灯自动亮起，屋子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打开大门走了进去，她先把书包放回自己的房间，在三楼，挂着纱帐的大床，铺着蕾丝桌布的书桌，欧式风格的家具，和她姐的房间如出一辙，据说是她妈特意为她准备的。

　　床头的位置摆着一只紫色的长耳兔毛绒玩偶，后来穆静遥才知道这叫星黛露，很贵的迪斯尼玩偶，据说是她姐特意为她准备的。

　　书桌上摆了一副非常潮酷的红黑双色，材质甚至泛着镭射光芒的头戴式蓝牙耳机，这是她弟穆敬宸为她准备的，据说也很贵，是音乐发烧友们必备的单品之一。

　　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无意间听见的穆敬宸的抱怨声。

　　“二姐也太难讨好了吧，我都有点心疼我自己了，那可是我整整吃了一个月的土才攒钱买下来的，可惜呀，也没见她怎么用过，大概是不领情！但有什么办法呢，我都恨不得当年留在老家的是我自己了，省得老觉得欠着她的。留在老家多自在呀，没人整天跟在后面唠叨，也不用担心老师动不动就威胁叫家长，零花钱自己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靠！越想越羡慕了，简直太自由了！也别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又不是没在乡下呆过，每年放假都至少会回去一次的好不好？那日子，除了消遣的地方没城里多，简直爽呆了！”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彷徨又无所适从，很长一段时间，穆静遥都在不断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在家里问，在学校问，在画室问，却是越问，越是找不到答案。

　　看了一眼那个还很新的耳机，穆静遥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她下楼去了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青菜汤面。洗菜时无意间看见丢在一旁没来得及扔的垃圾袋里有一个还算新鲜的生鱼头，她捡起来洗了洗，又开火加点清水炖了起来，没有放调料，这不是她自己吃的，她想待会儿拌点饭拿下去喂猫。

　　他们家里无论是她妈自己下厨还是请的阿姨做饭，无论是炖鱼、水煮鱼还是蒸鱼，无论怎么料理，菜里都不会出现鱼头，因为她姐受不了瞪着死鱼眼的鱼头出现在视线里，觉得太恶心了。

　　所以，她有时会在方便的时候，把他们不要的鱼头炖了拿去喂猫。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她又写了会儿作业。

　　看了看时间，估摸着那小猫应该回来了，她从书桌的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带盖的扁纸盒，里面包了一个空的圆形外卖餐盒，在里面倒上拌好鱼汤的猫饭，把盒盖盖好放进一只黑色的袋子里，又拿出一瓶灌了水的矿泉水瓶放进去，然后一手拎着要倒的垃圾，一手拎着猫饭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