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是谁在撩动琴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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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一年。冬月初三。
“奴婢给十六阿哥请安！奴婢给十七阿哥请安！两位主子爷今天看上去好帅啊！”
十六阿哥住处的殿房正厅。
某个自知有愧、内心有鬼的家伙才一进门，就极其狗腿地赔出一脸虚浮的笑容，卑躬屈膝得朝着堂上正襟危坐的两人请安打招呼。那副奴性十足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了要多可气就有多可气。
倘若是在平时，这种自称奴才不算、还要谄媚狗腿到如此地步的人一定会被陶沝同学狠狠地鄙视一把！然而今天，这个活该被人鄙视的却是……
“哼——”
还没等某人把话说完，正坐在堂上的那两人之中的一个就凶巴巴地鼓起一张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很显然，他也看不惯某人刻意表现出的这副小人嘴脸，冷冰冰地开了口：
“……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呃，这个么……”被刚才那声冷哼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的某人一听这话，立刻配合地歪起头，作一脸若有所思且努力思考状。“我想……大概……可能……应该……好像……也许是……”
“桃子姐姐！”坐在堂上的那家伙忍无可忍地当场发飙。
“唔……好吧！”陶沝自知理亏，底气更是不足，只得举起双手投降。“回十六阿哥的话，现在已经是辰时末了。”
听到这话，坐在堂上的小十六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只手用力地拍着桌子叱道：“那你可知道，我们两个人可是已经在这儿足足等了你有一个多时辰了，肚子也早就饿得叽里咕噜响了……竟敢让大清朝两个皇阿哥等那么久，你这个奴才，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呃？”陶沝撇撇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她今天也不是故意要迟到的啊！事实上，为了确保今日能够在正卯之前赶来和十六阿哥他们会合，她昨晚可是特地嘱咐了绿绮好几回，要求绿绮一定要在卯时前把她给从床上叫起来，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在卯时前就已经起来了。这本来应算是万事俱备了，可是，她却独独忘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等着她去做，那就是每日早晨，她这个做人儿媳妇的都要准时去给她名义上的婆婆——那位宜妃娘娘请安，外加陪其用膳。而这个所谓的“准时”的时间，恰恰就是她和十六阿哥约定的正卯。
话说，陶沝原本是横了心，打算装病逃过这一回的。却不想绿绮才遣人报到宜妃那儿，那边就立马着人请了太医前来看诊。可怜陶沝刚换上一身宫女的装扮正准备出门，一听到这个消息，只得认命得又全部脱了下来，重新躺回床上装病人。而请来的那名太医呢，据说也是康熙皇帝如今最信任的太医之一，真不愧是尽心尽责的医者典范，不仅对陶沝连望带闻，连切带问地诊治了好久，而且还洋洋洒洒地开出了一大堆进补的方子拿给小厮去抓药，甚至还在小厮抓完药回来之后，亲自监督了整个煎药的过程。就在这样一拖二拉三磨蹭的过程中，陶沝不仅被强迫灌下了一碗不知道有什么功效的中药成品，而且也大大地耽误了原本要出门的时间。唉，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装病呢，如今落到这等地步，还真正是得不偿失呢！
不过，现在看起来，上述这些话恐怕得先藏在肚子里存着不能说，因为看眼前小十六的那副样子，这一次貌似是真的生气了。陶沝可以清楚得感觉出来，否则他绝对不会动用“奴才”这两个字来骂她。唔，既然如此，那就还是她委屈点吧，先顺着他说话，千万千万不要再继续刺激他才好！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完全惹不起眼前的这两位皇阿哥啊！
想到这里，陶沝小声嘀咕道：“这个，那个，奴婢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你们肚子饿的话，明明就可以先吃饭的嘛……”
“你说什么？！”某人当即处在喷火边缘。
陶沝见状，立刻伏下身，哭天抢地地大声喊冤：“十六阿哥息怒，奴婢今儿个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的，奴婢，奴婢……实在是事出有因呀！”
“你……”小十六显然是被她的这一惊人架势所震慑，当下消了一些火气，有些犹豫道：“那……你要怎么解释？”
陶沝直起身，装模作样地用手一抹眼泪，露出一脸悲戚的表情，无限哀怨地阐述理由：“呜呜，奴婢，不，是奴婢的主子今儿个一大早——哦，就是卯时初的时候——突然犯了疾，奴婢就奉命去请太医来看诊。可是……因为奴婢的主子平日里不得宠，所以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们都推三阻四的，没人肯来替主子看病，奴婢只能跪在那里求他们……”
说到这里，陶沝清楚得看到堂上十六阿哥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道寒光，当即有些错愕，顿了一会儿，才又接着继续道：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终于有人肯来替主子看病了，也开了方子，奴婢就又跟着去抓药煎药，接着伺奉主子喝药……奴婢原本是想找人来通知两位阿哥不要等了的，可是一来奴婢实在是分身乏术，二来奴婢的身边也没有什么比较可靠之人，奴婢实在是不敢轻易告诉别人，自己能有幸结识两位皇阿哥。万一这要是传了出去，宫里谣言四起，那奴婢项上的脑袋定是不保啊……奴婢心想，两位阿哥都是心善仁慈之人，定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责怪奴婢的。所以，奴婢一等到主子睡下，就尽快朝这边赶来了。十六阿哥明鉴，奴才，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怠慢两位阿哥的……”
“原来是这样啊！”
一直坐在堂上默不出声的小十七一脸同情得听完陶沝的这段“真实讲述”之后，立刻给予陶沝一个无比怜悯的眼神，继而侧过身去扯了扯小十六的衣角，奶声奶气得劝道：“十六哥，你别生气了嘛，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原谅姐姐吧……”
陶沝一听，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十七阿哥，你真是太好了！姐姐平日里果然没有白疼你。
“哼——”小十六见此情景又是冷冷得一哼，但目标却不再是对着陶沝。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嘟着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究竟是哪个宫里头的？”
“……”
“以后你就不要再在那里做了，我这就去把你要来，那你以后就不用再受这份气了……”
咦？
陶沝当场被这句话感动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几乎是痛哭流涕地说道：“呜呜，谢谢十六阿哥！您对奴婢真的是太好了。可是……可是，奴婢现在还不想离开自己的主子，主子身边除了奴婢之外就没有一个可靠的人了，如果奴婢再一走，那么，那些人一定会合起来欺负主子的，主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对不能扔下主子不管……”
小十六显然没想到陶沝竟会有这等忠心，当即有些为难：“那……那你告诉我你的主子是哪个宫里的，我去跟皇阿玛说，让他去看看她，可好？”
啥？叫康熙来？那还了得！
“不行不行……”陶沝立刻把头摇得就像一个拨浪鼓。“谢谢十六阿哥。但是，奴婢的主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的施舍，所以……”
“你——”某人又要开始喷火了！
陶沝知道小十六此刻想说的是她不知好歹。他一片真心得想帮她，而她呢，却一味选择拒绝。想来像她这么别树一帜、不识抬举的宫女，也算是世间罕见了……
陶沝扁着嘴不说话，还是小十七出来打了圆场：“十六哥，姐姐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们还是找机会跟皇阿玛③禀明情况，让他整顿整顿太医院，别让那帮奴才再狗眼看人低了……”
小十六听罢又是冷哼一声，撅着嘴再度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陶沝再度一脸感激得望向小十七。这小家伙还真是深得她心啊！她刚才就在琢磨着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去报之前那位太医强迫灌她一碗中药的那一箭之仇呢，真没想到，现在用根本不着她动手，那些家伙就能尝到真正的“现世报”了。
哦吔！十七阿哥万岁！
陶沝正一脸崇拜、双眼放光得望向坐在堂上的小十七，却发现他正朝自己猛眨着眼睛，又朝十六阿哥的方向轻轻得努了努嘴，陶沝立即会意，随即便歪着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开了口，但声音却又是大得足以令在场每个人都能清楚听到：
“那……我们现在还去不去啊？”
“哼——”几乎是哼上瘾了的十六阿哥此刻又是一哼，紧接着就从堂上走下来，目不斜视地大步朝门口走去。
呃？这是什么意思？
陶沝本能地朝小十七眨眨眼，小十七无奈得回以一个难以理解的表情，为难得摇了摇头。还没等他们俩互相交流完呢，就听见小十六熟悉的带点怒气的声线从门边传来：
“还不快跟上！”
“是。是。”陶沝忙不迭得从地上起身。
*** ***
宁寿宫①。
几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悄悄躲在宫墙外的墙洞里。
“哇噻！这里是？”
看着眼前那黄琉璃瓦重檐的庑殿顶，那枋下浑金雕龙的雀替，以及四周通饰汉白玉石栏板的宫殿大门，陶沝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不愧是帝王之家的感慨。若是普通人家，家里哪能建造得如此金碧辉煌，如此雄伟考究啊，怕是即使想拥有这其中的一片瓦或一块砖，也都是痴心妄想了吧。
“嘘，轻点……”走在最前面的小十六回过身，用手使劲得捂住陶沝的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姐姐，这里是皇阿玛置放西洋进贡宝贝的地方。”
“西洋宝贝？”陶沝眨眨眼睛，好奇得问道：“那……跟我们现在要看的人有什么关系啊？难不成，那个倾城，她也是西洋出品的洋妞？金发碧眼的那种？”
“你胡说什么呢！”小十六立刻板起脸来教训道：“倾城姑姑是汉人。哎，反正你等着啦，再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哦——”听小十六这样坚持，陶沝也只好先闭了嘴，慢慢得跟在他的身后。结果才走了一小会儿，根本还没能坚持多久呢，她那颗强烈的好奇心又再度冒了出来，问道：“十六阿哥，你这么小心做什么，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嘛！”
“小声点，周围有守卫的。你千万要跟着我走……”走到宫门前的石狮子处，小十六停下脚步，转身一脸严肃得冲着陶沝嘱咐道，又冲站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吩咐：“禧福，你等会儿就站在外面等我们，万一有人来了的话就出声叫我，听到了吗？”
有着一张可爱圆脸的小太监当即熟练得一哈腰：“嗻！”
小十六满意地朝他一点头，又冲陶沝伸出手，道：“桃子姐姐，待会儿你一定要拉紧我的手，然后跟在我的后面走，否则一个不小心，你铁定就会被人发现了……”
是吗？听上去好像有点恐怖哎！
陶沝想也不想得一把抓住小十六的手，又回身想去拉小十七：“嗯，那十七阿哥就由我来拉着……哎，十七阿哥呢？”
原本已经转过头去盯着前方的小十六听出她此刻话里的异常，也立马转回了头：“咦？十七那家伙不见了吗？”
陶沝点点头。那个紧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太监此刻也紧张地抓耳挠腮：“回十六阿哥，刚才进宫门的时候，十七阿哥明明还跟在我们后面的，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
十六阿哥听罢顿时傻了眼，抬头呆呆得望向陶沝：“姐姐，那……现在怎么办？”
陶沝两眼一翻：“赶紧去找啊，倘若十七阿哥丢了，我们全体死定了……”
“哦，对哦……”小十六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提议道：“那我们分头找吧。桃子姐姐，你不认识路，那就待在这附近找找吧，或许十七等会儿能找过来也说不定，而我呢，就从那边开始找，至于禧福你就往宫外去寻寻看……”
“嗯，这个安排不错。”陶沝朝小十六点头表示赞同，又转身看了看那个圆脸小太监，补充道：“不过，你们两个要记得啊，无论到时候找不找得到，半个时辰之后都要回到这里来，我在这里等你们。听好了，我们这三个人里千万不能再丢任何一个了，懂吗？”
“好！”
说干就干，三个人立刻按照自己被分配到的任务开始寻找那位失踪的十七阿哥。
陶沝绕着宁寿宫走圆圈，按照先前小十六传授的方法，沿着宫墙的边线慢慢地走。
蓦地——
从宫殿的某一处传来了一阵清脆优雅的钢琴声。在这静谧的宫墙之内，竟显得那样得不可思议，那样得出乎意料，就仿佛是为了引人过去而故意弹奏的一样……
而陶沝本人呢，也的确是被这段钢琴声给深深地吸引了，虽然她并不是很懂音乐，但是却能清楚感受到这旋律之中的美好，于是，她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如同着了魔一般地朝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
天！
陶沝刚走到门口就被眼前看到的那一幕给完全地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了。那竟然是……羽管键琴（拨弦古钢琴的一种）②？！
话说，陶沝对于钢琴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过深的研究，但在其表妹心血来潮的带领下，还是多少研究了一下有关钢琴史的，因此，她绝对可以用她最心爱的泰迪熊宝宝保证，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这架古钢琴，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巴洛克羽管键琴——
那原木色的琴身线条流畅复杂，布满了精致花哨的镂空花纹，六条琴腿装饰地豪华精美，就像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安静地峙立在房间的一角。如此巴洛克风格的物体搁置在如此古香古色的中国式宫殿里，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在陶沝的印象里，对于钢琴的认识仅限于它能摆放在黑板画满五线谱的音乐教室，剧场，以及圆形的音乐舞台里，因而，眼前这一幕风格极端迥异的实物场景对照，还真是充满了一种非常诡异的不协调感。
有人在弹琴。
一个身穿着宫女服装的女子，正背对着陶沝坐在那架古钢琴前，静静地自顾自地弹奏着悠扬的曲子，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后正有人偷窥。她，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美妙的旋律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陶沝突然间不由自主得想起了一幕熟悉的场景——
那个清爽的深秋的早晨，那间似乎已被废弃的音乐教室，一个穿着白色襯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学生制服的少年优雅地坐在那架黑漆钢琴前静静弹奏，也是背对着门，也一样没有发觉躲在门边偷看的她，一味沉浸在自己创造出的音乐世界里忘乎所以……
那时的场景和现在的极为相似，依然是深秋，依然是早晨，可惜却不再是那间画满五线谱的音乐教室，而是古色古香的皇宫殿堂，那名温文儒雅的少年也变成了眼前这位清装的古典美人……
只是，那种感觉，却也依然一往如常……
纯美的钢琴声缓缓流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陶沝听得如痴如醉。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跳跃的音符和舞动的旋律，再没有其他……
一种安静浪漫，优美梦幻般的气息氤氲了整个大殿。连人心也变得飘飘然然。
直到背后传来的一个突如其来的清冷男声狠狠地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一切：
“你是谁？站在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是谁在撩动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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