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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幸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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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净慈紧盯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见沈弈脸上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心情也随之逐渐平复下来。
病历已经整理完了,沈弈关掉网页,从抽屉里掏出来一包紫皮糖,抓出一把放在桌上,然后推向了许净慈。
许净慈拿起一块糖拆开包装放到嘴里,有些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放糖啊。”
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沈弈也吃了块糖,正因为太甜皱起眉头,听了许净慈的问话,他打趣地看着她,“有时候碰见难哄的小孩子,就会拿糖哄。”
许净慈抬起头和沈弈对视。
难哄的小孩子。
沈弈觉得,她是难哄的小孩子。
都这么久了,她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
许净慈撇嘴,肩膀也跟着垮下来,一瞬间,嘴里的糖好像都变苦了。
但是一转念,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拿糖哄她。
许净慈还在微微出神,沈弈接着打趣她,“上来就为了这件事?”
这好像跟邱水口中的许净慈不太一样。
许净慈不想丢脸,连忙说出第二个目的——
“我想来看看我同学,邱水跟我说,她也在仁爱住院。”
沈弈顿了顿,心里有了轻微的预感,“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李幸子,木子李,幸福的幸,孩子的子。”
许净慈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幸福的孩子,或许这就是李幸子名字的由来?
沈弈扬眉,他刚刚才跟黎明远聊完这个病人。
“你跟她很熟?”
许净慈皱起眉头,“公共课和跨系合作的时候有见过,不过不是很熟。”
沈弈点点头表示理解。
“出门左拐走到头那间就是,不过——”沈弈犹豫了一下,怕许净慈受伤,委婉道,“最近她情绪比较低落,最好不要给她刺激。她父母被她赶走了,之前也有老师想来看看她,结果吃了闭门羹。”
也就是说,可能李幸子不一定愿意见她,就算见了可能还会起到反效果。
许净慈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所措,咬了咬下唇,“她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手术做得很成功,不过对她来说打击挺大的,治疗上挺消极的。”
许净慈在心里转了转,“笔和纸能借我一下吗?”
沈弈很大方地从抽屉里翻出笔跟纸递给她。
“随便用。”
许净慈拿起笔,在脑海中想了想以前背过的鼓舞人心的话,字斟句酌地挑选,确定之后,刚写了个开头便撕掉了。
人生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旁人就算再痛也抵不过当事人的万分之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许净慈在纸上写写画画,但写完了又总觉得不妥,将这页纸撕掉重写。
沈弈看她翻来覆去几次,心里也有些好奇她在写什么,纠结成这样。但他始终也没有走到她身后偷看或者开口打扰她,只是自顾自地拿出手机回复科室的消息。
反反复复好几次之后,许净慈最终写完了,还特意对折好,生怕沈弈看见似的,“那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沈弈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我能看吗?”
刚刚她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导致现在他有些好奇。
许净慈却还记着仇,“不行。”
沈弈侧了侧脑袋,“可以偷看吗?”
许净慈眼睛一瞪,嘴角却是在笑的,“不行。”
沈弈也不逗她了,“那你就不过去看看她了?”
许净慈摇摇头,“不去了。以前跟她接触过几次,感觉是很要强的性格,估计不愿意以前的同学看见自己的狼狈吧。”
换作是她,估计也不想不熟悉的同学见到自己的窘况。
沈弈点点头,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但这样看来,黎明远欠的好像比他想象中还多。
许净慈想起朋友圈里看来的消息,叹了口气,“还是因为见义勇为才受的伤,怎么好人没好报呢。”
沈弈想起黎明远一家,也在心里叹息,但还是安慰许净慈,“往好处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许净慈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她想了想,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好了也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便起身跟沈弈告别,“好了,我该回学校了。”
沈弈没动,他要准备门诊了,“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拜拜。”
许净慈指指桌上的卡片,“那个记得帮我给李幸子,拜拜。”
走出办公室,许净慈站在走廊上看了眼尽头房门紧闭的单人病房。
愿你走出阴影,往后余生一切都安好。
*
晚上去病房看病人的时候,沈弈记着许净慈的嘱咐将纸条带给了李幸子。
病床上的女孩虽然面色苍白却看得出脸蛋精致,不难想象从前在舞台上应该是多么明媚照人,但此刻眼神中却毫无生气,像橱窗里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从天之骄女到跌落云端,这种落差没有几个人能笑着面对。
何况她是为了救人才搭上自己……
“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回应。
沈弈见怪不怪,接着叮嘱,“伤口要注意一点,现在还是尽量不要沾水,术后可能会出现感染的情况,记得及时找我们医护人员帮忙处理。”
沈弈将许净慈留下的纸条递给病床上的人,无人伸手来接,他便自然地将纸条放在被子上。
“今天有同学来看你,怕打扰到你休息,给你留了张纸条就离开了。”
李幸子毫无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听不懂医生在说什么。
沈弈想起黎明远的拜托,多说了几句,“恢复情况还是很不错的,不要被自己的情绪吞没,你的父母都很爱你,还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病房里依旧死海一般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
“好好休息。”
沈弈既不恼怒也不失望,关上门出去了。
李幸子将被子蒙住头,身体的残缺令她觉得羞耻难以接受,她以前的梦想是舞团的首席,但余生却要与冷冰冰的轮椅和假肢作伴。
到现在她都无法适应每日醒来空荡荡的裤管和伤口传来的疼痛。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可能不会选择去救那个小女孩。
这个想法一冒上心头李幸子又忍不住唾弃自己,你真卑鄙啊李幸子。
她不敢见到父母和老师,怕自己如果看到他们眼中的惋惜和哀痛会忍不住崩溃。
她也不敢打开手机,害怕一打开来,各种各样的社交软件就会弹出来自天南地北的关心,但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还好吗李幸子?
我不好,我很不好。
就算医生说一千遍一万遍手术很成功我恢复得很好,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好不了。
我只想躲在某个无人发现的角落,安静地腐烂成一摊烂泥,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原来我就是那个李幸子。
深夜。
李幸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她躲在被子里不小心睡着了,因为缺氧现在头晕得厉害。
最近她总是半夜惊醒半夜入睡,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感觉与世隔绝。
一把掀开紧闭的被子,之前沈弈递给她而她根本没有理会的纸条随着被子的翻动滚到自己面前。
李幸子打开来,上面什么也没写,画了一段五线谱,她觉得似乎有点眼熟但又看不太明白。
她翻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对着纸条上的音符艰难的开始搜索上面的乐曲。
第二天沈弈早上来查房的时候,病房里空无一人,护士带李幸子去做检查了。
许净慈昨日拜托他带来的纸条正摆在李幸子的枕边,沈弈好奇地拿起来,很轻易地就看出来是出自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
身后传来响动,做完检查护士推着李幸子回来了。
李幸子坐在轮椅上,见到沈弈想起来自己有事要问,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她咳了咳,把气息顺平,“昨天的纸条是谁给我的?”
“许净慈你认识吗?干净的净,慈悲的慈。”
李幸子的睫毛轻颤,心头涌起一个模糊的印象。
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鹅蛋脸,眉毛又黑又密,眼尾上挑,睫毛自然地上翘,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看起来都是很娴静的样子。
和许净慈一样,她也曾在台下见过她。
混在人群中,拉着大提琴,没有哪里亮眼,但又浑身闪光。
沈弈将纸条递给李幸子,这一回,犹豫了一下,李幸子还是接了。
1804年,贝多芬已经留下遗书,这时候他的耳聋已经失去痊愈的希望,情人也离他而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构思创作《命运交响曲》。
生来热情活泼,也爱社交娱乐。
谁知飞来横祸,唯有离群索居。
沈弈忽地想起昨天下午许净慈皱着眉头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画了这么久,有个地方还画错了。
他直视着窗外,平淡的语气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留给你的,是第一乐章里面的一小节,画了挺久的。”
第一乐章,激昂有力,勇往直前。
命运与命运之神的交战。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绝不能使我屈服。”
——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