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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隆冬闰月夜里,巡夜皂隶刚敲过二更,京城已有好久未曾下雨,今夜这场雨,势头如狂,冷得扎骨头。

      辽袖忽然从噩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满脸茫然地望着室内陈设。

      “姑娘,该预备请安了。”婢女忍不住催促。

      辽袖怔住了,面庞如皇窑产的孤品瓷器,雪白细腻,脆弱自矜,清瘦风流,一静默更生出易碎之美,弄得人手足无措。
      无人知晓她心底已是一番涛澜汹涌。

      她放眼望去,墙上的字画匾额,壁架上的古董清玩,一应家具金饰玉雕,窗外碗口大的瑞香花,无一样不熟悉。

      这里不是淮王府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在宫里心疾复发,汗流不止,攒心地疼,疼得喊了一夜娘。

      “姑娘不能起迟呀,今夜很重要,您要求见淮王,若是他不答应,咱们就没活路了。”婢女出声提醒。

      淮王?这个称呼是陛下登基前的了。
      自从淮王篡位为新帝,她随之入宫服侍,已有两年。

      她竟然没有死于宫中,而是回到十五岁初入王府时。

      辽袖顿时握住了婢女雪芽的手腕,眼角微红,又见到了一同长大的面孔。
      她在宫中屡屡触怒陛下,甚至妄想逃掉,陛下以示惩戒,将她的贴身宫女一并打发去了乡下,那时她真是孤零零的一人。

      雪芽不知姑娘为何有些异样,或许姑娘有些害怕。
      入府这些日子,姑娘谨小慎微,生怕给人添麻烦,今夜也是迫不得已,硬着头皮咬牙上。

      毕竟……姑娘要求见的,是京城那位出了名的年轻阎罗。

      雪芽替她将腰带系上,浓绿缎面光滑,衬得腰肢纤弱,身段儿一等一的风流。
      少女生得极美,五官胚子出挑得明艳妩媚,偏偏一双眼眸天真清纯,茫然神情,眸光盈盈流转间,勾人得浑然天成。

      别说男子心猿意马,哪怕女儿家也挪不开眼。

      雪芽叹了口气,一手扶住她颤抖的肩头。
      “姑娘腼腆,不愿给人惹事,可您是老祖宗接进来的表亲戚,淮王一定会见您一面的,若是他不管您,咱们再想办法,别怕。”

      辽袖点点头,推开门,她自然清楚今夜为何要求见淮王。

      辽袖的母亲本是信国公府金枝玉叶的嫡小姐,没想到出了未婚先孕这桩丑闻。
      母亲死也不肯启口父亲是谁,被信国公府族谱除名,扬言丢尽颜面,老死不相往来!

      母亲孤身一人去乡下庄子生了她与弟弟,一对龙凤胎,没几年便去世了。

      她永远记得母亲下葬那日,春雨淅沥,信国公府只来了一位曹姨妈。

      她衣着显贵,雍容阔绰,嘴角噙着笑意,周遭没见识的农户诚惶诚恐,她对这场白事指手画脚,满面春风,不像来吊唁,倒像来耀武扬威。

      正是这位曹姨妈,一得知辽袖及笄,立即自作主张定下一门婚事。

      婚事对方是当朝岐王世子,岐世子臭名昭著,只知混迹花柳之地的膏粱子弟。

      他男女通吃也就罢了,更有一样癖好,喜爱观赏娇滴滴的美人剥光了与野兽同笼,见到小女子被撕成血淋淋的碎片便兴奋拍手,娶过两位世子妃,俱是不明原因暴毙。

      辽袖一打听到这件事,立即慌得魂不守舍。
      主仆二人顿时手脚冰凉,血液凝固,吓得抱在一块儿垂泪。

      不知曹姨妈有何仇何怨,把她把火坑推,非要置她于死地!

      两人思定,这偌大京城,只有一个人能替辽袖推了这桩婚事,那便是人人望而生畏的淮王。

      她只想开口求一声淮王,容她在府里多借住一段时日。

      “可是……”到了这紧要关头,辽袖踌躇起来。

      一想到那袭黑金蟒袍,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翳。

      前世她毫无心计,便是在这夜求见时,误中了书房的媚香,不知是何人作局,淮王也受到此香的影响,她懵懵懂懂间被拉进了帏帐。

      醒来后,辽袖拉过被子掩住胸口,双手抱肩,少女皮肤娇嫩,极易留下红印子,她唇瓣颤了颤。
      “不是我算计殿下……”

      淮王面色极冷地望着她嘴角上被咬破的血痂,几度欲启唇,终究什么也未说,有些不耐烦,处死了一院子洒扫伺候的下人。

      那段日子,王府里的流言蜚语传得极难听。
      “老狐媚子也只能生出小狐媚子,只怪我们清白人家的,扯不下脸使这种手段。”

      “老祖宗心慈,没承想引狼入室,换作我必定把这恬不知耻的赶出去。”

      “辽姐儿可是岐世子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滚错男人被窝了?”

      京师的人拜高踩低,本就瞧不起她这种从乡下庄子进城的,不免对她携了一股轻蔑与鄙夷。

      她成了旁人口中靠身子上位的,自毁名节,轻佻无知的小祸水。

      后来这些声音噤若寒蝉,因为淮王将她收在了自己身边,毕竟是不光彩的事,也就一直没名没分,像个黯淡的小影子。

      辽袖至今都不知道那根媚香是谁点燃。
      她无父母倚仗,只能努力学习规矩,世人的歧视依然如影随形,贵女们更是对她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伴君如伴虎,她不愿再尝以色侍人的苦楚。

      淮王举兵篡位成功,登极仪那日,大内刻漏房报了牌子,威严的钟鼓声一遍遍回响。
      殿外一地密压压的内阁学士、六部官员序班站好,法驾卤薄静候多时,迟迟不见新帝身影。

      他为了罚她,硬生生推了拟定的登极仪半个钟头。

      “方才宴会上,朕瞧你不是犯困么,怎么眼下不困了?”
      他依旧一袭滚绣金龙边黑色常服,轻轻用膝盖抵了一下她的膝,少女便不由自主地跪伏在软榻上。

      她一张小脸煞白,眼角沁出水红色,挂满泪珠,吓得磕磕绊绊,呵出香腻的呼吸。
      “回陛下,臣妾只是昨夜识字温书太晚,一时精神疲乏眯了眼,下次再也不敢打盹儿了,求您饶了臣妾这回……”

      她不敢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不敢说是因为昨夜他折腾太晚,心知只会惹来猛烈报复。

      “你倒很用功,那朕考考你。”

      年轻帝王倾覆上来,一手按住她纤细柔弱的腰肢,另一手拿了玉玺。
      冰凉和氏璧所制的玉玺,在少女小腹、大腿处盖下两处红色印章。雪白肌肤与赤红印泥对比鲜明,落在人眼底溅出了火星子。
      传国玉玺冷得拂起一阵战栗,少女怯生生地闭上眼,眼角湿润,咬紧了牙关。

      “连这几个字都不认识,还敢说朕冤枉你。”他翘起嘴角。

      “袖袖,对朕撒谎得罚你什么?”

      少女背后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她腰带,却迟迟未动。他呼吸滚热,又重又深地打在她耳垂,丝毫不容质疑的威仪。

      “自己脱了。”

      ……
      漫天丝丝冷雨,扯起贬人肌肤的料峭寒风,吸一下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辽袖攥紧了裙摆,指节微微泛白,踏出门槛前,她心想:重活一世,要有长进啊,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上一世她如履薄冰,揣度圣意,不敢在他的皇后进宫前生出孩子,这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她既然已经预知了命运,便可以躲避本该发生的坏事。
      辽袖走在路上,为自己做打算。
      前世为了讨好他,苦心磨练出一手好字,也算有一门营生手艺,等退掉婚事,她便搬离王府,离淮王远远的。

      辽袖下定决心要有个自己的小家,哪怕简陋也好,再也不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淮王府修葺得富丽堂皇,极尽藻饰,规制九重,仅一个花园便占了七亩地之广,紫金龙气虬结的高地宝地,满朝御史竟无一人敢上折其礼度僭越。

      到了夜里,亮起数百盏紫檀宫灯,照得如白昼一般。

      辽袖戴上兜帽,穿过重重锦绣,依次走过花厅、上房,最终抵达平日待客办公的大书房。

      这一路众人皆认出这是府上暂住的表姑娘。

      虽然戴了兜帽瞧不清容颜,但美人天生自携风流氛围,宽大的雪氅更衬她身形柔削,黑暗中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香风细细,撩弄得人心底生出许多绮丽遐思。

      “她不是一向深居简出吗,今夜为何急匆匆地出来了?”

      “据说岐世子那边催得紧,他虽不敢来府上闹,这几日去信国公府威胁讨人,若讨不到人便逼还聘礼。”

      “信国公府早将聘礼挥霍光了,看来表姑娘是非嫁不可了,啧啧,这样的小美人胚子,真是命苦。”

      众人不由得目露惋惜,愈发怜惜她孤苦,这样一个小美人,若被岐世子折辱几日,只怕香消玉殒了。

      信国公府一家子豺狼虎豹,恨不能将她敲骨吸髓,榨干净最后一滴血,看来,她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求见淮王。

      “落轿——”

      一声长长的吆喝,一辆紫呢帏轿安安稳稳落在王府轿厅,众门子动作熟练地忙活起来,端茶的递热毛巾捧大氅的撑伞的。
      老管事恭敬地撩开了门帘,敬畏地喊了声:“殿下。”

      辽袖自然也知道淮王回来了。

      按道理,她应该坐在书房里等候淮王,向他陈情,盼他庇护。

      可是,想起上辈子被他禁锢折辱,她打了个冷颤,既然要躲开他,便一丝与他独处的念头都不要有。

      站在书房门口,辽袖不敢踏进门槛。

      她活了一世,知道并非只有淮王这一条路行得通,偌大王府,还有一位长辈能替她主持公道,这个人便是起初接她进府的老祖宗。

      她思定了主意,一转身,径直走往另一条路。

      辽袖心底默念:文凤真,这一辈子我与你再无瓜葛,不管你书房中的媚香是谁安排,都与我无关了。

      雪芽见她路过书房却不进,以为她迷路了。

      “哎——姑娘。”雪芽疑惑地扯住了她的袖子。

      辽袖拍了拍了她的手,嘴角一牵,笑容温暖,似乎想教她安心。

      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字落下来,清晰坚定。

      “雪芽,今晚,咱们不求淮王了,咱们去求老祖宗。”

      “不求淮王了?”

      “没错。”

      雪芽愣住了,她发现一向娇怯的姑娘,眼眸头一次燃起微亮。

      辽袖脱下兜帽,众人将她的面庞尽收眼底,呼吸微微一滞,明明五官极尽妍丽,一双眼眸却水光潋滟,触之即碎,清纯小白花的模样。

      这样一个内宦瞧了也心神摇曳的尤物,她进府的这段时日,淮王一眼也未落在她身上。

      黑暗雨幕下,这个渐行渐远的美人背影,落在一双凤眸底。

      凤眸的目光收回,转而落在书案上一炉香灰,不知被谁用一盏茶水浇得熄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双c,he,强取豪夺火葬场,前世有隐情有反转,眼见不一定为实。
    ————《识鹦》————
    杳杳自小养在南疆,不慎和一位中原公子跌落谷底,双双误认对方是自己的白月光。
    曹粲天真炽烈,几近笨拙地对她好。
    为了给她一个家,他去黑市赌命,流血赚钱。
    挡在她身前挨拳脚,忍饥挨饿摘草药给她治病。
    就在两人成婚当夜,曹粲的亲人来接他。
    他终于记起自己是谁,他身为高官之子,白袍簪金冠,温良恭俭到无懈可击。
    他将碰过杳杳的手都洗红了,道了声抱歉,祝她另觅良人。
    她无处可去,曹粲怜悯她,还是将她带回了京。
    他在京城的家真大啊!
    杳杳沾着泥水的裤腿弄脏了名贵的地毯,她惶惑不安,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她不过是这出贵公子落难记不光彩的一笔,曹粲持节守礼,怎么会娶一个小乡下妞。
    他打算把她许给兄弟时,她只有逗小猫说话。
    婢女们嘀咕:穷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娇养的大小姐,怎么没有自知之明啊!
    后来人人惋惜,那个又美又能干的小婢女死了,杳杳假死在一个雪夜。
    京城的冬日太冷,她要回家乡了。
    ——
    杳杳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还是那个没心肝的南疆姑娘,却听说,他已不再是白璧无瑕的君子。
    为娶一个牌位背弃世人,同疯了有什么两样?
    杳杳给新家贴上年画,同邻居笑道:“真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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