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明华》听金坎

4、第 4 章

　　一声王妃落进苏叶耳里，怎么听，都很变扭。
　　特别是，对上叶瑾明墨色的双眸，还一闪一闪的。
　　一个男人，眼睛生得如此明亮，倒让苏叶有些不敢对视。

　　她垂下目光，窗外斜阳映照着她的侧脸，肤色晶莹如玉，长睑轻颤时，宛若幽兰般清冷动人。

　　“嗯，我是苏叶。”
　　苏叶唇如绯色，上下轻启，落语如珠，“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我便先直说了。王爷若是不满苏家此举，可以上折子废了你我婚事，让苏家再嫁苏云来。”
　　说到这里，她长眉不经意地微微跳动，闪过一抹松快，“对此，我并无意见。”

　　若婚事能作废，她便自请出城修行。
　　嫁过一次的人，还是嫁给镇北王，想来皇上和太后也会同意她去修行。
　　她会很诚心地帮镇北王祈福，保佑他长命百岁。

　　只是她说完好一会儿，叶瑾明都没做声。

　　“王爷？”
　　苏叶再抬头看去时，却发觉叶瑾明的眸光暗了几分，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委屈。
　　为何委屈？
　　因为新娘被换了吗？
　　可传言里，叶瑾明是冷漠寡情的战神，显少有人看叶瑾明笑过，朝中更没人和叶瑾明熟稔。少年将军，可单枪匹马，取敌军将领首级于须臾间，并不像是会矫情的人。
　　苏叶想了想，应该是她的错觉。

　　“嗯，我听到了。”
　　叶瑾明目光往下，看着自己形象可怖的双腿，有些不自然地想缩回被褥里，只是他刚动一下，就疼到头皮发紧。
　　见苏叶俯身去看，迎面有淡淡的檀香扑来，倒是让他心中的那抹烦躁得到抚慰。
　　他不动声色地抬头，开口前好似在思量什么，“圣旨写的是苏家嫡女，你也是嫡女，这门婚事没有弄错。如今我这般模样，确实委屈你了，只是......咳咳！”

　　没等叶瑾明说完，他便狂咳起来。
　　每咳一声，他消瘦的脊背便会随之抽一下，看得苏叶直皱眉头。

　　佛家讲普度众生，既然叶瑾明都醒了，苏叶自然不会再盼着叶瑾明过世。
　　既然叶瑾明认下这门婚事，她就暂且不多说了。
　　日后是和离，还是分居，等叶瑾明身子好点再说吧。

　　这时夏莲端着汤药进来，瞧了眼床上咳到面如白纸的王爷，望着自家主子，等主子吩咐。

　　叶瑾明抬手捂着嘴，看着很是虚弱。
　　苏叶得知碧落还没回来，正要开口让夏莲帮忙喂药，却听到叶瑾明先开口，“有劳王妃了。”

　　苏叶：......嗯哼？

　　罢了，喂个药而已。
　　接过夏莲手中的药碗，苏叶坐下后，举着汤匙，直接喂到叶瑾明嘴边。

　　叶瑾明迟疑地看了眼汤匙中褐色的苦药，顿了顿，晶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叶，“王妃，烫。”
　　要吹一下。

　　他这一开口，不仅苏叶愣住，屋里的夏莲几个，也非常惊讶。
　　众人没想到，传言里威风凌凌的镇北王，喝个药，竟然会怕烫？
　　到底是消息有误，还是镇北王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夏莲几个不敢多猜，纷纷低着头，只能辛苦王妃了。

　　以往苏叶也常给祖母喂药，自家祖母，自然是更亲近，帮着吹一吹，是很习以为常的事。
　　但她和叶瑾明......思绪到这里，想到她和叶瑾明已经成亲，看着手中的汤匙，犹豫片刻，还是帮着吹了吹。

　　这下，叶瑾明才乖乖地喝完汤药。

　　不过，苏叶心中想的是，等碧落回来后，得安排下以后屋里伺候的事。后院的那两个美人，也不好叫人蹉跎光阴，该到正院伺候才是。
　　把药碗递给夏莲，苏叶才开始给叶瑾明换药。

　　她把凳子搬到床尾，看着叶瑾明血肉斑驳的伤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叶不知道，在她专注换药时，叶瑾明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直到苏叶开始包缠纱布，叶瑾明才舔了舔残留着药味的薄唇，问出上辈子一直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王妃，你不怕吗？”
　　他屋子里伺候的人，除了碧落，其他人看到他的伤口，都会下意识挪开眼。就是碧落，每次换药时，指尖也会轻轻颤抖。
　　没有一个人，如苏叶一般镇定，从头到尾，也看不出一丝嫌弃。

　　“不怕。”苏叶淡定回道。
　　她没想解释为什么，只是换完药，转头时，见叶瑾明有所好奇，才多说两句，“小时候犯错，被父亲送回老家的路上遇到了匪盗，一行人死得只剩下我和李嬷嬷，李嬷嬷把我藏在尸堆里，叫我千万不要动。”
　　“那会年纪小，真就一动不动等了两天一夜。”

　　秋日天凉，特别是入夜后。
　　苏叶还记得，那会身下躺着的，是祖母派来接她的管事婆子，平日里最爱笑的一个人，却冷冰冰地躺在她的身下。
　　无尽的黑暗，还有身下传来的冰冷，夹杂着恐惧蔓延全身。
　　她想哭，又不能哭。
　　强忍着泪水，苏叶默默念起佛经，希望满天的神佛能看她一眼，若她不幸死了，可不可以让母亲来接她。

　　有过那么一次遭遇，就不觉得有更可怕的事了。

　　叶瑾明喉结微动，心口揪揪地疼。
　　前世他记恨苏家落井下石，和苏家来往甚少，只知道苏叶与苏鸿涛夫妇关系一般，却不知道苏叶经历过的这些事。
　　那会的苏叶和现在一样，守礼而生疏，对他总是隔着一层。
　　后来有次他借着酒劲暗示了几句，至今还记得苏叶被吓到的模样。没过两日，苏叶就搬出主院，说偏院离祠堂更近，适合她去烧香念经。

　　现在想来，当时的苏叶对他还没敞开心扉，才会抗拒他的暗示。

　　“陈年往事，已经过去了。”苏叶淡淡地转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心中叹气，今日太迟了，只能做晚课了，“王爷先休息，我不打扰您了。”
　　说着，苏叶带着夏莲出了里间。

　　被留下的叶瑾明，看着自己的双腿，苦笑一下，陷入了沉思。

　　在苏叶刚走出屋子时，李嬷嬷带着人笑呵呵地回来了。

　　“见过王妃。”
　　李嬷嬷走上台阶，和苏叶行礼，从她脸上的笑容，苏叶就知道此行颇为顺利。

　　带着李嬷嬷去了偏屋，苏叶再开口，“嬷嬷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话。”
　　李嬷嬷应了声好，外头风雪虽大，但今日遇到舒爽的事，倒不觉得冷了，喝了一大口茶，心急地给主子回话，“老奴带着人去苏家时，姜氏当即就变了脸，只是她还不肯拿出先夫人陪嫁。说什么家中库房吃紧，早就用在了老爷的身上。她真以为，人人都是脑子灌了浆糊，不懂她那点心思吗？”

　　李嬷嬷哼了一声，狭长的双眼笑成一条缝，“当时老奴就按着您的话告诉姜氏，既然是用了的，就叫来账房，一个个对过去，反正老奴有空。”
　　“那姜氏知道今日不好糊弄，指着老奴骂刁奴，骂您没良心，刚嫁入王府，就开始欺负她这个继母。”

　　姜氏会说这样的话，苏叶都猜到了，“后来呢？”
　　虽说李嬷嬷是个不受气的，但毕竟是个嬷嬷，再凶悍也不好和姜氏打闹来硬的。

　　“后来便是王爷的人来了！”
　　说到这个，李嬷嬷就来了劲，“您是没瞧见啊，王爷那几个下属，一个个凶神恶煞。若是在外边见了，老奴必定是要躲得远远的。但今日，他们是去帮您的，老奴这才敢和他们说话。”
　　“几位小哥听完老奴说的，当即拿出王爷的玉牌，说姜氏不归还剩下陪嫁，他们就不走了。等回门那日，王爷亲自和姜氏谈。”

　　李嬷嬷越说越高兴，眼尾多了好几条褶子，“小哥们刚说完，姜氏的脸瞬间就白了。姜氏做贼心虚，哪里还敢见王爷。王爷现在是落魄了，可太后还是在乎王爷的啊，要是王爷去找了太后，姜氏哪能守得住那些陪嫁呢。”
　　“与其让太后下旨归还陪嫁，还不如自己老实交出来。”
　　“故而啊，姜氏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咬牙拿出东西。”

　　苏叶生母的陪嫁，被姜氏扣下半数，一时半会抬不完，李嬷嬷便先来回个话。
　　听完李嬷嬷说的，苏叶这下懂了，王爷还是生气的，不然如何会让人去苏家闹这一场，想来也是为了找姜氏不痛快吧。
　　不过王爷到底帮了她，还是应该过去说声谢谢。

　　“嬷嬷辛苦了，我让春兰几个去正门守着，你先去休息。”苏叶道。
　　李嬷嬷却摇头说不累，“王妃万事都不上心，春兰几个年纪轻，不好意思和人扯下脸皮。还是老奴去盯着，若是姜氏还敢随意克扣，必定不叫她好过！等忙完这件事，老奴再休息也不迟。”

　　李嬷嬷一心想着苏叶，苏叶心中感激，她还是叫了春兰和夏莲去前头帮忙。

　　到了酉时，叶瑾明的那几个打手，才带着苏叶的陪嫁回来。
　　日落西沉，雪停了后，天边晕染着火红的晚霞。
　　李嬷嬷一件件地对了过去，确认无误后，才欢喜地去找主子回话。

　　苏叶听到拿回生母陪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等三朝回门过后，除了祖母，她与苏家其他人便不用再来往了。

　　只是祖母如今，怕是还不知道她替嫁的事吧？
　　这么一想，苏叶又忍不住叹气。
　　祖母年岁已高，得想个法子缓缓地和她说才好，免得祖母动气。
　　就是不知，怎么开这个口？

　　在苏叶发愁时，叶瑾明的屋子里，站着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打扮都不是王府下人的模样，更像是江湖中人。
　　其中一个蓄着长须，长脸圆目，几次张嘴，才迟疑问出口，“王爷当真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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