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楷》荒草游乐园

25、第 25 章

　　这个疑惑在见到叶青的时候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原来他就是那天在饭桌上坐在叶锦行身边的人。可他和叶锦行的相貌却仅有少许相似之处。叶蓝，叶锦行，叶青。他们的名字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原来就是你啊，小凯。”叶青看起来很活跃，先是给了叶蓝一个拥抱，又朝他张开胳膊。

　　司凯僵硬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跟上一行人，恍惚地朝屋内走去。

　　人很多，觥筹交错。宴会厅里有三张大圆桌，从一个侧门井然有序地推出餐车。每道菜都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子，精致的童话世界。

　　司凯知道，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或者说，是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尽管在叶蓝家里已经领略过富裕的生活方式，可眼前的这一切，称得上是奢侈了。

　　这才是属于叶锦行的，真实的生活么？

　　那么多人影里，他还是很快看见了叶锦行。他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西裤，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穿过了。在和他一起的一群人里，或坐或站，吸着雪茄的男人里。

　　他依然是最耀眼的那个。

　　透过氤氲的烟气，他们看见了彼此，而眼神的触碰，一秒钟都多。

　　叶锦行移开眼睛，把雪茄放在小几的架子上，身旁的人很快收拾了。

　　“没劲。”他整了整袖扣，站起来转过身，看向窗外。

　　“哎哟，那什么有劲啊哥。”

　　说这话的是他的一个堂弟。

　　叶锦行没想到父亲会把司凯带到家里来。但也不意外。有钱人喜欢彰显自己平易近人的那一面，不管这是不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施舍。

　　他有的时候跳脱出这个家的环境，就常常诧异。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的虚伪和虚假。这些对他笑着的人有一多半可能一年都见不上几回。

　　没有人问他经历的那场事故，也没有人问他的腿。他提前准备好的措辞，无的放矢。

　　而司凯在这样虚幻的繁荣中，对他竟然是唯一的真实。他唯一的确信。他甚至不敢去触碰这珍贵的唯一。

　　他突然想到一首特别俗套的诗句。传言是泰戈尔写的，但其实并不是。又说是某本网络小说里的，后来被各种改编。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站在我面前，却不能拥你入怀。

　　晚宴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这一夜。他们没有和彼此说一句话。

　　司凯送叶蓝和郭知晏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叶蓝换了一辆车，不再是那辆全副武装的防弹车，就是普通的轿车。第一次开的时候司凯就发现有个香水座，味道很淡，闻着总会很平静。

　　吃饭的时候没有和他们坐在一桌，他的座位也看不到叶锦行。但是知道他就在这个空间内，很安全，很健康，就很好。原来父母常说的，只要平安，健康就好，是这样一种心境。

　　可是叶锦行并不快乐。

　　叶青和他，和叶蓝的性格完全不同。司凯想到他又有点想笑。他简直是个话痨，而且说的话也不会那么犀利。

　　“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吧？”叶青吃饭的时候问他。

　　“嗯。”司凯点点头。

　　“能看出来。”叶青欲言又止，“我姐和我哥从小就很优秀，我就很普通。他们一直都不太爱带我玩。”

　　“叶蓝姐是很厉害。”司凯笑了笑，这种时候他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更何况叶蓝也好，叶锦行也好，他都没办法公正地评价。一个是他的老板，另一个是，他藏在心里的人。

　　“我哥也很厉害啊，”叶青说，“他就是不愿意帮家里做事，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他要去当老师。他的性格一点都不适合，小时候他给我讲题，讲两句就发火了……”

　　叶青看起来更像他的母亲，轮廓没有那么锋利，人也更温柔一些。

　　司凯听到叶蓝和郭知晏称呼叶青的母亲“梁姨”。但叶锦行的叔叔们，却也称呼那位女士“嫂子”。

　　所以叶蓝和叶锦行的妈妈，在哪里呢？

　　是不太能用普通家庭的标准去看待他们这样一个家吧。司凯没有问什么，也没有多想。这些并不会影响他对叶锦行的想念。

　　司凯躺下后打开手机。叶锦行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是昨天晚上的。

　　--晚安宝贝。

　　从来没人叫他宝贝的。爸妈一般也只会叫他傻儿子，臭小子之类的。

　　在往上是一些照片，他会把做不出来的题发给叶锦行，本来约好周末的时候，叶锦行给他讲讲。也会发一些他看到的奇奇怪怪的，有意思的东西。

　　叶老师。

　　他给叶锦行的备注。他搓了搓屏幕上那一条颜色，忽然，“叶老师”三个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司凯睁大眼睛，凝视着屏幕，几乎要将屏幕盯穿了。

　　然而“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会儿，又变回“叶老师”。

　　叶锦行删除刚才输入的那句话。点开司凯的头像，查看他的朋友圈。

　　最近一次的内容是初六晚上在他家里吃的清炖羊肉，已经跟脸那么大一个的粘豆包。回北京的时候，他爸妈还装了满满一箱牛羊肉，里面有小羊排。

　　有点馋。

　　叶锦行舔了舔嘴唇，刚才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菜也是他比较喜欢吃的，他的口味比家人偏淡一些，以前梁姨虽然也会专门交待，可今年所有菜，从过年起，明显都按照他的口味调整过。

　　有时候他也想试着去理解这份善意，可更多的时候他讨厌被别人特殊照顾，尤其是现在。

　　也许只是因为今天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了司凯。

　　有人喜欢你，你是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即使他不说，但只要他看向你，那种炙热诚挚的目光，是不可能忽略的。

　　他本想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又很想问，今晚吃得好么？

　　其实是想得到，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懂得了司凯的害怕，而他很可能在加深这种恐惧。

　　如果一开始只是不确定自己的心会不会得到回应，而结果是得到了再失去。叶锦行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想起和前任分手的时候，对方曾提出让他等他结婚生子再离婚。

　　“你还没有到这个年龄，等你到了这个年龄就会懂我的。”

　　叶锦行一直认为，那样的妥协和放弃，并不是对对方的不自信，而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现在他终于懂了，可他却不想那么做。不想司凯承受同样的辜负。

　　准确来讲，他不希望任何人承受他曾承受过的，错乱。

　　元宵节之后的一天仍然是工作日。叶蓝难得准时下了班。到家的时候就听到叶锦行的声音从餐厅传出来。

　　“真的好香啊！”

　　司凯跑了两步才想起叶蓝还在他身后，郭知晏从餐厅迎出来和他打了个照面。

　　“今天把小凯从家带来的羊排给烤了，锦行等不及已经吃上了，这内蒙的羊肉确实好吃。”他拍了拍司凯的肩膀，“你也快去尝两口吧。”

　　“一进门就闻到了，我也要吃。”叶蓝说。

　　司凯走进餐厅，看见萍姐几个人在摆桌。

　　“以前都要把肉剃好了才吃，今天等不及都上手了。”萍姐说。

　　叶锦行抓着一根排骨，脸上下巴上都蹭上了调料，笑着赞叹道：“主要是您烤的太好吃了。”

　　萍姐听他这么说也笑开了，看向司凯说：“这得归功于小凯带来的排骨品质比较好，羊肉我们都吃完了，就省点牛腩，你今晚住这，明天我做给你吃。”

　　“谢谢萍姐，给您点赞。”叶锦行又接过特地给他切好的一碟排骨肉。

　　叶蓝洗了手从外面进来，不满地说：“多大人了，还成天跟个小孩一样，吃个饭这么麻烦。”

　　叶锦行用热毛巾擦了脸和手，满不在乎的样子：“要不是有好吃的我还不来你们家呢。”

　　“快别拌嘴了，一会儿肉没了。”郭知晏说，“小凯来，一起吃吧，本来是你父母给你带的，都被我们吃了。”

　　“过来。”叶锦行扭过头看到站在餐厅门口的司凯，夹了块肉，说：“张嘴。”

　　羊排好像是用明火烤炙的，有一股烟气，整间餐厅都弥漫着一股香辛料的香气。

　　司凯走过去，把肉叼过来吃了，还有点烫。嚼了两下才意识到好像不该在叶蓝和郭知晏还有这么多人面前和叶锦行这样亲密。

　　“怎么又这么没礼貌啊你！”萍姐训了叶锦行一句，她是把叶蓝从小照顾到大的人，连叶锦行也不能不听他的话。

　　“小凯坐锦行旁边吧，顺便再剃一下排骨。”萍姐指了下座位，那里已经摆好了一份餐具。

　　“好。”司凯坐下后，叶锦行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忙把头低下，好让人看不见咧到耳根的嘴角。

　　“我们没那么麻烦，直接啃就行，”叶蓝已经上手抓了一根排骨，“都跟叶锦行似的那么多事。”

　　“汤也先上来吧。”郭知晏说，“这个味道我尝着正好，估计锦行吃有点咸。”

　　“嗯，我要喝甜汤。”叶锦行说。

　　“你以前不都嫌太甜，只喝骨汤之类的么？”郭知晏说。

　　萍姐把汤碗端过来，甜汤是水果薏米捞，看着更像甜品。

　　“想尝尝嘛。”叶锦行跟姐姐、姐夫说话总不自觉带着点撒娇的语气。

　　司凯忍不住笑出来。

　　“你看人小凯都笑你。”萍姐给叶锦行盛了汤，又对司凯说：“你也喝这个吧？”

　　“哦，”司凯连忙拿起自己的碗，“我自己来就行，谢谢萍姐。”

　　“我们俩不喝那个。”叶蓝看了一眼汤碗说。

　　“这个本来就没做多少，锦行想吃才做了一点。”萍姐笑了笑，“还有骨汤和奶油汤。”

　　“他一个来蹭饭的要求还不少。”叶蓝说，“也来点白葡萄酒吧。”

　　司凯嚼着汤里的薏米，感觉口感还挺像奶茶里的珍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