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逃荒记[末日]》陈一也

2、第 2 章

　　细细的铅笔尖在纸上拉长的画出了一道长长的横线把纸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两块，又画了三条竖线。随着铅笔的移动，每个格子里面都填充了数字。

　　陈景正算着自己开销。

　　每周去补习的数目，加上接到的两个翻译，这次加起来不到七百左右。日常支出杂七杂八加起来也不少，每天吃饭的开销，外加水电费和手机费，车费等，或生活中一些基本物品的补充，这个月差不多能有五百结余。

　　然后他在最后一个支出格子里面写上火锅两个字，想了想，填上两百，在火锅下面写上了一个称谓，李老头，然后在下面也写上两百。

　　老李头是住在他们学校小北门的一个“无工作”，“无房子”，“无老婆”还做轮椅上的“三无人员”。学校周围的居民对这个“三无人员”都不太友好，平时能无视就无视，还拿他吓唬小孩子，有些调皮的小孩儿每看到他坐着轮椅出现就向他扔石子儿。

　　那天，天才蒙蒙亮，视野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学校小北门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上只有包子店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向远方望去，看不见更远处的面馆，当然，也望不见挨着的臭水沟以及臭水沟尽头的一个露天垃圾池。

　　他刚出学校的时候正准备去赶公交，路过垃圾池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轮椅上，手上拿着一个铁钩，正在垃圾池里面翻找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早出来都能遇上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就维持着钩东西的动作，头随着他走动而转动。

　　陈景路过垃圾池的脚步一顿，伸手过去把书包里早饭——一个面包放在他的腿上。李老头看着腿上的面包，左手拿起面包，向着陈景的方向做了个递出去的动作，“不用，给，拿回去——拿回去——”

　　他黄蜡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感谢、难堪的复杂表情，这种表情从他的眼睛里面流淌出来，漫过他的五官，呈现在陈景面前的就是一张略为的扭曲的脸庞。

　　陈景笑笑，快步上了公交。公交的玻璃上是糊成一片的景色，眼睛望着公交车外的景色，陈景黝黑清亮的瞳孔里停留着早上遇到的那位老人的脸庞，无端和他父亲的脸重合了，这让他喉头有些发哽。

　　而后五次有三次去补课的时候他都能遇见李老头，每次都会有一个面包出现在李老头的腿上。

　　直到有一次，补课回去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买紫菜包饭的小摊对面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在招手。陈景莫名奇妙的左右望望。

　　“嘿，小子，就是你——左右望什么望——”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不在陈景意料之内。李老头悠悠的双手摇着轮椅，带着陈景在旁边小摊主若有若无的目光中进到面馆旁边的小巷子，然后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偏棚。

　　这个偏棚是搭在一个五层高的楼房外墙上的，像是一个矮小邋遢的小矮人依附着一个宏伟光鲜亮丽的巨人。进屋后，李老头熟练的拉了一下开关，灯光亮起，小小的破败的屋子里挤满了一张床和各种杂物，不远处放着一个装满塑料瓶的蛇皮口袋。

　　“坐。”李老头手指指着一个小凳子。然后他自顾自的忙活起来，先是找出两个杯子，然后又熟练翻着箱子里面的一瓶酒。

　　陈景双手举着小酒杯，等着清亮的酒液到进杯底，杯子里酒水还没有满一半，李老头一拍额头，“看我，小同学成年了吧？未成年可不能喝着玩意儿。”

　　陈景伸出两个手指头，“今年二十。”

　　李老头喝了一口酒，咂咂嘴，“这么小，怪不得人家一招手就过去了，下次可不要这样了，现在的社会哟，那叫一个复杂。人贩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傻崽子，先是装成瞎子，瘸子，残疾人，你们这样的就同情心泛滥，然后就把你们引到一个小巷子里，麻布一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陈景听完也咂咂嘴，这故事的前半段不正在发生吗？只差一个麻布袋子了。

　　不过，他看了一眼轮椅上干瘦的李老头，想着，打不过我，他田里来，地里去的，加上每天上学走的十几公里，这些可比什么健身房管用。

　　从那天之后，陈景和李老头相熟起来，周一三四早上，他在早上买两个面包，李老头也时不时的请他去坐坐。你来我往，陈景算是交到了大学时候的第一个朋友。

　　今天他早上去补习的时候没看见李老头，到了他住处一看才发现人正坐在床上倒腾自己的轮椅，这个陪伴了李老头好几年的老伙计生病了，李老头拜托他拿去修修。

　　他想着直接让那伙计退休得了，换个新的伙伴。

　　铅笔的笔尖随着主人的思绪在雪白的纸上滑动，路过一个数字时停了下来，这是辅导员叫他翻译的那篇文献，论中国茶文化的起源发展，不算是长篇大论，全是专业名词的论文，但这篇文章5000字翻译下来，也有五百左右。

　　铅笔在陈景骨节分明的右手上转了一圈，而后被放下，看着它的主人拿起本子旁边的手机。

　　陈景按亮屏幕，备注名为王书慧的□□右上角有个小红点，陈景没有点进去，他先给点到下面一个对话框里，斟酌半响，打下一行字：今天去图书馆吗？

　　他等了一会儿，没见对面人的回信，只好返回去看这个叫王书慧的信息。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在吗？”
　　“我是四班的王书慧，就是上圣经选读公开课坐在你旁边的那个，有次你手机忘在了教室，你还记得吗。外教不是给我们分了组，我们还是一个组的成员[微笑]”

　　“原来是你，十分感谢[双手合十]，请问是要讨论一下小组作业吗？”

　　“emm，不是，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是这样的，你有赵锐翰的微信或者手机号码吗？如果你有的话能发给我一下吗？别误会，只是找他有点事。”

　　陈景默然的看着返回主页后，手机列表上显示的兼职群班级群，想起来，他好像和三个室友都没有加过微信。

　　“不好意思，我这边也没有，没能帮助你，十分抱歉。”

　　“啊，没事没事，那我去找别人问一下。”

　　王书慧皱着眉头打下这句话，心里有些怀疑，怎么会没有呢？一个寝室的居然连个微信都不加？就算刚开始没搭上话没加微信，班级群里面总有吧。

　　这时，寝室里她的室友刘倩正要合上寝室门，她赶紧起来，“倩倩，你是要去买早饭吗？可以帮我带一份吗？”

　　“好吧。”刘倩扶了下眼镜框，用一种不好意思拒绝却又不情愿的强烈语气回答。

　　这个小插曲过后，陈景打开辅导员的□□聊天框，再三斟酌，删删减减后，拼凑起一句话，老师，你看这个翻译还有需要改正的地方吗？

　　辅导员回话很快，一个“没有”出现在下方，可就是没有给钱的意思。现在都是这样，还钱的比借钱的有底气，欠钱的比要钱还大爷。

　　陈景还在思忖怎么才能把钱委婉的要回来，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啦，怎么啦？”刘波和李文华刚擦完嘴，这时像是兔子一样直起身体，转头看向窗外，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哇靠，好多人！还有妹子。”刘波站在窗子前面大惊小怪。他们的寝室在一楼，平时就一个防护栏和大大的玻璃窗，窗外就是通向小铁门的马路，靠内是洗簌台和厕所，然后又有一到玻璃窗推拉门隔着他们几个的上床下桌。

　　为了保护隐私（校方的说法，不过据传闻是以前的学长去反映过），窗外中了一排柳树，还有一大片地裸露出来，预备明年中上些景观草。

　　“文华，快把你的球鞋收一收，这都影响我们寝室的形象了。”他发现很多同学都在拍照。

　　“......好勒”

　　刘波向外一看，脸上大惊失色，“你们快看——我们的预备后花园斑秃了——”他们班的人都在一楼，把这一块划入自己的地盘，这一块就被戏称为预备后花园。

　　陈景顺着刘波手指望去--褐色的土地上出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白色圆形，有些像刚下雨时，窸窣的不密集的雨滴打在地上，形成小小的圆圆的形状，区别于其他的地面。这一副怪异又荒诞的景象，宛如魔幻现实主义的画作。

　　不过这块约五十多平的土地只分布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雨滴”，目测大的圆圈半径十厘米左右，小的圆圈只有指头大小。

　　“这是美院的行为艺术？还是哪个龟儿子打的农药残留物？”刘波边说，边拿出手机拍照。

　　放大照片，刘波咋呼起来，你们快来看，“圈圈里土地就像沙子一样！”

　　陈景和李文华把脑袋凑过去，图片上的白色放大后，地下原本褐色的湿润的土地变成了白色的沙土，细细的粉状堆叠在一起。

　　旁边的洗漱台上放着一盆学长留下来的多肉，陈景凑近一看，几个白色的圆圈大大小小的点缀在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小盆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