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梅》泉梦

32、妹妹

　　夜十二点，众人带着一身烧烤烟油味和劣质酒的酒气勾肩搭背晃悠着回到各自的小屋。
　　早早离开饭桌的吴嘉归并没提前入睡，他正埋头弯着腰蜷着腿在小矮桌上写着各种知识点总结。同屋子里住着的小张裹挟着风吹来的寒气从门外挤进屋里，虽然早春的第一批花都开了一茬，但这天气到了晚上还是那么寒冷。
　　他进屋没关门，因为后头还有几个远远的没跟上。一个小巷子十几个小屋隔开，每个小屋子又能塞他个十几人。春秋抱团取暖还好说些，到了夏天简直又热又臭没法子待。
　　小张平日里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活泼性子，一进门，看见吴嘉归还没睡下去，不禁乐呵呵借着酒劲开口把自己对这操·蛋的生活环境的不满吐槽了一遍，顺便好奇凑过去瞧瞧吴嘉归手里写写记记着什么玩意儿。
　　“吴哥你这好学的精神可真是了不得，再艰苦的环境也能抽点脑筋出来读书，也难怪能得袁鲮大哥的赏识……但这么说起来你也真是死脑筋，那么好的机会但凡你伸手牢牢抓住了，从牢里出来了，再差也好过现在这样一个糟糕境地……”
　　“呵，他那是自视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个杂人。人家哪能和我们这些社会垃圾一样啊！我看他是巴不得赶紧和我们拉开距离！”另一个平日里关系不算太好的从巷子对面探出头来，“也就你们这些攀关系的还跟着他手底下做事，妄想在上头几个大人物面前得个机会！”
　　后头同屋一个叫张五的醉鬼摇摇晃晃从近出赶过来了，听着那人的话有些不满地反驳：“妈.的李旦你这个老狗！你就是嫉妒咱吴哥有学识又能得上头赏识！吴哥和你这舔.狗能一样吗？你舔都舔不来的机遇，咱吴哥还看不上呢！”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最后争执到动了拳脚的地步，好在被另一些喝得不多的七手八脚拦了下来。
　　小张把张五从屋外拖进来，按在床板子上不让他到处惹事儿。张五四仰八叉软躺在破烂不堪的床板子上，隔一会儿，小张一个不注意，突然叫他弹起来跳到了吴嘉归的桌子前。
　　“诶……！吴哥？这、这嗝，你学高……嗝，高中数学啊？”张五把脸几乎贴着凑了上去，终于看清吴嘉归写的什么东西：“哟，学习，笔，笔记。你也用不着这东西呢……送，送人啊？”
　　小张恍然大悟：“是上次咱们看见的那个姑娘吧！你给妹妹写的？”
　　吴嘉归索性盖上笔帽收起笔记本：“管那么多作甚，赶紧去睡，明儿个还要不要干活！”
　　“哎哎哎——别啊！再聊聊嘛！你说这是你妹妹，但你俩这是啥情况啊！父母离异怎么光带着她过好日子了？就这样你还这么顾着她？”
　　“我看哪里是亲妹妹，小姑娘那么水亮，八成是他情妹妹！”
　　吴嘉归把烂醉的张五从地上扶起，眼睫微垂：“我妹子年纪小，是家里的乖宝，不得你们这样打趣。”
　　“吴哥！我叫你一声哥哥！等你妹子成年了，把她介绍给我呗？”
　　“张五！”小张出声阻值，抵不过张五浑浑噩噩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唉——就一小娘们儿，你捧着宠着不也是看了家里的面子吗？都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抛了你跟着家里人过着贵小姐的好日子，让兄弟们认识认识，说不准能从她手里……”
　　话没说完，张五感到脑门子一阵刺痛。刚才还扶着他的吴嘉归瞬间离了好远。松了手，他跌在地上，看着人阴沉沉从上往下俯视的眼，一个寒颤，酒醒了大半。
　　“张五，你醉得不轻啊。”
　　那张以往对着外面那群虎豹豺狼森森然的面孔，现下是对着他。分明没甚表情，眼神却掩不住阴狠警告之意。
　　“吴，吴哥，我昏了头……”
　　眼见着吴嘉归握紧拳头上前两步朝他走去，门外又来一人，顺手把漏着寒风的门关了上去。
　　“小吴，别跟醉鬼一般见识。”
　　是刘哥。
　　小张松下一口气，慌忙趁着吴嘉归不打算继续追究的时候把张五抬起来扶到对面屋去。到了另一头坐到床板子上，张五才颤着手伸向后脑勺，一摸，眼前看，摸了一把凝成块的血疙瘩。
　　那头屋里气氛不再紧绷，吴嘉归躺到自己的床板上：“不回去吗，今天怎么来我这破地方了？”
　　“来看看你，哥不放心。”刘哥递一根烟给他，自己也点上自己那根。
　　“现在都是帮袁大哥做事的，只要动作小点不出线，就没人会来着惹咱，也没人敢管那些抓人进去蹲牢.底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哥担心你和那个小女娃。”
　　“……”
　　吴嘉归沉默，刘哥缓缓吐出一层白雾出来。
　　“别人不知道哥还不清楚吗？你那亲妹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吧！这小女娃也不知道你怎么认识的人家，你听刘哥一句劝，不管你曾经和她是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掉到咱这儿地步的，就是落得一身脏，洗不掉抹不掉，你也就是这里的人了，别再想着那些光环里罩着的天使了。”
　　“先不说人家能不能看上咱们这种人，就算看上了，你俩成了，你能保证以后融入那个的圈子能让她把你拿的出手吗？就算你不会产生那些心理不平衡，就算你俩情比金坚谁也不埋怨谁，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的人生污点，你狠心你自己会污了人家的人生吗？”
　　“你有再好的家世再好的教育那也是过去，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够站在她的身边，等她考了大学，嘿——你俩差距更加遥远，家世学历你什么都没有，容貌我就不做提了，你拿什么配她？”
　　“哥今天找你说这些，是上头的意思，更是哥想要对你提的话。袁大哥看中你，理解年轻气盛想要搏一搏拼出这摊烂泥的想法，哥也理解，谁见了光不甘心上前追忆追呢？”
　　“哥不想你做傻事，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前程。”
　　吴嘉归食指拈着烟，半垂着眼好像睡了过去。刘哥知道他没睡，但也摸不清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半响，他叹口气，起身拢了拢大衣打算离开，却见吴嘉归终于动了动，熄灭烟，缓缓呼出最后一气白雾。
　　“我从未觉得我敢站在她的身边。”他说。
　　“我私心里希望她更加优秀，越来越优秀，优秀到耀眼优秀到刺目，优秀到她的人生之中永远不会照到我这灰暗黑沉的一角。”
　　“我感激袁大哥的看重，但在好好看着我妹妹的身影平平安安走进大学之前，恕我不能安下心来在袁大哥手下做事，我怕我没有经历就这样再一次的错过，更怕我牵扯过多害了人家。”
　　刘哥了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可她终究不是你那个妹子，你将她做了替代品，你什么都得不到。”
　　吴嘉归想说，你不懂，刘哥。但他也没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涵暖身上寄托了对家人的念想，还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令人害怕恐惧不敢触碰的朦胧情愫。
　　他最终还是摇头，有些固执有些落寞，背过身扯上微潮的被子盖住脑袋，举手挥挥，送客。
　　“你这小子……唉……”刘哥也没想到最后他来跑一趟得到的是这样一个原由，拢了拢大衣，离去时留下一句无奈的叹息：
　　“你还真把她当做妹妹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