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只想寿终正寝》涂笙

23、不无辜

　　“萧平学艺不精，故事倒是讲得像模像样，怎么不去当个说书人，”陆白陌看着那一长串侍从的队伍下山，对一边的云相逐说道，“按照他所说，季斐是与自己的兄弟姊妹不和，所以故意放任细作打开城门，让那暴君进城屠城的。”
　　陆白陌沉默了下，“师兄，你觉得呢？”

　　这件事情说起来其实与修行之人无关，可偏偏季斐又是他们门中弟子，此事自然不能仅凭萧平一人所说做论断，所以陆白陌打了个哈哈，说今天天色已晚，让他们先下山歇息，至于季斐则先行由归衍宗看管，等到明日再做定夺。

　　云相逐睁开双眼，“你心中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把萧平请下山的是陆白陌，可见她心中早有结果，现在竟然还来问他只不过是想探探他的态度。
　　陆白陌的行事风格，实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陆白陌尴尬地笑了两声。

　　云相逐看向她，“你既然已经答应收他为徒，那这件事情便交给你来处理。”
　　说完话，云相逐便要走，这种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见一面萧平也不过是凡间皇帝一个面子罢了。

　　陆白陌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师兄，可否问问，萧平当年是因为什么被逐出师门的？”
　　云相逐看了眼她的手，眼里流露出一丝怪异，“争风吃醋，构陷同门……不过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起来也是好笑。
　　萧平在归衍宗的时候喜欢一位师姐，总是跟在对方身后，情爱于修士而言本是件小事，那爱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那位师姐却偏偏对另一个弟子有了心思。

　　这样就惹恼了萧平。
　　他私下里去找那位弟子争斗，没想到被对方教训了一通，扒下长袍在归衍宗山门前吊了三天三夜。
　　每一个路过山门的弟子都看见了，那位师姐据说看着他叹了好几天的气，最后对他说，“即便我对你有意，现在也不敢近身，你……委实太丢人了。”

　　这话惹恼了萧平。
　　第四天术法消解，萧平从山门下来，暗地里构陷那位弟子与师姐，又在宗门大比之时动了手脚，被云相逐发现，赶出了师门。

　　陆白陌摸了摸下巴，“又是一出为爱犯贱的狗血戏码。”
　　不过也不是为全是爱，多半是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

　　陆白陌：“那又为何都无人知晓了？”
　　云相逐神色冷淡，“总得给他几分薄面。”

　　陆白陌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个弟子替天行道？”
　　云相逐看了她一眼，“裴则衍。”

　　陆白陌呛咳一声，“裴则衍？”
　　“嗯，”云相逐点头，“你彼时不在山中。”

　　陆白陌笑了笑，“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

　　从浮元殿出来，陆白陌回了清净峰，身后跟着沉默的季斐。
　　为了在萧平面前做做样子，陆白陌承诺还暂时关押，只不过萧平前脚走，陆白陌后脚就把人领回到了自己那里。

　　山头上的几个小萝卜头跑下来，绕着季斐打转。
　　“这个哥哥好好看。”
　　“长老长老，这就是你的新弟子吗？”
　　“长老又收弟子了，太好了！清净峰又多了一个人！”

　　季斐没想到清净峰上是这么一副模样，一时有些怔愣。

　　方小六依旧是最活泼最不怕人的那一个，只是无论谁来，他都是围着陆白陌打转，他抱着陆白陌的腿，抬起头，“长老，你偷偷收了个新弟子，裴师兄会不会生气呀？”
　　不过裴师兄生气就生气，他一生气，方小六就开心，他最喜欢看裴师兄生气了！

　　陆白陌像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可要老实一点，触了他的霉头，小心他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不知道想到了，方小六有些瑟缩，突然觉得多了个弟子不是什么好事了。

　　小萝卜头拽着季斐的衣袍拉他下去沐浴更衣，换上内门弟子的衣袍，还特地给他在腰间挂了个玉佩，又薰上昂贵的香，等到他整个人焕然一新到闪闪发亮的时候，才将人又领到了陆白陌的面前。

　　“长老长老，我们把人带来了！”

　　陆白陌正在殿内翻书，闻言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季斐看着她，轻声道，“师父。”
　　季斐甚少会对别人服气，然而这一声师父他叫得心甘情愿，不仅仅是因为外门后山她的教导，更是因为浮元殿她的庇护。

　　季斐静静地望着她，身上淡香与他熟悉的一般无二，让人觉得安心。
　　只是，他至今也不知道，陆白陌此前为什么拒绝他的拜师。

　　陆白陌支着头，让他坐下，“萧平所说罪责，你可认？”
　　季斐静了静，“不认。”

　　陆白陌抬起头看起他，“也就是说，你是冤枉的了？”

　　然而片刻之后，季斐掀开长袍，竟是朝她跪了下来。

　　陆白陌一顿，险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她很快又发现季斐并不是认错的意思。
　　他抬起头，道，“大周亡国，与我无关，”他顿了顿，“但我的兄弟姊妹，确实是因我而死。”
　　或者说，他放任他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所以，季斐从不无辜。

　　陆白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

　　季斐对着她，拉开自己的衣领，那白皙的胸口处竟然有一处狰狞烙印，如今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只有丑陋的伤疤。
　　“师父，你听过天命之人吗，你相信有人一出生就能搅弄国运吗？”

　　陆白陌看了眼，“国运也是天地之运，自有定数，所以修行之人不涉国事。”
　　即便是御海王这样守卫一方的，也不得介入国运气数，否则必定会引来天谴。

　　季斐嗤笑一声，“但世人愚昧，总是喜欢信一些怪异之说。”

　　他沉默片刻，“我知道师父是顾全我的脸面，但是，没关系。”
　　他曾经觉得这些往事不可再提，如今觉得也没什么。

　　季斐上前几步，跪在陆白陌的面前，抬起头。
　　“师父可以探弟子记忆，”他说道，“弟子不会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