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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寻魇 ...

  •   二、寻魇
      BY——空泉

      + + + + +

      澄碧之海,
      水下生蓝魇。
      试问,
      今谁曾见……

      蓝魇之花,
      朝生暮死,
      寻者众,
      得者甚少也……

      + + + + +

      鸣弦。

      整音。

      端坐琴前,皓腕微扬,曲意流淌,轻泻而出。

      沙加双目紧闭,抚琴在他已似呼吸,信手拈来。

      何时开始,自己嗜琴如命……

      何时开始,自己的存在只为了这一年如一梦……

      曲调温婉,心成冰。

      开始的时候,又是何时呢……

      *****

      “沙加……”

      轻轻地,有人唤他。

      是谁……谁的声音像海一般响荡,空旷……

      抬首,月华明亮却苍白。大大的月轮很近,近得可以看见苍白的自己。

      “沙加,清醒点。”

      有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温柔地拂去他沾在脸上的长发。

      “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感觉那双手将他从刑架上解下,小心翼翼,但还是扯痛了他的伤口。

      自小便以心眼视物,为什么他看不清他的容颜。

      倚在那个陌生的怀抱里,沙加疼得抽气,却固执地不肯睁眼,只是伸出手,探向前方。

      “为什么不睁眼,看看我是谁?”

      那人平静地问。

      沙加摇头,将手贴上那张模糊的脸孔。

      他知道,他是个高大的人,有一头深蓝的长卷发,波浪一般。但为什么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大手覆上他的手背,捉到唇边落下细细一吻。

      “你难道不想看看,让你十天生不如死的人是何等模样?”

      身体在瞬间僵住,想抽回的手被他紧紧握住。

      “别怕,我不想伤害你。”

      温热的气息在耳旁,吹得沙加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十天,仅仅十天,让他看尽生死。

      咬牙抑制着体内不断升腾的恐惧,沙加冷笑地发现,延续多年的修业俨然崩塌在此。

      佛在哪里?救赎……又在哪里?

      “沙加,我们是同样的人……”

      只听得他在轻声地低喃,陌生的残忍的。

      “……我只不过是让你从愚蠢的信仰中解脱出来。”

      “是,吗?”

      缓缓地撑起多年紧闭的眼睑,却被月光刺得生疼。

      沙加对着眼前的空白笑得空白。空白里慢慢汇聚出一个人刚毅的五官。

      “你可以叫我,撒加。”

      撒加拥有一颗魔心。

      既然神佛已无能为力,便是魔渡众生。

      但这又与沙加何干?

      即使佛不要他,他也不想成魔。

      他的心始终在很远的地方,没人可以碰触。

      “沙加,我需要你。帮我,好吗?”

      撒加的声音一直一直响着,空旷如海潮,他有一双忧郁也坚强的渊蓝色的眼瞳,笑容自信满满。

      那是自己真正地看见一个人,自出生起。

      佛说,那叫魔。

      人说,那叫野心。

      沙加说,那叫撒加。

      十三年的前尘,已作飞灰,毁在这个人的手上。以前的沙加迷失在自己的信仰中,现在的撒加沉浸在自己的野心里,其实都是祸福旦夕。

      他们很像,但却不同。

      他懂,他不懂。

      那年,沙加十三岁,撒加二十一。

      ******

      曾经的月夜,今日重见。

      一晃已是七个年头。

      七年六梦。

      又到了该见面的时候。

      撒加……我们又了解彼此多少……

      琴音不断从指间逸出,沙加只觉得有人走到他的身后。

      那个经常笑得云淡风轻,受了重伤还念念不忘自己坐骑的男人。

      沙加抚着弦,等着他开口叫他。

      “沙加……”

      他的声音低澈,宛若和风。

      “穆,为什么不睡?”

      听见自己的语调冷漠疏离,沙加拂手停了筝曲。

      “这样会染风寒的。”

      穆道。

      又是同样的一件墨色长袍,裹住他的肩头。穆的手擦过他脸部的肌肤,他看见他的手指干净修长。

      侧过身,沙加把脸转向穆,穆的眼睛是澄清的碧绿。

      为什么这个人会有坚定的信仰,那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是非成败转头空,世事又有什么是值得坚持的。

      “进屋吧。”

      沙加起身,绕过穆向屋内走去。

      穆的脚步在他身后跟随着,不紧不慢。

      夜气重了些许,沙加不着痕迹地拉紧了穆的外袍。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没听到的时候不曾察觉,听了才发现,深秋的夜,确实凉了。

      *****

      海潮聚散,风铃的响声一直一直没有停歇。

      风很大,剧烈的,在屋外游走。

      “啊!”

      穆猛地睁眼起身,太阳穴爬过一阵酸涩的疼痛。

      现在……是什么时候?

      捂着额头,穆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只听见风拍打门扉的细小声响。

      沙加不在。

      老旧洁净的桌面上安然地焚着一炉香,白烟从炉口蔓延着,飘满整个屋子。

      这香气,似曾相识……

      穆皱眉,整衣起身,绕到桌前熄了香火。

      待烟尘散去,只见几片枯萎蜷缩的草叶裸露在空气之中。

      “苏眠草……”

      穆嘴里自然而然地背出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汇。

      迷药……吗?

      ——“穆啊,师傅是为你好。你要记住,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每次师傅将那碗黑色粘稠的毒液端到他面前时,总是这么感叹的。

      七七四十九天的毒药穿肠,即便不能百毒不侵,但对付迷药之流的卑鄙手段还是能抵御一二。

      苏眠草,是性温的迷药,焚烧后的香气能让人昏迷一个昼夜。

      “师傅……您是对的……”

      穆静静地露出苦笑。

      但是您没有教我,如果下药是救命恩人对我的招待,我是不是也该微笑。

      沙加……

      无奏还横在枕边,依然,是不设防的举动。

      到底,是谁在怀疑谁?

      绝壁上凝望云断。

      月夜下单影抚琴。

      第一次见面,他说……

      ——“你弄脏了我的屋子。”

      那个总是穿得很单薄的人,清冷孤高。

      他……想害他?

      还是,他想隐瞒什么,在今天。

      用力地拉开虚掩的门户,屋外的风吹乱了满院花草。尼玛早已被牵进院内,伏在一个低矮的竹篷里,正用黝黑的眼睛瞅着他瞧。

      “尼玛。”

      穆走过去拍拍马的脖颈,尼玛却奋力从矮篷中钻了出来,用嘴拖住穆的衣裾。

      “怎么?”

      奇怪地任由尼玛拖着,穆心不在焉。

      沙加还是不在……哪里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尼玛的鬃毛扫过他的手背,一样的细致,却不是那种柔顺的冰凉。

      沙加……

      *****

      云层很厚,还是晌午的暖阳躲在天的角落里,徒余黯淡的红影。

      风不停地呼啸,擦肩。

      沙加在断崖边上冥想,如老僧入定。

      宁静的空气中不断有佛光泛出,点点滴滴。

      身下丈余深的地方,是被截断的海的平面。

      山崖呈环状,竖起一座天然的屏障。

      外头的波涛汹涌,通过缺口汇入后成了一汪浅浅的潭,潭面如锦,澄澈清碧。

      中心的竹筏径自轻盈地飘在水上。

      沙加只是安然地坐着,时间在他的面容上慢了脚步,无声流逝。

      快了……就快了……

      今日,白绫加身,又是一年过处。

      他阖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刷下一圈暗淡的影,神情肃穆。

      心眼停留的地方,异样的蓝色逐渐从竹筏底部透出,在水中四处蔓延。

      终于……

      谁见过……一年一次,蓝魇花开……

      缓缓起身,沙加迎风屹立,金发在风中狂舞。

      手不自觉地抚过右臂的莲纹环,心依然注意着海的变化。

      此时,清亮的海水已被蓝色占据,海面升起蒸腾的雾霭。

      是时候了……

      运起轻功,金白相间的身影稳稳当当地飘落到竹筏之上。

      竹筏微微沉下些许,海水漫进间隙,打湿了纯白的衣摆。

      沙加弯腰,用食指在竹筏的其中一节扣了三下。

      机关弹出,有把通透的水晶匕首滑入他的掌中。

      匕首的柄是水晶原石,天然生成可供捏握的形状。刃则被打磨得薄且锋利,上头刻满血色的诡异符文。

      好久不见了……血破……

      纤长的手指拂过刀刃。

      似是回应他般,血破在他的指间散出淡红色的柔和。

      雾霭越现浓重,方圆百里,只剩脚下的深蓝。

      直起身,紧握匕首,抬起自己的左腕。

      手起,刀落。

      看着锋利的刀尖一点一点扎进自己的腕口,沙加笑了。

      寂寥的笑容映在刀面上,一闪而逝。

      撒加啊……

      其实,死也会是无所谓的事情呢。

      因为……

      沙加可以这么坦然地,一次又一次面对死亡……

      血开始渗出苍白的皮肤,滚落,触到海面。

      幽蓝的光泽瞬间铺满了整片海域。

      还不够。

      手下用力,匕首割破动脉,血顿时如泉涌出。

      海水贪婪地吸收他流出的血液,一朵又一朵藏蓝色的火焰开始隔着水面燃烧,象是被唤醒一般。

      沙加纵身跃进海中。

      海水沸腾了……

      竹筏正下方的海底,摇逸着几簇根茎相连的蓝色花朵,七瓣无叶。

      蓝魇……

      咸涩灌进口鼻,腕口的血仍在不断涌出。沙加在水中伸直了左臂,让血顺着海潮的变化飘向蓝魇花开的地方。

      忽地,其中一朵蓝魇剧烈地颤动起来,企图脱离根茎的束缚。

      接着是整片整片的蓝色花朵。

      当血丝触到花瓣的刹那,那朵蓝魇猛地一下抖动离了根茎。

      离茎的蓝魇迅速枯萎,枯萎成一束棕黑色的丝状物,深深扎进沙加右腕的血脉。

      接着是两朵,三朵……

      或疏或密的黑色纹路开始浮遍沙加的全身,游走在皮肤之下。

      “咳……”

      右手捏住心口,沙加原本瓷白的脸庞蒙上死灰。

      蓝魇还在不断进入他的体内,黑纹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当最后一朵蓝魇也没入左腕之时,黑纹瞬间窜上他的额际。

      不行!

      咬牙放出最后一口真气,沙加眉间的朱砂红光闪过。

      黑纹不断聚拢,却在碰到朱砂后马上缩了回去,退到他的脸颊之下,只有少许还留在腮边。

      而甜腥也在同时涌上喉头。

      右手扯住水底栓竹筏的粗绳,沙加最后使力浮出水面,攀住了竹筏的边缘。

      黑色的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抬头,天高云淡。

      海水已恢复平日的澄澈,雾霭尽散。海面波光流转,没有蓝魇生长过的痕迹。

      蓝魇之花,离海既枯,朝生暮死……

      谁又知道,它可以活在人的血液里,吸食人的灵力。

      残忍的花……却人人求之。

      用力想撑起身体,爬上竹筏,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仍然无力的滑进水中,只有右手还死死攀着竹筏的边缘。

      这样……也好……

      没有撒加的药,自己是捱不过太阳落山的。

      撒加的药……救了穆。

      ——“沙加……”

      ——“这样会染风寒的。”

      穆的声音低澈,宛若和风。

      他有一双澄清的,碧绿色的眼瞳。他有坚定的信仰。

      救他……鬼使神差……

      穆……

      穆会生气吧,他对他下了迷药。

      他会生气,然后离开。

      这样……也好……

      把头靠在竹筏边上,沙加觉得自己的心神已经随着海潮的起伏飘得很远,渐渐地失去踪影。

      没了他的音信,撒加自会派人来寻。

      到时,他依然可以得到蓝魇。

      撒加……真的,这样也好……

      有时候……害怕了在生死的碾轨中,死去……活来……

      死其实并不可怕,怕的是……一次次面对,生的绝望……

      *****

      当穆回神时,已置身在断崖之上。尼玛在他身边来回刨着蹄子,焦躁不安。

      几天前看的云断犹在眼前,那天,沙加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沙加……

      “尼玛……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呢?”

      无意识地拍打马儿的背脊,穆的视线游走在远方。

      残阳如血。

      云卷云舒。

      金色的余辉碎在海面上,沉浮。

      少了欣赏的人,大自然依然循环着不变的足迹。

      ——“穆你是幸运的人,云断只会在秋去冬来时。”

      沙加清冷的语调犹在耳迹。

      然,何以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冰凉?

      傍晚的海潮很美,一叶竹筏荡在海的中心。

      海面闪动的波光隐约可见浅浅的金色,丝线般绞在潮起潮落里,像极了沙加细致的长发。

      沙加的发?

      穆定睛看去,差点惊呼出声。

      那是……

      沙加?!

      “尼玛!你知道沙加在这里?”

      震惊地转向自己的爱马,马儿奋力甩着它的头颅,喉间透出模糊的呜咽。

      天啊……他竟然没有注意……

      “尼玛,在这里等着。”

      毫不迟疑地,穆一头扎进海中。

      ……

      空广的海里,沙加的右手还死死扯着竹筏的边缘,人已明显地没了意识。

      穆迅速游至沙加身边,将他小心地拉入自己怀中。

      “沙加……”

      轻拍他的脸庞,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沙加的头无力地垂着,穆注意到,自他的腮畔以下,有许多古怪的黑色纹路浮满他的全身。

      可恶!到底出了什么事?

      本就是苍白的一个人,现在完全没了生命的气息。

      手里接触到的皮肤,比海水的温度还低。

      “该死!”

      穆的眉头打成死结,连忙运起真气护住沙加的心脉。

      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有无数的疑问闪过,感觉自己的心头拉过莫名锐利的疼痛。

      抬手,拨开几缕沾在他脸上的长发,将他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肩窝处,穆揽紧了沙加,向海岸边游去。

      沙加……坚持住!

      沙加……你绝对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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