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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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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夫人说,想要你的一副小像。”
席山鸣敛眉,却是没想到,南门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他坐正了身,但看起来,也是软绵绵的。
“她是何时说的?”
席山鸣不喜欢画像,从前到现在,除了当初被当做反贼的时候被画上黄纸外,便唯独在他十六岁那一年,在席夫人的“要挟”下,席山鸣不情不愿地被按在书房坐了半天,最后画出来的那一幅画。
但席夫人很喜欢。
她甚至收集了家中老少男女的小像。
这是只有家中人才知道的事情,如果南门之不是真的和席夫人联系上,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席山鸣慢吞吞地说道:“王爷尽可安排。”他确实是不喜欢,但也不至于连现在这个时候,都不能满足他母亲的一个小小心愿。
南门之沉默地站在那里。
席山鸣慢悠悠地擦拭着头发,那迟缓的动作,让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不经意,就要软倒下来。
他擦了多久,南门之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待席山鸣将头发擦拭得差不多,随手丢到一旁去时,他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下南门之,“王爷怎么还在这?”
南门之沉默了片刻,反倒是坐了下来。
“将军去了春山?”
“不要叫我将军。”席山鸣平静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南门之的喉咙滚动了下,声音有些低沉暗哑,“秦明可不这么想。”
席山鸣:“那是他留在过去太久了。”他毫不留情地说道,“过去的东西总是会过去,抱着理所应当废弃的东西执迷不悟,不过是虚妄。”他这话,也不知道到底在说秦明,说南门之,还是在说他自己。
南门之不说话,起身将席山鸣给抱了起来,然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席山鸣的手指下意识掐住了南门之的脖颈,还未用力的时候,就听到南门之沉声说道:“我去见席夫人的时候,她对自身的处境并不在意,却是多次询问你的情况,生怕将军在宫中受苦,自觉是连累了你。倘若将军一直如此忽视自己的身体,那席夫人知道后,岂能安心?”
席山鸣的手指在南门之的脖颈上停留了片刻,到底是收了回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浴室,淡淡地说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南门之不为所动,一下子踹开了浴室的门,那剧烈的声响引来了霍明和小柿子,却看到两人进了去。小柿子一惊,连忙跟上去。
他刚跑到门口,但见南门之已经闪身出来,身后的门也被他带上。
南门之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看着霍明说道:“去叫太医过来。”
霍明没有任何话,欠身就去了。
剩下的小柿子,则是孤身一人面对着九王爷,虽然他对九王爷很是尊敬,可是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小柿子的腿肚子还是很软。
南门之:“你刚才跑过来,是因为什么?”
他听得出来,小柿子的脚步声有些不对。
小柿子低声说道:“主子不喜欢旁人伺候他,尤其是在洗漱沐浴这一件事上。”
南门之顿了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将军的?”
小柿子:“是在主子入宫后的半年。”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时候,他本来是不被选中的。但是从院外轻飘飘地进来一个大美人,穿着有些不伦不类的衣裳,那神情看起来漠然,却又透着一股张扬漂亮的艳丽,让人望之不忘。
他在那些跪倒在地上的宫人身上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就那个跪在边上的。”
于是,小柿子就从宫中的泥潭爬了出来。
尽管后来,他意识到当时他离开,那些人为什么会笑,那不是在祝福他得了个好去处,而是在嘲弄他去了最是偏远的乾西,但是小柿子却觉得非常高兴。
幸好当年,主子选中的人是他。
南门之听了小柿子的话,脸色变了又变,愈发阴沉可怕。
那股子杀意几乎毫不掩饰,让小柿子险些跪倒了下来,低着头嗫嚅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到底是哪里让九王爷心里不痛快了。
等到霍明请了太医回来的时候,南门之早就不见了。
席山鸣在浴室里泡得筋骨要发软才出来,最终躺在软塌上任由着太医查看。那太医偏生在早年和席家还有点旧相识,看着席山鸣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气得跳脚,将他好一顿骂。
席山鸣听得不耐烦,但是看着这老太医细胳膊细腿,满是白胡子,这阴阳怪气的话也说不出来,都哽在心口,只能憋屈地任由着他说。
倒霉的是,这太医岁数大了,还当真勉强可以说上是看着席山鸣长大的,倚老卖老,软硬兼施,硬生生给席山鸣开了半个月的方子,然后还说等明日再来。
等到小柿子将人送出去后,席山鸣像是没骨头的蛇一般滑落进了被褥里,将自己包裹在了里面,幽幽地说道:“南门之到底是去哪里找这么一个老宝贝回来?他这年龄,不应该早就告老还乡了吗?”
霍明忍不住笑了笑,“要是徐太医听到您这么说他,怕不是得立刻拄着拐杖回来找您算账。”
席山鸣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一场雨,来得又快又急,仿若是天幕被捅破,连着下了好些天。伴随着这狂风骤雨,朝廷的邸报也一份份地传来,正是各地蠢蠢欲动的写照。
朝臣们来而又去,在逐渐意识到,戾王不是真的在假模假样,装腔作势后,他们开始有些惶恐。
刘相如开始频频在私下找曹芳,盖因曹芳是唯一一个还能和戾王说得上话的人。如果那些王爷中,有哪一个是值当成为皇帝的话,他们也未必会如此坚持。可是当初先帝会上位,不就是因为这么多个矮个里拔高个,只能选中了先帝。
而这造就的下场,大家也有目共睹。
如今,戾王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可的确是闯出来功绩。
即便他身上背负着弑君的可能,可是没有证据,谁会当着去说?不过是捏着鼻子认了此事,许多时候便罢了。
然这一桩桩一件件,在伴随着各地的风声传来,都足以让他们愈发焦急。
南门之总算在哀求下松了口。
他只说了一桩事:“待本王登基,将会彻查昔日席家叛军一事。”
此言一出,朝臣默然。
这一案,是先帝当初做得死死的。他本来就是冲着抄家灭族去的,不然不会屠杀干净席家的男丁,唯独留下席山鸣和一干女眷。
倘若不是先帝不知为何留下了席山鸣一条命,席家已经灭族。
斩草不除根,是为愚笨。
先帝始终不懂,他狠厉又愚蠢,手段残忍却又不知伦常,在其暴烈之下,藏着的是不可能被熄灭的火种。即便他再是打压,也是无用。
可问题就在于,那是先帝。
死者为大。
想要翻开陈年旧案,要付出的不只是人力,更是要在先帝的脸皮上狠狠甩上几巴掌。不管朝臣中有几多为此愤恨的,可实则,敢于为此说话的人不多。谁人想在自己的康庄大道上涂抹上污点呢?
即便有着戾王的支持,有着以后帝王的态度,可是史书上会怎么评说?
从戾王对先帝的态度,已经足够分明。
然戾王的态度坚决,倘若不应,他就不会答应此事。这样的态度,在这场拉锯中,朝臣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小。
五月初三,朝臣于乾元宫内再请戾王登基。
戾王允诺。
五月十九,新皇登基,号更元。
六月初四,河北哗变,新皇派大将杜穆亲往,不到半月,就彻底打垮流兵。
六月二十三,南部异变,秦明兵行神速,日夜赶路,于崇明山上堵住了叛军,一举将其歼灭。
三个月中,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然坐镇中央的新帝却仿若长了无数双眼睛,将所有的苗头都活生生按住,不留半点后患。
就在外头如此火热的时候,七月中,一直拖拖拉拉不肯答应画小像的席山鸣总算是应了下来,允诺让宫廷画师来给他画像。
彼时,席山鸣已是太妃。
本该是从长秋宫搬出去,毕竟就连太后,也已经从凤鸾殿搬走了,去到了寿元宫。而那太妃自然没有太后的待遇,只能在寿元宫的偏殿挤着。偏生先帝的妃嫔又实在太多,那大大小小的偏殿后殿都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要两三人一间屋,已经弄得太妃们哀声怨道。
太后更是不高兴。
即便主殿是她歇息着,可谁乐见邻居都是那些陈年的仇人?
身为太妃的一员,席山鸣本也该去。
可是新帝不发话,就无人敢动。
席山鸣更是没去管这些事情,今时今日,正是炎炎夏日,那外面阳光大好,小柿子搬了躺椅出来,席山鸣如同条蛇一般窝在上面,半睡半醒地抱着毯子。
宫廷画师被引进来的时候,眼睛只瞥了一眼那庭院中的人,便有些走不动道。
他甚至没等说话,就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侍从把东西拿出来,架了起来。小柿子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手脚飞快地组装起来,而后便摊开画纸,看着庭院中沉沉睡着的美人开始比划起来。
不到片刻,灵感来了,画师直接沉浸入那个世界,再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一心一意,只想将那一瞬捕捉到的慵懒美丽刻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