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条蛇啊》云一泽

5、第 5 章

　　景应逗小蛇玩了一会儿，又从那身质量上乘的锦衣中掏出一只油纸包，将里头装着的零食喂给小蛇。

　　“多吃点儿，伤才会快点好。”小公子一脸怜爱的看着手中的小蛇，叫躲在树上的陆酿感到一阵肉麻。

　　小白蛇填饱了肚子，一脸满足地用脑袋顶了顶景应的指腹。

　　眼看着午休就要结束，景应才依依不舍地又将小蛇送回了树丛里。

　　“乖乖在这儿呆着，别又叫鹞鹰叼了去。”

　　待那身金灿灿的衣服消失在拐角处，陆酿才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白蛇栖身的树丛，只见两点红光在枝叶之间幽幽闪烁。

　　白蛇又将头探了出来，虽然不及同景应那般亲昵，但也乖巧地对陆酿点了点脑袋。

　　大抵是因为看穿了陆酿的元身，知道他是蛇族的妖兽，出于同族间的亲近感，才会这么做的吧。

　　陆酿伸出手，白蛇似乎有些吃惊，身子微微向后缩了缩，看陆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大着胆子从树叶之间滑了出来，像对景应做的那样，用脑袋蹭了蹭陆酿的手。

　　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难不成景应其实喜好这一口？

　　原本鹞鹰食蛇，不过遵循掠食者的天性、符合弱肉强食的道理，常人不该予以干涉，景应偏偏多管闲事，救下这小蛇，叫那鹞鹰丢了一顿午餐，搞不好还因此受了伤。

　　小蛇可怜，那鹞鹰就不可怜了？

　　陆酿低头看了看贴在他手上的小蛇，那一对圆圆的眼睛如同两粒红豆，透着一股天真劲儿，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他一挥手，将白蛇甩回了树丛里，然后扬长而去。

　　回到教室，还没进门，便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
　　陆酿循着声音望去，便看到一个大块头正抽着肩膀，委屈巴巴地掉眼泪。

　　那是鳄族的孩子，记得是叫罗桥桥。桥桥和陆酿一样，来自月河镇。虽比陆酿还要小上一岁，个头倒是在班里数一数二，平时看上去一副木讷的样子，成绩却相当不错。

　　如今，那桥桥正用双手捂着脸，一边努力地遮住自己涨红的脸，一边拼命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结果抽噎之中，一口气没提上来，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咕叽的声音。

　　那么大的个头，却哭得像个小鸟似的。周围的学生们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陆酿在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中神色泰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虽然这笑声叫人听得糟心，但既不是笑他，他便无需多管。

　　他刚坐定，正从桌肚里抽出下午要用的课本，便看到自己脚边正躺着一只水蓝色的螺，拳头大小，螺纹纤细而精巧，螺尾修长，上面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几根骨刺，看上去宛如一件艺术品。

　　是鳄族的雕螺。

　　鳄鱼喜欢螺类，除了将其当做吃食，也发展出了把它设计成工艺品的技术，经过专门的处理和雕琢，平平无奇的螺往往可以变成各种好看且不乏实用性的物件。

　　这是鳄族独有的手艺，每一件手工的雕螺，都蕴含着鳄族们别致的心意。

　　陆酿弯下腰，伸手将脚边的蓝色雕螺拾了起来，送到还在抽抽搭搭哭个不听的罗桥桥手里。

　　“这是你的吧？”他问。

　　罗桥桥青绿色的眼睛在指缝后面闪烁了一下，看到陆酿手中的雕螺，表情有些发愣。

　　陆酿无奈，将雕螺塞到罗桥桥手里，转身回了座位。

　　后座的公子哥儿脸上正挂着得意洋洋的笑：“那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你还是自己带回家吧，我不需要！”

　　话是对罗桥桥说的。

　　罗桥桥一听，捧着手里的雕螺，哭得更厉害了。

　　陆酿瞅了瞅景应那向着一边勾起的嘴角，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大个头伤心的原因。

　　这雕螺，大概是罗桥桥想要送给景应的，至于理由……应该算是对景应送的那一大把灵石的回礼吧。

　　和十年前一样，景应依然保留着他散财童子的习惯。他虽然性子不招人喜欢，但显然对他来说，在人际交往的问题上，没有什么是不能靠灵石解决的，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反正这种东西，他家里多得是。

　　灵石对所有妖兽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不仅可以增进修为，还可以延年益寿。但是它只能从受到应龙庇佑的矿脉中找到，而这些矿脉，则被自称应龙后人的龙族给霸占着。

　　他们控制着灵石的开采量，垄断着灵石的供给，操纵着灵石的价格，并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

　　或许是单方面从景应那里得到灵石让罗桥桥感到不安吧，他才想到要用亲手制作的雕螺当做回礼，送给景应。

　　景应却没有领情，像对待垃圾一样，把饱含罗桥桥心意的雕螺扔到了地上。

　　说不定还冷言冷语地嘲讽了一番。

　　这些举动，让性子软弱的罗桥桥破防了，因此才会有如今这充满违和感的画面的吧。

　　或许是因为罗桥桥的哭声过于古怪，陆酿感到几分头痛。

　　他走回罗桥桥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那只水蓝色的雕螺，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那长长的螺尾，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只杯子？”他问。

　　罗桥桥隔着指缝，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青绿色眼睛，点了点头。

　　“我看它当一只酒盏倒是合适。我挺喜欢的，不如由我来收下它吧？”陆酿想了想道，“我身上没什么适合回礼的物件，家中有不少好酒，但你也没到饮酒的年级，不然这样，若你不嫌弃，日后学业上有不懂的问题，都可来问我，就当是这只雕螺的回礼。”

　　大个头放下了手，一时间因为意外而忘记了哭泣。

　　他看着眼前一身青衫、手捧水蓝雕螺的少年，忽地觉得这仿佛一副精心设计的肖像画，黑发金瞳与青色长衫浑然一体，而手间一抹鲜亮的蓝色与之相得益彰。

　　一盏平平无奇的雕螺，被他这么捧着，便一下子成了千金不换的珍奇异宝。

　　罗桥桥愣愣地点点头，脸上因为羞耻而泛出的红色顿时改变了意味。

　　景应的声音在陆酿身后不合时宜地冷冷响起，企图破坏这幅温馨得叫人作呕的友爱画面，他轻哼了一声道：“下等人就该和下等人凑一块，竟还指望着来巴结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罗桥桥被说得不知所措，赶紧低下了头，避开周围看戏的视线，悄悄抿了抿嘴。

　　陆酿将雕螺小心地收到袖子里，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坐下之前，他看了一眼下巴朝天、双手抱胸的后座，便看到景应那双已经长到了头顶上去的浅金色眼睛细细地眯成一条缝，正偷偷地瞄着自己。

　　陆酿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下，留给后座一个乌黑而饱满的后脑勺。

　　他默默地转了一下笔杆，脑中浮现出小白和罗桥桥的两张脸。

　　景应若是真的嫌弃低等的族类，又何必去救一条小蛇；但若他并非真心看不起他们，又怎么会当众挖苦主动示好的罗桥桥？

　　他比对了一下小白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以及罗桥桥那张粗犷的面孔，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景应虽然会把人按三六九等分，但同时还是个颜控。

　　*

　　小白似乎是在青鳞书院道场后的树丛里住了下来。

　　也是。

　　景应家里那些上等人九成九是不会让他养这种“下贱玩意儿”的，但若将它放养在外，景应进进出出少不了招人怀疑，养在书院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陆酿在道场后面吃饭的日子，也会逗一逗那小蛇。

　　虽说那日他将小蛇丢回树丛的动作有够粗暴的，但并没有碍着小蛇就爱腆着脸往他身上凑，他一皱眉，小蛇就用两粒红豆般的圆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他，次数多了，他也就随它去了。

　　只是景应一出现，他就会一秒飞身上树。

　　景应虽然不会每次来之前都大吵大嚷一番，但小白总是能很早就嗅到“救命恩人”的气息，晃着小脑袋看向道场围墙的转角方向。

　　这就是陆酿上树的信号。

　　又约摸过了小一个月，小白身上的伤差不多好透了，伤处现在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可能因为是同族的关系，陆酿知道这小蛇也差不多到了蜕皮的时候，等蜕了这层皮，这伤口应该就会消失。

　　陆酿虽然觉得这小蛇可爱归可爱，却是个巴结谄媚的小东西，但日子久了，也对它有了些亲近感。

　　景应则差不多已经把小白当成了自己在青鳞书院最好的朋友，每次来都能对着它唠叨上半天，起初还是以关照小白的内容为主，到了后头，慢慢无话不谈起来。

　　亏得如此，陆酿就算是不感兴趣，也被动偷听到了公子哥儿的少年心事。

　　法术没有长进，怕给家里丢脸啦。

　　锦鲤最近对他有些冷淡，是不是该多送些灵石啦。

　　瞒着爹娘照顾小蛇感到不安啦，蛇族好像也没有爹娘说得那么不堪啦。

　　偶尔也会提到陆酿。

　　“陆酿那家伙，和你一样，也是条蛇来着，但是完全不像你这么可爱。”

　　“他明明只是蛇族，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我俩小时候明明是朋友来着，可是他现在却对我这么冷淡。”

　　“也是，毕竟我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他怎么就可以表现得这么冷淡？好像压根儿就不认识我似的。”

　　“他大概早就把我给忘了吧？”

　　“那鳄鱼崽子给他的杯子，他可当个宝贝似的，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才会稀罕那种破玩意儿。”

　　“等有机会了，我得把家里的鳞盏拿给他看看，那才是好东西。”

　　陆酿坐在枝丫之间，听着景应在下头对着小白念念叨叨，又感到头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