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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返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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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说辞职就辞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周之内就办理了交接手续,正式离职,丝毫不顾方筱岚的询问和挽留。
方筱岚已经快跻身一线了,经纪人自然不会只有林白一个。林白之前主要负责的也一直是方筱岚的行程和生活方面,至于商务那边,由别人对接,因此林白的离开,对方筱岚的事业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方筱岚出于个人感情,一直想留她而已。到底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换个人还得重新磨合,方筱岚不乐意。
“学姐,你到底为什么要辞职啊?这么突然,是公司……还是我让你哪里不满意么?”林白的辞职毫无征兆,她们相处这么多年从未闹过不愉快,方筱岚真的想不通。
林白说:“没有的事,你别多想。”
方筱岚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我……”林白只好说,“北漂这么多年,我累了,想回家乡了。”
这话虽然没将她心底的理由全说出来,但也不算是假话。在北京这么多年,她对这个城市也没有丝毫依恋,反倒让她有些迷茫,当初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坚定执意离开家乡。
那时候的一腔孤勇,如今被岁月磨平,都消弭殆尽。
虽然她今年才26岁,仍然很年轻。
方筱岚听了她的解释:“……我还以为,学姐你是那种一心只有搞钱的事业型女性呢。”
“以前确实是那么想的。”林白很淡地笑了一下,“大概是现在年纪大了吧,力不从心了,还是恋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筱岚也不好再阻拦,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开了。
虽然这时候不是月底,但林白退租时交完了这个月的房租,剩下的大半个月期限就让房子空置。
收拾东西时,她把所有非生活必需品的东西都全扔了,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钱、卡、身份证件和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就坐上了离开北京的飞机。
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乘的是夜航,凌晨降落,前一天还在物欲横流、高速运转的首都城市,后一天便到了西南的某个边陲小城里。
降落的时间尴尬,林白在机场附近随便找了个钟点房凑合了几个小时,天亮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火车站。
她的家乡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叫做姑河,落后而贫穷,林白离开的那一年甚至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柏油公路,如今变迁发展,略微好了一些,通了铁路,但仍然不可能有机场。
因此,林白需要先坐飞机,再转火车。
这么多年,林白从来没回来过,这条铁路线也是第一次坐。明明舟车劳顿,身体疲累到了极点,但却不想休息。
倦色薄霜似的淡淡笼罩在她眉间,眼眸却一片清明。
她的座位临窗,她就静静望着窗外的风景,看庄稼田垄和村落水塘,大片大片地绵延起伏,随着火车前进而被甩向身后。
火车上很拥挤,有人在啧啧抽烟,烟草味道闷在狭窄空间里,混合着人身上的汗味、尘土味道,难闻呛人。有人在打牌,有人在吵嘴,不时还有婴儿啼哭不停的声音……
林白起身去洗手间时,还差点被迎面走来的人泼了一身方便面汤。
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什么让人舒适的环境。
但林白身在其中,安之若素,却体会到了另一种安宁,比待在北京宽敞明亮的出租屋时心情更加平静。
三个小时后,她提着行李下车,看着站牌上写着“姑河站”,字迹清晰,像是近几年新粉刷过的墙壁。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林白怔了一下。
真是……恍如隔世。
暮色四合,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她在路边招手拦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伸手将空车牌子按下,把烟掐了,问:“妹妹,去哪儿啊?”
被这么一问,林白才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里的确是她的家乡,林白也并不是父母双亡,可她不想要回到那个家。
林白的母亲在她记事之前就改嫁了,而父亲烂赌,欠了一屁股债,林白早就与他断了联系,任凭他怎么哀求催告,也只将每月固定的生活费打给他,别的一概不问。
那么她现在要去哪里呢?林白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妹妹?”司机见她不说话,催促道。
林白回过神,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在手机上快速搜索,看到了一个叫做“野马”的旅店,评分不错,还正好坐落在作为城市命名的姑河河边,于是就报给司机,作为暂时的落脚地。
在姑河这种小城市里,甚至连能称得上是酒店的地方都没有几个,更多的是肮脏狭窄的旅舍和旅店,对于林白这种当过二线女明星经纪人的来说,由奢入俭,真的是非常凑合了。
但此时此刻,她只需要一张勉强算是干净的床和充足的热水。
这城市本来就不大,出租车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林白拎着行李箱,飞快地办理了入住手续,上楼就脱掉衣服钻进了浴室里。
浴室面积狭小,几乎仅容一人在里面转身,墙壁都泛着陈年的灰黄,瓷砖上满是裂缝,但只是陈旧简陋,卫生状况还好。
林白闭上眼睛,迅速冲掉身上的泡沫,勉强吹干头发,就裹进了被子里,头刚挨上枕头就陷入深沉的睡眠。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黑甜无梦。
林白以为自己重返故地,怎么也得触景生情,没想到她什么也没梦到,睡得比在北京出租屋里的天然乳胶床垫上更沉。
旅舍房间狭小,单人床是靠着墙放的,林白坐起身,伸手便能推开窗,看见旅舍后面那条河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泽,清澈纯净,和在大城市看到的、被工业污染过的完全不同。
林白换衣服下楼去续了房,又在街角随便找了家苍蝇馆子,点了份清汤抄手一边看着街景,一边慢慢地吃。
姑河这两年的变化太大了,对于林白这种八年没回来过的人来说,太陌生了。
宛如来到一座新的城市。
吃完饭她准备四处转转,旅店的老板娘之前看她的样子以为她是外地来的游客,给她推荐了几个去处,听到她说是本地人的时候挺惊讶。
林白被大城市的生活熏陶了八年,那股精明能干的气质早已潜移默化刻入骨子里,和这种小城市的慵懒随意一看就不同。
其实姑河哪怕发展起来了,跟其他城市相比也仍旧落后,更没有什么景点——因此,老板娘给林白推荐的,只能说算是个去处。
都是姑河这些年才建设起来的,可供娱乐和消遣的场所。
林白没去老板娘推荐的地点。
姑河城哪怕经过这些年的建设,也没往外扩建多少,占地面积仍很小。林白借了旅店里的自行车,按照往日的记忆自己随便在姑河骑着车闲逛。
确实是不一样了。
十六七岁时她也曾骑着自行车穿过姑河的街巷,但那时房屋大多乱搭乱建,歪歪扭扭地横陈在城市里,路也都是土路。
风擦过林白的耳畔牵起蓬松长发,刹那间,她好像回到了少女时期。
她如同只是休息日的时候出门去市中心的小图书馆泡上半天,又骑着自行车载着一打借阅的书回来。
但那只是恍惚间的错觉,臆想中的时光倒流。
如今,如今切实摆在眼前的——物也非,人也非。
她寻着记忆到了图书馆的门口,看见那原本只有矮矮两层的图书馆如今翻扩成五六层,设计也换了,不再破破烂烂。
又扭转车头,漫无目的地在街巷间穿行,再回神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那家金鱼店所在的窄巷前。
来了都来了,林白于是停了车往窄巷深处走。
故地重游,然而时过境迁。
她站在巷末的店门口反复看了好几遍那招牌,确认似的。
林白这么直愣愣地戳在门口实在太显眼,不一会儿,店里走出个系着围裙的阿姨,笑得温和,手上还拿着一把沾满露水的玫瑰花。
“姑娘,来买花吗?”阿姨殷勤地问,显然把她当客人招揽。
林白回过神,摇了摇头,问:“这先前的那家金鱼店呢?”
阿姨说:“那店主去世了,就把店转给我了,算起来都已经有两三年了吧。”
林白用无懈可击的微笑遮掩了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失神,她礼貌得体向店主道了谢,又照顾店主生意,买了一束粉玫瑰,才离开。
她神色如常地回到旅店,还自行车,吃一顿旅店提供的简单饭菜,洗漱,发呆,在该睡觉的点之前就早早躺在了床上。
凌晨一点,林白睁开双眼,眸中仍然清明一片。
侧边的窗没关死,半开着,如水的月光透过来,在白色被单上漾成一条银河,同一楼层的其他房间里的笑声、说话声也顺风漏进来,听着热闹,却遥远而模糊。
粉玫瑰搁在床头,花香幽幽沁人,只是色泽已经不复白日那样新鲜了。
才一天,消逝颓败得那么快。
林白心想,而她离开了姑河八年,那么久。
消逝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她为什么会感觉失落?
为什么容不下这理所应当的物非人非?
像是左心房空了一块,风吹过来,就填满了荒芜。
可又像是涨满了身体,满满当当的情绪像变成了流体,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
她终于在一片平静的夜色里明白——或许是早已明白但潜意识一直不愿承认,避免去想。
这么多年,她对故乡遥远的想念,其实根本不是想念姑河。不是想念那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也不是想念那座灰蒙蒙的城市。
她只是想念姑河的一个人,眷恋和一个人共同度过的年少时光——而姑河,不过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