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没有过往》十里柔

1、这个夏天，没有过往

　　选择遗忘，是因为，我真的很在乎你。——题记

　　（一）

　　窗外的知了一个劲儿地叫。

　　高二这一年的结束，高三这一年的开始，那个属于高中的，最后的暑假。

　　这种时候，或许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认命一般地迟钝木讷，又带一点被害臆想一样的敏感多疑。

　　猜疑使这个夏天，变得太燥热，也太让人烦躁。

　　哪怕下午时会有倾盆的大雨和着雷声瓢泼而下，这个夏天依旧燥热难当。

　　自习无法安宁，她实在是太需要一种绚烂的，又沧桑的，可以让她在疲倦时皈依心灵的地方。

　　于是，她有了她自己的博客，在一个名为新浪的网站。

　　她在布满数学公式演算的草稿纸背面，写下无数凌乱的字迹。父母不在时，她又躲到烟雾缭绕的网吧中，输入sina这个域名，然后把那些有着细小独特纹路的蛛丝马迹敲给所有人看。她写她自己的迷茫，写她的欢乐，写她的悲伤，写她的倔强。一字一字的，反复地写，反复地敲到网络上，然后反复地温习每一个笔画，默念所有路人的回复。

　　她试图找到一种安慰，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宽泛的同感。

　　她试图从这种泛泛的安抚中，找到属于她的，那些许绝望和希望。

　　她觉得只有找到这些，才能找回自己的平和和温暖。

　　（二）

　　我把自己沉入水中，没头。
　　水冰凉冰凉的，柔软的，窒息地，隔绝所有嘈杂地，拥住我。
　　我却挣脱了这怀抱，重返人世。
　　舍不得你们啊，亲爱的们。我们一起唱过歌，一起跑过八百米，一起做过同样的卷子考过同样的不及格。
　　我们，是朋友。
　　有朋友的世界，我无法背弃。无论是怎样的诱惑。

　　……

　　她写她去游泳，沉入水中，听见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沉寂，又破水而出，打碎了一池粼粼的波光。

　　其实她说了谎。高二以前，每个夏天她都会到泳池去，尽情戏水，高二以后，她就再没有得到时间可以去游泳。可是她太想念在水中的那种感觉，轻松，无忧无虑，可以累到让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于是她在博客里，通过欺骗所有人来欺骗自己。

　　然后她遇到了一条评论。

　　或者不是她遇到了评论，而是那条评论遇到了她。

　　那条评论来自一个匿名ID，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幼稚。”

　　她皱皱眉，郁闷回复：“你才幼稚，幼稚的人才匿名留评！”

　　幸好下面还有一些诸如“虎摸”“乖~抱抱”“真好”“么么”之类的回复。虽然空洞，却在身畔无人的时候，格外有效地可以安抚人心。

　　她其实，已经渐渐开始依赖于这些温暖的字眼。

　　（三）

　　我喜欢玻璃。玻璃是最美丽的，剔透，晶莹，又坚硬如斯。还有那静默地，藏在坚硬背后的脆弱，使它格外惹人怜爱。
　　小看它？不不，她决裂的破碎会告诉你，她的锋利足以划破所有玩弄她的手指。
　　所以我喜欢这样的玻璃。有很长那么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一直期望这样一种，可以像玻璃一样的爱情。这样的爱，爱的时候，纯洁无暇，澄澈如水，不容半点沙子；分别的时候，满地残渣，映着半抹斜阳，闪耀着成为永远不能抹灭的，心底的疤痕——如此，就谁也不会遗忘曾经的爱了。因为那一定会是，十分深刻的伤痕，当初爱得越纯挚，伤痕越深。
　　可惜我找不到一个人，愿意陪着我一起，炼一块玻璃，一起砸碎。

　　……

　　她听着一首名叫《玻璃杯》的歌，哼着一些五音不全的调子，趁着母亲的外出敲击自己的呓语。

　　他又冒了出来：“幼稚。另外，我不是匿名我是没有注册！”

　　不过这回他顶着登陆的ID名，是“我没有博客”
　　他又冒了出来：“幼稚。喝醉的都说自己不醉，长不大的都说自己成熟。”

　　不过这回他顶着登陆的ID名，是“我真的没有博客”

　　她再次回复：“你同样幼稚的一个家伙凭什么来说这话？”

　　第二日他又出现，回答：“幼稚啊，正是因为我同样幼稚，所以才会见到你感觉见到了同样消沉的败类，恨铁不成钢啊！”

　　很奇特地，她看到后，居然觉得眼眶有些肿胀，鼻子有些酸涩起来。

　　是不是因为，她的确是太幼稚了？

　　那些“抱抱”“么么”“不要难过胡思乱想啦”忽然丧失了以往的魅力。

　　她只注意到七个字，两个字是“同样”，还有五个字是“恨铁不成钢”。莫名其妙地，她一面忽然想哭，一面却又不能自禁地弯起嘴角。

　　这很古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回复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四）

　　铅笔刀的刀片有什么用？
　　薄薄的，凉凉的，轻轻横在手腕上，微微用力。
　　然后我看到，最轻最浅，最重最浓，最矛盾的红和最甜蜜的一抹红，无可逃避。
　　如同那些暗绿的叶，在褐色干枯的布满裂纹树枝间蔓延，遮盖起支离破碎的整个天空，这腕间的红蜿蜒，在毫无所觉的时刻。

　　……

　　她越来越熟练于敲击那些迟钝麻木的键盘，让它们“哒、哒”作响，写下一些不知所云的伤感，堆砌成她的一切。
　　反正，无论她写什么，他都会回复两字“幼稚”。
　　开始她试图努力改变自己的文字，让他回复些不一样的内容。但现在她决定不再去在乎，假如这真的是幼稚的话，那就是吧。幼稚又怎么了？长大了就丧失了最早的纯挚才是最值得可悲的。
　　假如她确实幼稚，那么她情愿就这么幼稚下去。因为只有幼稚可以让她永远像一个孩子一样，蜗居在童年，没有顾忌地吃糖吃蛋糕，不担心身材更不担心牙齿，反正牙疼了以后可以在不依不挠地哭闹，换取一个毛绒玩具来作为必需的安抚。只有幼稚可以让人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不。

　　可是虽然次次不离“幼稚”二字，他的话却越来越多了。

　　“幼稚啊，好端端割腕有毛好玩的！小心不小心得了破伤风，真的翘辫辫了可就得不偿失啦！考虑下还有好多好吃的，你都吃过吗？还有好多好玩的，你都玩过吗？甚至于我说了你这么多次幼稚，你至今都还没反驳赢过，你甘心吗？”

　　她咬着指尖悄悄地笑。
　　这些文字中，碎碎念的内容少了旁人苍白的说教，反而显得有趣生动得多。更重要的是，其中藏着那么一些似是而非的焦急和担心，这让她很满足。

　　有一个人，在真的，关心自己呢！

　　尽管，他说自己很幼稚。

　　咬着指尖，她抑制不住自己的笑，亦如抑制不住自己的泪。

　　（五）

　　其实我挺想问一个问题。
　　比如你是不是单身，比如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不怀疑这缘分是怎样被注定，因为注定是缘分让我有了这些疑问。我只担心有些话问出口，会让你我连朋友也做不得。

　　……

　　她希望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即便是，也没关系，反正，她幼稚，她怕谁？
　　就如玫瑰花是开给所有人看的，可其实她并不在乎那些人是否欣赏她，她在乎的只是飞过的那一只粉蝶是否会为自己驻留片刻。博文是写给大家看的，可其实她求的只是一个人的回复而已。

　　他的回复一如既往，“幼稚”两字开头，仿佛离开了这两个字

　　“幼稚！你如果有这样的念头，不问，难道就还能继续保持着平静和他继续做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回复：“可是我害怕被拒绝。”

　　他说：“如果你不问，就等于你已经替他拒绝了你自己。”

　　她的心“砰、砰”地跳，手指无声地颤。

　　（六）

　　你不来，我不老。
　　一如《流年》所唱，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哪怕冬花夏雪，水月镜花。
　　在所不惜。
　　是否，就是爱情？

　　……

　　削铅笔时，她不小心割破了食指，于是她用中指和无名指费力地按着键盘，只希望尽快地看到他的回复。

　　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矫情，可是她不能自制，还是把这些字按照这样的顺序，码放在了自己的博客里面。

　　首页，一打开，就可以看到。

　　她觉得自己面临一场恋爱，因而她严阵以待，紧张得连脚指头都僵硬起来。

　　恋爱比学习容易。至少不需要学会语数外，理化生，史地政。

　　不必怀疑，说上面这句话的人，要不是一个小骗子，要不就是一个老骗子，或者，就是一个不老不少中不溜的骗子。

　　恋爱比学习难，难上百倍千倍万倍。

　　学习是一个人的事情。只需要一个人，外加一支笔，一把尺子，几本书，许多张草稿纸，就够了。
　　可是恋爱，决不可能自己和自己尘埃落定。它甚至不是两个人，她和他之间就可以搞定的。朋友，父母，甚至不搭旮的老师都恨不得要来伸一腿。

　　怎么会有人，选择用恋爱来逃避学习的辛苦呢？

　　又或者，只是情之所困。

　　困不得生。

　　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因为所有的人都有一颗心，会为遇到某一个人而忽然心跳加速。

　　于是无论再怎样留恋那些可以肆意撒娇耍赖痴痴呆呆的日子，也不得不长大，成熟，学会用微笑苦笑皮笑肉不笑种种扭曲的表情，而非泪水来表达自己心底挥之不去的伤感。

　　他果然很快就发表了回复：“哈哈，幼稚丫头思春了啊，这是谁惹得丫头你春心荡漾啊？”

　　她微微愣住，却大着胆子回复：“你。”

　　真的只是情之所困，无处可逃，只好冒险策马前行。

　　（七）

　　我在等，在耐心的等。
　　等到青苔腐蚀了白石，等到风沙蚕食了青苔，等到时光湮没了风沙。
　　我知道即便我等到海枯石烂，我的誓言也不能在开出地老天荒。
　　可是除了等，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

　　他难得不再说她幼稚。
　　虽然依旧是一句很简单的回复：“除了等，你还可以去准备高考。”

　　她拿起笔，恶狠狠地画了一条圆锥曲线，标注它的长轴，短轴，焦点……

　　他的不回答，胜于一切回答。

　　她是这样认为的。

　　似乎也的确是应当这样认为的。

　　（八）

　　假如你说你没有博客，你一定说了谎。
　　假如我说我不会离开，那么我一定是在学你，说谎。
　　一人一句谎言，也就扯平了。

　　……

　　她留下这些整整齐齐的方块字时，暑假结束了。

　　夏天结束了。

　　雪花一样的，大片大片的卷子成群结队呼啦啦地遮天漫地，用着比秋叶还要嚣张的气势，仿佛势要将红彤彤的国庆灯笼的红也变成卷面上的圈点勾叉。

　　她得不到回复，决定遗忘，遗忘掉以前得到的所有。

　　过往，从不是必需。

　　虽然她依旧感谢，这一个夏天的陪伴。

　　她太在乎这个夏天，所以就一定要忘掉这个夏天。

　　（九）

　　我回来了。一如当初我离开。
　　不带一片云彩，只有些许唠叨。

　　……

　　高考结束，她又归来。

　　遗忘的良药如此有效，以至于当她通过邮箱验证寻回自己的博客密码时，心跳居然依旧如常。

　　荒芜许久的博客也如常，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疏于打理就长满荒草。甚至于一年来，连广告都并不多见。

　　文字生疏，于是只憋出唠叨两行。

　　他居然还在，并且很快就冒了出来。

　　他说：“幼稚的小丫头回来了啊！许久不见，问好。”

　　她浅笑，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毫无犹豫。

　　“愿，一切安。”

　　她这样回复每一条来问候她的留言，无论来自于谁。

　　或许，这已足以。

　　就这样，仿佛那过去的一夏天的所有过往并不存在。

　　就这样，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尾声）

　　不回答，我等你遗忘。
　　我情愿替我自己拒绝了你，再替你拒绝我自己。
　　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我可以看着你幸福，却接受不了不能天长地久的曾经拥有。

　　……

　　他名为“我没有博客”的ID下，不知何时更了一条唯一的博文。

　　她和他都知道，有一个夏天，已经成为一个过去。

　　说不定有一天她和他也会忽然发现，还有一个夏天，正在开始。

　　【The End.The Begi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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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严格来讲，不能算是小说。
只是一些，刻意感伤的文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