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星座》一苇杭之

1、自我介绍

　　九月。闷热。

　　杏左大学里人又开始密集起来了。不仅是因为假期结束老生们都扛箱拖包地回来了，更重要的是那些新鲜的血液——今年的新生们的到来。学校里人声蝉声皆鼎沸。

　　杏左大学本来是所靠理科专业招牌吃饭的大学，因为近年来社会上大学综合化的趋势加强，杏左大学的校长为了与时俱进，响应国家号召，第一次开设了一个文科实验专业——国际商贸法，并从其他大学重金挖了几个小有名气的教授前来教课，希望能为学校向综合化方向发展开个好头。

　　因为是实验班，所以成败难料，实验品便不能过多，还不到批量生产的时候，所以该专业只先招了20个人，可谓实施了流行新潮的小班教育。然而，到了开学的那一天，发现班里还剩12个，还有8个不是出国就是转专业。所以当其他专业的新生还在学长学姐的带领下羞羞涩涩地去报名、找宿舍时，那12个人已成为该专业的元老了。

　　当辅导员来给新生开第一次班会，站在稀稀拉拉十来个人的教室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声音空旷得都有些悲凉。

　　“我叫邢箜，是你们的辅导员。”说着她在黑板上写下名字，“恭喜大家，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大学生了！”说完辅导员甜美一笑，尽量让同学们对自己有个好印象，以后便于管理。在大学，教书不难，无论是讲师，副教授，正教授，都是教完书拍拍屁股走人，潇潇洒洒有派头，还博得一身尊敬；倒霉的是所谓的辅导员，往往是帮着把屎把尿，对一群自以为成熟的小屁孩操碎了心，却招来一身骂名。这个活很少有人肯干，所以学校都喜欢调些好脾气烂好人的在校研究生来接管。而邢箜就是快毕业又想留校工作的研究生，对众人都讨厌的这个活儿她却是甘之如饴。

　　窗外陆续地响起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谈笑，夏日的午后让人满足慵懒。从外头听，各班教室里辅导员们的声音伴着蝉噪絮絮绵绵。“……不比高中，到了大学，你们最先要学会的就是独立和相处，很多人说大学是个小社会，大家尽可以在这个小社会中练练手，尤其大一的时候，多参加些社团活动、比赛什么的，丰富一下自己的课余生活，锻炼锻炼社交能力，不要像高中那样死读书。以后在学习上，生活上遇到什么难题可以来我办公室找我聊聊，我能帮助解决的一定会帮。这是我第一年带班，还是责任重大的文科试验班，我深感荣幸！我现在还在读研三，其实比大家也大不了多少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代沟吧？呵呵，希望能够和你们在四年里相处愉快，亦师亦友，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辅导员灿烂一笑，结束了讲话。台下鼓掌鼓得起劲，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以及貌似以后民主自由的管理的欣喜。

　　然而当辅导员让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下面却沉寂了好一会。大家都还没从高中的束缚式管教中解脱出来，对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举动渴望又抑制。不到两分钟，一个穿显眼大红色几何图案T恤的女孩子风风火火的上去了，利索的马尾甩动着。她站定了之后，先来了个标准的露8颗牙的微笑，然后开始介绍：“大家好，我叫韩石。韩信的韩，石头的石，我觉得自己是和石头一样坚强的女孩，大家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帮忙，我一定倾力解决……”之后又说了自己是哪里人，爱好，联系方式什么的。结束之后，那个叫韩石的女孩子下去了，始终微微昂着下巴笑着，自信又友好。下面掌声……12个人造不成雷动，最多算热情吧。

　　“万事开头难”，既然有了出头鸟，下面的就容易了。男生们都开始坐不住了，一下子冲上去两个，大家都笑了。一个穿白T恤和一个穿粉红格子衬衫的，两人半路定住了看着对方，穿粉格子衬衫的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回去坐下了，穿白T恤的也对他笑了笑，走上了讲台：“我的名字是张子爽，子就是一个了加一横的那个子，爽嘛就是爽歪歪的那个爽，”下面笑。

　　“我擅长篮球，直排轮，在高中同学就送我‘轮子上的流川枫’这一美誉——”下面女生又笑，男生开始嘘。“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我是比较开朗的性格，喜欢交友，更喜欢帮助美女们啦……”在张子爽介绍的过程中一直表情姿势丰富，7个女生（包括研三的美女辅导员）笑个不停，男生们更多的是做狂汗，撞墙的姿势。

　　“好，我说完了。下面有请刚刚那位有绅士风度的帅哥上来介绍吧~”那个粉格子衬衫的男生见大家突然将视线聚集到他身上有些不知所措，尔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走上讲台。张子爽大大咧咧地拍了他一下肩膀，下去了。

　　张子爽并没有说错，那个穿粉格子的男生的确是个帅哥。因为他还没说话，下面的女生已经开始抿嘴偷笑了。“大家好，我姓柳，名摄。”说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柳摄”二字。

　　“哇哦~”韩石小小地起了一下哄，因为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后面的介绍没有什么新奇独特的，可是女生们都听得很认真，特别是星座，爱好和联系方式这些个人信息。桌下已经有人在手机里输下了这些数字。

　　他说完之后，又有女生上去了。仿佛是为了交班得登对，上去的是个该轮到男生暗喜的女孩。窈窕的身材，穿水磨色牛仔带荷叶边的短裙，修长的双腿；上面是内层粉蓝挂脖，外层宝石蓝吊带，丰盈且长的浪漫陶瓷卷，还化了精致的淡妆。根本不像刚刚毕业的高中生的装束，倒像是已经在大学摸爬滚打了一两年的女孩，因此跟座下的其他女生格调上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好，我叫凡天天：平凡的凡，天天快乐的天天。很高兴能够和大家成为同学，希望以后的四年相处愉快。”说完她就甜甜地一笑，下去了。大家愣了一下，是因为介绍的太简单还是没欣赏够就退场，不得而知。照例鼓掌，倒是男生鼓得分外热烈。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上去了，双肘支着讲台：“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谁还记得高三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茅盾写的文章叫什么名字？”

　　下面静了几秒，有一个很冷静的女生的声音答道：“白杨颂。”

　　“哈哈，这位同学答对了！”他站直了身，对大家笑，“那一篇文章呢，就是茅盾先生为鄙人写的颂啦，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他摇了摇手，突然他严肃了起来，“大家好，我的名字叫白杨，是风吹不倒，日晒不枯，雷劈不死，雪冻不亡，保护水土流失，守卫祖国边疆的一棵好苗子！……”

　　下面有个男生在窃窃私语，“我怎么听着这句式这么熟悉呢……？”坐那男生后面一个穿苹果绿娃娃衫的女生噗嗤笑了。

　　白杨介绍完了之后，上去了一个穿素净竖纹白衬衫，下面蓝色中裙的女孩子，披肩长发，蓝色发带，显得很淡雅。“同学们好，辅导员好，我的名字叫吕雏，双口吕，雏菊的雏。虽然有点像，但希望大家不要把我的名字写成吕雉。”说完淡淡一笑。她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好认，就是刚刚回答白杨问题的那个声音，柔和带点冷静。“我是本地人，家住附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所学校比较有感情。我希望以后和大家的友谊就和我跟这所学校的友谊一样，绵长而真挚……”下面安静而不冷场，和刚刚白杨调动起来的热闹气氛是个对比。

　　吕雏下去之后，那个刚刚偷笑的穿苹果绿娃娃衫的女生上去了，她留着刚到肩的中发，夹了一个果冻绿的米奇头发夹。可能是高中一直短发，到了大学想留长的缘故。她看上去有点胆怯害羞，笑得很腼腆。“大家好，很高兴我能成为这个新团体的一员。嗯……大学是个缤纷多彩的世界，我一直很向往好奇……”她说得很没条理性，多数在说自己对新生活新环境的感触，自己的信息也是想起来就说两句，还很喜欢说“嗯……和然后”仿佛是想到哪说到哪，下一句还需要时间来思考。

　　“我介绍完了，”她看了一眼辅导员，微点了一下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来，“哦，对了。”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鞠筱榭”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本来不想写的，但有点复杂怕大家不知道，所以写了，因为字写得太烂了。我叫它鞠式幼圆体。”她笑了笑，下去了。

　　另一个穿浅灰休闲连衣裙的女生接着上去了：“大家好，我叫吕何鑫，吕洞宾的吕，何其芳的何，三个金的鑫——”下面一个男生脱口而出：“‘三个金’是谁啊？”大家哄堂大笑。待他反应过来，自己也笑了，“哪知道她突然不用人名了呢。”

　　那个女生没笑，很老实地道歉：“啊，不好意思。”然后转身把“鑫”字写在了黑板上。结果又一个男生喊了一句：“呀！铝合金啊！”“哈哈哈……”大家又笑了起来。

　　“不是金啦！是读鑫啦！不过以前也有人这么叫错过的，呵呵。”那个女生接着就很规矩得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下，下去了。大家发现，她一着急时，眼睛很大很漂亮。

　　又上来一个男生，不帅，但是干净清秀。碎短的头发，白皙的娃娃脸，个子很高，但是看上去年纪很小。眼睛很清亮，但看人的眼神雾蒙蒙的，可能是因为睫毛太长，有阴影的缘故。他穿一件连帽的条纹短袖衫，休闲长裤，看上去就更像高一的了。他上了讲台后，眼神往下面扫了一下，到刚刚那位惊艳的大美女顿了一下，收回。开始介绍：“大家好，我叫凡瑜，瑕不掩瑜的瑜……”介绍得很普通，也是意识流的一位，说话没有条理和重点。但是很出乎意料的，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和他有些稚嫩的外表混合起来，奇怪又和谐。

　　他下去之后又瞄了一眼刚刚的大美女，看来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又一个女生上去了，剪了利索的短发，有些男孩子气，但是脸型很漂亮，下巴尖尖的，笑起来有两颗虎牙。“我叫默洁，沉默的默，洁白的洁。”又是个声音和外表不搭的，说话很温柔很细。“因为爸爸妈妈都是很自我的人，都想我跟自己姓，妥协之后，就导致我只有名，没有姓了，呵呵。……”她介绍完之后下去了。突然没有人再上来了。

　　辅导员站起来了，“怎么？都介绍完了吗？不对啊，还有两个人没上来吧？”她往下望了望，一个男生站起来了，有点不情愿地走上讲台，辅导员又坐了回去。

　　那个男生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戴着眼镜，竖竖的刺猬头。因此看上去完全不像书生气的那种，而是带点小小痞气的乖。“本来是想没做到先锋，那就当个压轴的好了，没想到好像有人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呵呵，那我就成人之美吧。先说说我的名字，我姓林，叫幼平，幼稚的幼，平淡的平。但是诸位要是以为本人幼稚而平淡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的自我介绍像是事先预备好的似的，一开闸，便滔滔不绝起来。

　　确实，他有一种能把平淡化为精彩的神奇本领，很普通的一句话，他能通过口气，神态把它说得听上去极具趣味，大家大笑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仿佛是看到观众的反映后满意的导演。他的自我介绍很长，但是不乏味，看得出来，他的口才以后在校园里应该能艳惊四座。

　　林幼平下去之后，最后一位迟迟没有上来。温柔的辅导员悄悄翻了个白眼：“还有哪位同学没介绍？不用害羞，大家都说过了嘛，快点上台吧！”依然没有动静。辅导员拿出一张纸：“那我点名了哦！”扫了一眼名单，“谢天？谢天是哪位同学？”

　　从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男生，一脸淡漠，瞥了辅导员一眼。“大家好，我叫谢天。”他又坐了下去。

　　谁都听出来，那句大家好冷冰冰一点诚意也没有，于是大家都觉得很不好，很多人蹙着眉小声议论，这人怎么这样啊！牛什么牛啊，真恶心。“这人怎么这样啊！”是女生的议论，男生的议论是：“牛什么牛啊，真恶心。”

　　林幼平长了一张利嘴，便半开玩笑地说：“这位老兄，我可是把压轴的大好机会留给了你啊，你不用这么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吧！哈哈！”大家跟着笑。

　　谢天又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第一，我不是你老兄；第二，我没打算上去；第三，压轴是倒数第二的意思，恭喜你，心愿已达。”

　　教室里突然间静得可怕。

　　“你什么意思啊你！”林幼平脸上十分挂不住，腾地站起身，立马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两个男生拉住了。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辅导员很是头疼，怎么十二个人的班也能出问题少年呢，“大家先回宿舍吧，下午五点半去宿舍楼下领军装，明天早上六点军训别忘了。解散吧！谢天，你跟我去一下办公室。”

　　一阵桌椅拖动的声音，大家都陆续出去了，林幼平出去时回望了谢天一眼，哼了一声。谢天依旧一脸冷淡无谓，跟着辅导员去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