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夜来信》璇枢星

18、根正苗红

　　傍晚，孔妤照王玮琬给的吃饭地址去了满庭芳的包厢。

　　推门进去以后，就看见韩雅昶坐在圆桌边，一手抽着烟，一手把玩着他那只黑色的镶钻打火机。

　　见她进来，他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包间里有一扇窗户，他就逆光坐在窗下，迈开长腿，上身穿件黑色皮夹克，打底一件墨绿色的Polo衫，长腿迈在桌肚里，被深蓝色的格纹西裤裹着。

　　俊逸的脸跟纤细的脖子透着冷白的光。

　　初看如山似塔，一身正气。

　　再看眉眼跟唇角边又噙着深邃的玩世不恭。

　　到底是个出身富贵又根正苗红的纨绔公子，坐在这平民化的中餐馆里，是如此格格不入的扎人眼。

　　孔妤推门进来的时候，韩雅昶正在跟罗立峰聊今年美国新出的军用机种。

　　见孔妤来了，傻站在包间门口，一动不动，他闲闲掸了掸烟，另一只手拉开他身边的靠背椅子，目光肆无忌惮的朝孔妤看去，示意孔妤过来，坐他旁边。

　　孔妤愣了一下，小声嗫嚅道：“对不起，走错了。”

　　孔妤事先完全不知道韩雅昶在这里。她觉得她肯定是走错了。

　　孔妤慌乱的退了出去，看看包间的门牌，雅韵六号，对了对王玮琬在微信上发给她的信息，发现没错，就是这里。

　　王玮琬事先也没告诉她今天在这儿吃饭的有谁，只说了今天何屿请客，孔妤必须得去。

　　孔妤来之前在上选修课，王玮琬没跟她一个课室。

　　王玮琬下课后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了她就餐地点，让她先过去，她跟何屿跟着就到。

　　见孔妤走到门口又退出去了，还有韩雅昶看孔妤的样子，罗立峰喷了一口烟圈，轻车熟路的猜测道：“你说你这人，又到处留情了吧，看把人家姑娘吓的，见你跟见了鬼似的。”

　　孔妤适才那模样像是一头撞进蛛网后，拼命挣扎逃生的细小昆虫，惶惑的要将自己从韩雅昶身边抽离。

　　“说什么呢？”
　　韩雅昶把手搭在身边那只绒布靠背椅上，那是刚才他给孔妤准备的位置。

　　他懒懒的说，嘴角有一丝惊喜的笑意。

　　他没想到，今天在这破小馆子里吃饭，还能遇上个惊喜。

　　“是搭过了，还是没搭上？”罗立峰虚心求教女人缘好得离谱的韩雅昶。

　　“你猜。”韩雅昶故作神秘。

　　“你这真可以啊。”罗立峰掰手指，替他数，“让我算算，从咱俩认识到现在，换多少个了？”

　　“咱俩是同一年进航校的，那时候一来你就有女朋友了，报到第一天，还是女朋友帮铺的宿舍床。过了没多久，这个铺床的就换了。

　　换的是空乘专业的系花，每次下大雨她就撑伞陪你到操场上练体能，自己淋雨也要给你遮头，真怕你被淋坏。

　　没隔多久，又换了，换的好像是个跳古典舞的女明星，身材依然是前凸后翘。

　　下分院那年又是跟京航一个姑娘，那姑娘有点蛮，闲着没事还跟你比开夜航线，谁技术好。

　　结果去美国考仪照那年，在机场来送你的人又是另外一个学考古的大家闺秀了。

　　后来从美国回来去飞翼航空开过一阵模拟机，一组有个中俄混血女飞行员，天天跟你一起泡夜店。

　　然后这些还是我走马观花，惊鸿一瞥亲眼见过的，我没见过的，还更多……他妈真数不完了。”

　　罗立峰觉得韩雅昶的这些撩妹情史简直罄竹难书了。

　　罗立峰认识他不过才五年，马马虎虎算一下，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不得不说，公子哥的情史确实挺丰富，丰富到刚才那个姑娘推门一见他就跑。

　　快跑，这是韩雅昶。

　　对他寄真心，真心必负的韩雅昶。

　　听完罗立峰细数他的风流往事，韩雅昶眉眼微敛，很不以为然的表示：

　　“都是哪跟哪，我什么时候交过女朋友了？我大一报到的时候谁帮我铺的床？我开模拟机的时候又遇到过什么混血女飞，我又跟谁天天一起泡过夜店，别瞎抹黑我，我怎么都记不得了。”

　　罗立峰随便逮一个提醒他：“你高中同学，现在在清华读建筑硕士的那个给你铺的床。人家怕你这样的公子哥睡大通铺睡得不舒服，亲自来给你铺床。”

　　“好像是。”韩雅昶这才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眯眼问，“叫什么名字来着？结果床铺得烂透了，我睡着特别不舒服。”

　　罗立峰齿寒，狠狠训他：“他妈你交过的女朋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后来主动勾你那个系花，我倒还记得名字，人家现在在飞翼航空是飞行六部的部花了，内部杂志封面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一堆人上赶着追她呢。她叫刘嘉怡。”

　　“行，别跟我科普了，什么加一加二的，谁长什么样，我都忘记了。系花校花年年有，围我身边的特别多。”

　　韩雅昶重新点了支烟，再次把长手搭向左边那只靠背椅的靠背，“还嫌我不够吓人呢。等会儿被你吓得不敢进来了，你把人赔给我。”

　　孔妤站在包间外面，已经给王玮琬打完电话了，也听见了韩雅昶跟罗立峰在里面说话的每一句。

　　她都知道了，今天不是何屿请王玮琬跟她吃饭，而是何屿请韩雅昶吃饭，其它人都是陪衬。

　　孔妤没有走错，就是在这个包间。

　　何屿跟王玮琬现在去买招待韩雅昶的礼品了。

　　孔妤不知道要不要留下来吃这顿饭，站在包间外的走廊里，犹豫不决的等。

　　湘菜馆场地并不大，走廊有点窄，几个传菜员端菜的时候，就一直从她身边紧挨着路过。

　　“美女，来，让一让了喂。”

　　“美女，看着，小心烫着。”

　　“美女，美女，快让开！”

　　有一个传菜员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姐，眼睛不太好，端着一盆沸腾的水煮鱼，没看清孔妤站在那里，差点将手里那盆滚烫的菜汤泼在孔妤身上。

　　“啊呀，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呀。快让开，小心啊啊啊!”

　　孔妤回头，惊恐的看到对方端着个大盆子，就要脱手甩在她身上。

　　一只长手及时将她拉入了雅韵六号。

　　铃兰花的香气飘向韩雅昶的鼻尖。

　　他拉她的时候，她一点防备都没有，重心不稳的倒在他胸前。

　　他垂眸看她，她惊慌的睁眼，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怼她莹润的眼睛出现。

　　孔妤吓得脸一阵白一阵红，条件反射的从韩雅昶的手中挣脱。

　　两人在包间门口错开而站，孔妤敛了敛自己散落的头发。

　　“站外面傻等什么呢。就这儿。”韩雅昶告诉孔妤。他神色平定，说话语气熟络。

　　如同已经认识了孔妤很久。

　　“何屿他们马上就来。你给我进来。”领略到她似乎又想逃，他口吻刻意加重。

　　“我……我没看到他们，不确定是这里。”孔妤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站在门口等。”

　　“傻。”韩雅昶吐出一个字形容孔妤。

　　这话说完，孔妤连耳朵都红了。

　　他对待她的方式，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他坐在里面，将身边的位置虚位以待许久，她却迟迟不来。

　　他终于没了耐性，径直走出来，拉她进去。

　　罗立峰坐在不远处的桌边，对这两人察言观色，感到了有浓烈的化学反应在他们之间发生。

　　这一次，罗立峰感觉自己好像不用帮韩雅昶记住这个漂亮姑娘叫什么名字了。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何屿的同学？”罗立峰问。

　　“我是。”孔妤说。她纤细的手按住肩头一个miumiu挎包。

　　今天她还是只化了淡妆，扎了个半丸子头，穿了件蜜桃粉的无袖及膝洋装裙子。

　　裙子的正腰部有一片树叶形状的镂空，微微露出紧实的小腹，白腻腻的，手里拿着一件灰蓝白的牛仔外套。

　　笔直的长腿套在一双有流苏的米白中统牛皮靴里。

　　她是从传媒大学的教学楼赶过来的，下午出了太阳，天气有点热。

　　江浙一带的春秋总是短暂。
　　天气一眨眼就热了起来。

　　半路上，她买了一瓶冰冻柠檬水，现在手里还拿着。

　　她以为今日就是跟何屿、王玮琬随便吃个饭，也没盛装打扮过，做的就是日常的装束。

　　没想到，会遇上韩雅昶跟她同桌吃饭。本来不觉得自己装扮得不好。现在这儿有韩雅昶。

　　孔妤觉得自己今天穿得丑死了，穿什么蜜桃粉，那么娇。

　　虽然自感丑死了，还是被他拉到他身边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南航的教官罗立峰，何屿是我跟韩雅昶的学生。”罗立峰起立，迎接孔妤。他这人，没架子，还挺好。

　　“我叫孔妤。”孔妤对罗立峰礼貌的鞠了个躬，“罗教官好。”

　　“你没走错。就是这里，快来坐。”罗立峰告诉她。

　　孔妤迈了两步。

　　韩雅昶站在她身后，罗立峰冲他使眼色。

　　罗立峰算是看出来了，韩雅昶这不是搭过了，是还没搭上。

　　新鲜了，往常都是女人主动倒贴，今天来一个到了门口不进来，韩雅昶专门起身去给拽进来的。

　　孔妤捡了个隔窗户远，也就是隔韩雅昶远的位置坐下。

　　罗立峰将菜单递给她。
　　“来，女士优先。”

　　孔妤不接，“今天主要是请你们吃饭。罗教官，你点吧。”

　　罗立峰笑这姑娘怎么这么不大方，不像是以往被韩雅昶看上的那种。

　　罗立峰朝韩雅昶看去，“要不我们韩公子点？”

　　“还是我来吧。”韩雅昶接过菜单，懒散散的坐着，收紧眼角看了看，接着，就招呼服务员进来，几乎是菜单上的一切条目他都点了，也不问罗立峰跟孔妤的口味，一古脑的点菜。

　　满庭芳是间老式湘菜馆。

　　开在大学城的十里路上很多年了。

　　每一届的学生们迎新跟毕业聚餐都到这里来。

　　老板是湘城人，听说最早是跟老婆在大学城外拉三轮车卖盒饭发的家。

　　现在生意做大了，也不更新一下设备，好多地方都用APP点单了，这里还用老式纸菜单。

　　“行，就这么多。”韩雅昶终于点完了。

　　服务员小伙子见他们就三个人坐着，全都是纤瘦型身材，肯定吃不了多少，友情提醒：“哥，你们就三个人，点这么多也吃不完啊。”

　　“你甭管。”韩雅昶说。

　　他小时候跟着他爸韩煜林，在京北上的部队小学，普通话有时候还夹带北方口音。

　　来自重城的孔妤听着那个用得精简的甭字，品出了故家子弟挥金如土的味道。

　　再看一看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机跟烟，再联想一下方才她等在外面等到罗立峰跟他的谈话，也就懂了。

　　他的确是来自余泽怀他们那个阶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