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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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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芯先是收到了远洋集团的录用通知,那一日,张爱华礼貌地问她周末能不能去临市出差?
关芯一愣,她家就在临市,且她正巧也需要回家,只是不知道与工作是否冲突。
“不妨事。”张爱华说,“是去当事人的户籍地调取材料,让周少爷与你同去,事情不多,当日来回即可。”
关芯于是答应了下来,同时委婉地想张爱华说了求职意向。
张爱华一愣:“真不考虑留在律所工作?钱主任很欣赏你,说不定能够传授衣钵……”
话说三遍已经嫌多了。
关芯只是礼貌地笑:“人各有志。”
张爱华于是不多说了,只拍拍关芯的肩膀:“有空常回来看看,看来这一单是你最后一班岗了。真巧,也是周少爷最后一班岗。”
周展鹏也是时候该出国了……
周末时候周展鹏开车来接关芯,他意气风发,一副旧日已去,未来可期的样子。
也是,周展鹏根本就不适合早九晚五的工薪日常。连出庭他也满身香气或者酒气……张爱华不止一次摇头,碍于颜面却无法批判。
所以,能够不上班,美其名曰继续接受教育,能不让他满心愉悦吗?
周展鹏的开心溢于言表,驾驶一辆大宝马,穿一身低调的镭射潮服,戴了个帽子,一点律师的正经样子都没有,十足十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公子。
反而关芯,穿着得体的黑白连衣裙配风衣,马尾高高扎起来,非常靠谱的样子。
周展鹏戴着墨镜开车,边问关芯:“周六派出所可以开证明,估摸着半天能搞定……你怎么说?我打算顺便度假,听说临市附近有度假圣地……是温泉汤还是什么的?”
关芯问:“报告周一开庭要用,来得及?”
周展鹏无所谓地耸耸肩:“传真回去不就得了,反正只是佐证……”
关芯点点头:“我家就在临市,我回家一趟。你什么时候回本市?方不方便回去时候把我捎上?”
周展鹏算算时间:“没问题。”
***
关芯的家在临市市中心的筒子楼,筒子楼已经很破旧了,采光也不好,外立面也漏水,读书时候关芯就曾不止一次想过要带着母亲搬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孤儿寡母谈何容易?
关芯临到家门口才打电话给母亲,问妈妈是否在家。
张珊惊喜交加地开门,接过关芯手中的背包,把人迎进家门:“怎么回来也不起早说一声?啊?都没有买菜,你要不要吃云吞?给你下碗云吞面吃?”
关芯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就是怕你忙才不跟你说,且是工作之余,不知道具体行程……妈妈,我好想你啊。”
关芯忍不住弯腰搂住母亲,好奇怪,早先觉得母亲高大健硕,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小老太婆?
张珊反手搂住女儿:“怎么越长大越小了?怎么?还想变成妈妈怀里的小婴儿不成?”
关芯张张嘴,怎么才能对母亲说呢?
她决定还是先吃了云吞面,然后一丁点一丁点地告诉母亲。
知女莫若母,反而是张珊先开口,她笑眯眯看着关芯将一大碗云吞面都吃干净,又倒了一杯水给关芯,这才问:“有什么事情想同妈妈说吧?”
“是。”关芯正襟危坐,“事实上应该很正宗地同妈妈讲的……我快毕业了,同时也做了非常郑重的人生决定。”
张珊的腰杆也挺得笔直,她在临市一中做老师,多年的教学习惯让她对待女儿也像对待学生:“但说无妨,我们一起探讨。”
关芯于是深呼吸一口气,才道:“我决定在本市工作,事实上,我已经收到远洋集团的录用通知,毕业后即可到岗。此为一。”
张珊点点头,给关芯添一点茶水:“这是好事情,多年苦读,不就为了一份工作吗?苦一点累一点都不要紧,靠双手吃饭就行。”
“然后就是,我想留在本市。”关芯这话说得有点艰难。
她也曾经同母亲畅想,等学成归来就在家乡找一个工作,公务员也可以,高新区的厂区也可以。临市虽然比不上北上广深,但也是东部比较发达的城镇,总不至于活不下去。
关芯也有自信,即便在小城市,她也能够凭借努力改善母亲的生活。更要紧,总不能让寡母一个人守在清冷的家里面。
父亲过世,算算已经十余年。
张珊的手顿一下,她忽然明白女儿那一句“留在”的意思。
她打算舍弃这个曾经的家,和成长的小镇,她打算留在大城市里面,在那个高楼林立、遍地黄金的地方嫁人生子,且渡过自己的人生。
是不是,太早做出决定了呢?
是不是,年轻人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呢?
是不是,没有经历过的新鲜感压倒了一切呢?
曾经,关芯躺在她怀里说要在小城过一辈子都时候张珊没有当真;现在,关芯一本正经地说要去本市的时候,张珊也一笑置之。
她只说:“以后都事情,还是以后再说,没关系的,到时候你怎么决定,妈妈都是支持你的。”
关芯眼睛亮晶晶的,她忽然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我是不是不是一个女儿?我会不会让你失望啊?我其实很害怕。”
张珊不知道今天关芯是怎么了,她多愁善感的不像她,事实上,很多事情中关芯有自己的判断,她是那种仅仅因为尊重才同你商量的人。
她并不是寻求帮助,她的“商量”更多意义上是一种委婉的通知。
张珊深谙沟通的重要性。
她和颜悦色:“芯芯,怎么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同妈妈说的。妈妈支持你,不论什么事情,都是这样。”
关芯艰难地咽口水,只觉得嗓子疼,连声音都是从腹腔里面挤出来的。
“妈妈,我恋爱了。”她说。即便再不知道怎么同母亲开口,但是她想,一段关系的曝光,应该从最亲近的人那里开始吧?
张珊看向关芯的眼神变了一下。她听见自己问:“哦?真的吗?那恭喜芯芯了。是……怎么样都男孩子呢?”
然后,她看见原本端坐在她面前的关芯,忽然站起来,她缓缓地跪在自己的面前。
后面的话,张珊听得支离破碎,她的乖女儿说什么?
她说,她很好,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唯一不好的也不是她,可能是我。
她甚至不由自主开始流泪,她说:妈妈,她不是男孩子,她是……一个女孩子。对不起妈妈,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弃她。我不会……
张珊再听不见后面关芯说什么,她只记得她心口堵了块石头,她一言不发地把关心推出门,她忽然像是明白了。
先后顺序不对——关心今天说了三点,一二三,先后顺序和重要程度完全成反比。
她应该先是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然后她决定追随她留在本市,最后才是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基础上找到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
好,真是她的好女儿。
张珊忍不住浑身颤抖,好女儿啊,一声不吭地运筹帷幄,将所有事情都敲定了。
她什么都决定了,什么都落地了,才堪堪地跑过来“通知”她。
张珊忽然很疲惫,她做了三十年的老师,自诩在本地小有名气,也有慕名前来找她求师问教的。怎么,她好像在养育女儿这件事情上最失败?
失败地养成了一个为所欲为的、心无半点敬畏的狂狷之女。
张珊难过极了,也彷徨极了,她看向屋子角落里亡夫的遗像。
“关育澜,你告诉我怎么办?你怎么在天上保佑你的女儿的?你就是这样照料她的?”张珊泪如雨下,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关育澜,我不过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已经够淹死我的了;现在呢?你女儿是个同性恋啊,你让她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
***
关芯站在门口。
邻居阿姨吃好晚饭出来倒垃圾,看见关芯石头人一样站在门口。
吃了一惊,问:“芯芯啊?怎么回来不进去?没有带钥匙吗?要不要来我家里坐坐?”
关芯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张珊没有打算开门让她进去。
关芯深呼吸一口,对邻居阿姨笑笑:“我还要赶回单位去,我妈妈一个人,您有空都找她聊聊天……”
关芯给邻居微微鞠了个躬,她在熟悉的小镇市中心走了几步,无意识间,已经来到了火车站。
关芯买了火车票回本市。
她想,不应该这样着急的,应该找一个好时机,一点点地铺垫,好好地同母亲说。
只是,她等不及了。
奚愉卿曾问:我就这样见不得光。
她第一时间反驳:不。
然后,这件事情就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口,她不想这样下去了。
所以,一切都那样自然而然,又平铺直叙地发生了。
她甚至怀疑,怎么就那样脱口而出了呢?
奚愉卿发来短讯:“还在临市吗?什么时候回来?高铁?要不要我去接你?”
关芯坐上回本市的高铁,她想:在过一段时间吧,三个月或者半年,然后带着奚愉卿再回来一趟。
让母亲知道她是这个怎么样都人,也让母亲好放心下来。
只不过,她没想到她人还没抵达本市,先接到邻居的电话。
“关芯啊,你在哪里啊?你妈妈晕倒了呀,你快点回来呀。”
关芯还没有抵达本市,中途换乘又奔回临市。
她脑子极速转动,越紧张,越清晰——这个时候叫来奚愉卿无异于火上浇油。
关芯摸索着手机通讯录,打通了周展鹏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