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千顷》二弄

1、上

　　‘从前，有一位小姐。
　　有一天，她上街玩儿。
　　然后，来了个小王爷。
　　他就把她抢走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在这里给你们讲故事啊。’

　　他从外面回来，进了内院就看见她跟一群小毛头坐在廊上。
　　靠着柱子摆着腿，手上一碟蜜饯枣子。
　　远远地大约是瞄见他了，腿就一寸一寸收了下来。

　　几个小孩作揖向他问完好，便散开玩去了。
　　她在心里笑，还是这么不受人待见…
　　他伸手往她碟子里捻了一颗枣，‘在这干什么。’
　　‘大晴天的，闲着也是闲着，摆龙门呢。’

　　‘还讲那王爷抢小姐的故事呐？’
　　他身后有小厮插了一声。
　　她笑着不说话。
　　他便侧过身看身后人。
　　那小厮原本就悔自己多嘴，现下也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她上来拉他袖子，‘说了是故事嘛。’
　　他瞟一眼，她先前拿零嘴粘的全污在他衣服上了。
　　捉过她的手，拿帕子细细擦干净了。
　　‘都要用膳了，还贪这些。’
　　那边有下人过来接了她手里的碟子。
　　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这一日，有帖子递进来说她家乡来人。
　　过了两天，却是原先一个和她处得甚好的远房表姐。
　　只是后来嫁人了就断了音信。
　　她正从宫里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跑到大堂去了。
　　他在后面叹息，这么多年了也改不了毛躁的性子。

　　两个人见了，话没说上几句先红了眼眶。
　　各自细细打量变化，昨日垂鬟历历在目。
　　她一身华服又兼珠钗繁琐，便拉着表姐回房。
　　一边换装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表姐站在她身后，笑着帮她卸下头上物什。
　　‘你从前在外面野惯了，在那里受得了吗？’
　　她知道表姐指的是皇宫大院。
　　‘她们都知道我是乡下丫头，小地方来的。
　　偶尔粗憨一回，倒还引做乐趣呢。’
　　她眨眼弯眉，乐颠颠透着狡黠。
　　表姐噗哧一声笑开。
　　‘你当年的婚事，也算这京城一大盛事了。
　　神仙一般的瑞王爷，偏偏娶了个土财主的女儿。
　　而且居然这么多年都没纳妾没休妻。
　　民间有句话，宁进瑞府门，不上皇帝床。’

　　她让婢女打了水净了面，这才舒一口气。
　　‘其实她们也都是日子无聊闹的。
　　男人就那么一个，又这不许那不许地管着。
　　她们自个不斗斗趣还不得闷死？’
　　在梳妆台坐下了，把梳子递到表姐手里。
　　‘诶，你像从前那般给我梳个头吧。’

　　‘你男人不管你？’
　　表姐接了梳子，先给她顺发。
　　‘他管他的，我做我的。’她一脸不驯。
　　‘你啊…我从前就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了你。’
　　表姐摇头无奈轻笑，手下已经绕了个髻。
　　‘嘿嘿，谁让他那时自己送上门来的。’她笑得小人得志。
　　‘这大约就叫虎落平阳被犬欺罢。’
　　‘你才是小狗。我们是姻缘天注定！’
　　‘好好好，看看我手艺退步了没有。’
　　表姐揽正了她的肩对着镜子。
　　‘…你怎么还给我梳的出嫁前的发式。’她默。
　　表姐也这才发现居然是未婚少女的肖髻。
　　‘顾着说话，一时就惯了手。那我重新梳过吧。’
　　说着要拆，她抬手拦下了。
　　左右侧首照了几回，喜滋滋地道。
　　‘偶尔这么一回也不错，就这样吧。’
　　表姐也随她，只调笑，‘都是做娘亲的人了…’

　　一会有下人递话进来，王爷问是不是在房外小厅单摆一宴。
　　‘他可真是了解你的性子。’知道她这个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嗨，都老夫老妻了么。’转身交代了菜式。
　　‘府里有一个灶房师傅，是我们那请来的。
　　你在外这么多年，现下可以尝尝家乡菜了。’
　　说完嘻嘻笑着拉了表姐的手去外厅。
　　‘我们俩喝着小酒，吹着小风…可惜没人唱小曲儿。’
　　表姐一时没忍住，手里的茶差点洒出来。
　　‘你还惦记你以前那作威作福的日子呐？’

　　‘遥想当年，我没事领着一群狗奴才上街去调戏一下良家少男…’
　　‘嘿嘿，最后不是掠了个王爷回来吗。’表姐笑得乐不可支。
　　‘其实按说他武功也不差，不知那时被迷了什么心眼。’
　　这个问题困扰她多年，自己想不通又不好意思问他…
　　‘不是说正巧中了歹人的迷药吗？’
　　‘什么迷药！那也得近得了他的身啊。’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警觉性不是一般高。
　　‘咳，这么说，难不成真是看上你的美色了？’
　　‘…美色俩字都要哭了。’她不以为然。
　　表姐不做声了，真是损起自个来都不带含糊的。

　　俩人用完膳，又边逛园子边说了些话。
　　她领表姐到了一处院子口，‘去看看我家囡囡。’
　　大约是有下人进去通报了。
　　还没到外屋，里面跑出来个粉团子般的小娃。
　　见了人也不停，就直直冲进她怀里了。
　　她搂上来，蹭一蹭小娃的脸颊，‘叫姨。’
　　那小娃从她怀里下来，拉着表姐的手。
　　圆溜溜一双大眼睛瞅着表姐，笑得甜，‘姨。’
　　表姐看着欢喜，掏了块玉佩出来。
　　‘这是我的见面礼，莫嫌弃。’
　　那小娃接过来，揪下发辫上的珠饰。
　　‘这是我的回礼，您也莫嫌弃。’
　　表姐被逗乐了，欣然收下。
　　‘你可赚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在一旁打趣。
　　‘诶，我那也是仔细着挑的。普天之下独二无三。’
　　表姐回得一本正经，‘你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那可怜的娃，这会肯定在书房里给他检查功课呢。’

　　‘娘。’前边脆生生一道小男孩喊声。
　　三人抬头看去，小男孩正迈出门槛往这边来。
　　后面跟出来个人，正是他。
　　‘进屋里来罢，何苦这许多人门口站着。’

　　月光下，他看着她有一丝恍然。
　　清汤挂水垂落髻，仿佛倒流回那日熙攘街头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