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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呜,牙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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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瞧得满意了,将小孩从腿上抖了下去。
他龇出寒光闪闪的大白牙,得意道:“说呀,说呀,你去说呀。”
说完,又立刻威胁道:“你敢去吵人,老子就敢打断你的狗腿!”
二狗子,二狗子噤若寒蝉。
真的十分会看眼色了。
装样儿!陈二轻飘飘睇了他一眼。
他取了腰间水囊,把粥碗又仔细冲洗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取下药罐,将药倒进碗里,放在窗台上等凉。
二狗子就这么,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
可怜,委屈,弱小,无助。
饥寒交迫的小童工,用无声的眼神,拷问着男人试图骗白工的良心。
陈二啧了一声,不再逗小孩,从怀中掏出一个馍,随手丢给了二狗子。
然后扬了扬下巴,指着冒着热气的药道:“赶紧吃,吃完了把药端过去,喂完了,老子就再给你一个。”
香香软软的大米粥没了,二狗子敢怒不敢言。
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他手慢脚乱接住陈二的酬劳,惊喜的发现,他给的馍馍还挺大的。
二狗子满意了。
他双手紧紧抓住馍馍的两边,迫不及待的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一口。
咯噔一声,小孩,小孩不由捂住了嘴巴,就有些懵。
满口小牙,磕得生疼。
陈二藏在大胡子里的唇角,十分可疑的抖动了一下。
他也摸出来半块馍,拿在手里,倚着小窗口,慢条斯理的啃着,时不时朝大堂里瞅两眼。
这是边伍行军专用的干粮,一个就有男人的拳头大小,做得十分紧实干巴。
他们不训练时,一个就很能饱肚子了。
五六岁的小孩子,连吃两天完全没问题,可比大米粥实在多了。
陈二在心底哼笑,便宜这小崽子了。
二狗子抬眼,看了看男人手中的馍馍,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馍馍,一样一样的。
就特别疑惑不解,为什么他就吃不动呢?
小孩偏了偏头,看陈二藏在大胡子里的嘴巴一张一合,喀叽喀叽的,吃得格外欢快。
他不服气的,把嘴巴张得老大,上下颚用力一合,一口咬下去。
嘎嘣一声,他猛地捂住嘴。
半晌,才哆哆嗦嗦,张开小手,掌心赫然是两颗带血丝的小乳牙。
小孩撇嘴,呜呜,想哭。
他红着眼睛,一脸呆滞的,仰着茫然的小脑袋,看向高高大大的凶神恶煞。
凶神恶煞面无表情,只是,脸上的肌肉,好像在特别可疑的抖动。
二狗子不禁咬唇,不行,忍住,不哭。
坏人不会在意,还会偷偷看笑话。
他连连呸呸,吐出嘴巴里的血水,然后一只手抱着干馍,一只手紧紧捏着小拳头。
默默抡起小胳膊,抹去眼角痛出来的泪花花。
水洗过的大眼睛,格外天真,睁得老大老大的,狠狠瞪着陈二。
就,圆溜溜的,奶凶奶凶。
陈二噗嗤笑了,根本没想忍,还恶意的笑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就,炫耀意味十足。
缺了两颗大牙,疼得不行不行的二狗子:......呔~哎~哎~哎~哟!
气煞小孩也!这个狗男人!
陈二哈哈笑完,伸出手来,“给我,下面的牙要丢到屋顶上,以后新的才不会长歪。”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也该到了换牙的时候了。
二狗子没料到,凶神恶煞竟会如此好心。
他呆了下,抓着牙齿愣愣的递给他,有些懵的说道:“可是,这不是我家的屋顶呀。”
陈二顿时无语,干脆递回去,“那你拿回去扔你家屋顶上?”
二狗子摇头。
二狗子没有家了,他的家,早被大伯和大伯娘他们抢走了。
他有些难过,眼睛又湿了。
低头不作声的,把馍凑到嘴边,然后小口小口的,小心抿着。
用唾液润湿面皮后,拿两侧的板牙,一点一点的啃磨,磨着磨着,意外磨出了一点麦子的清甜味儿。
二狗子疑惑了一下,伸出小舌头,仔细舔了舔嘴巴。
又啃了一口,认真回味了一下,甜的!
小孩儿惊喜不已,犹自带着水光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跟雨后荷叶上的水珠一样可爱。
他一口一口,满足的舔巴着馍,瞬间就忘掉了,那点才起头的离家的愁思。
陈二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不觉摇了摇头。
他嘴里叼着馍,手上上下下,掂着那两颗小乳牙,慢吞吞的,退出了廊下。
寒风呼呼的吹,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到处都是一片纯白。
二狗子像个小尾巴一样,一脸紧张的跟着陈二。
跟着他,哦不,跟着他的牙,在土地庙的大门口,走来走去。
直到陈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把他的下门牙半点不差的,扔到了土地庙的屋顶的最高处。
小孩立刻眉开眼笑。
然后,就看见了正堂里,那座长胡子土地神像。
他双手捧着馍馍,弯了弯眉毛眼睛,笑嘻嘻道:“土地公公会保佑我的。”
阿爹阿娘也会保佑我的,所以,不回家也没关系的。
二狗子这么想定,立刻就又高兴起来。
坐在炉子旁的大木头块上,晃荡着双脚,无忧无虑的,一心一意的,啃起了自己辛苦挣来的早食。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白乎乎的太阳,到头顶还早着呢。
嗯,这就是癞子爷说的,大户人家才会用的早食吧。
在村里时,大家都是一天两顿,太阳在头顶的时候,和太阳落山的时候。
可不兴吃三顿,所有人都会说,那可太败家了,又不是城里人。
二狗子听出了那些话语里的嘲讽。
不过因为年纪小见识少,并不能品味出其中的酸意。
他瞅着手中的馍馍,举着自己的小拳头比了比,又比了比自己瘦巴巴的小肚子,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想,只要我高兴,我还能午食晚食,一天三顿,吃得饱饱的。
在家的时候,人人一天两顿,他一天一顿。
有时候,还可能吃不上。
反正二狗子是知道的,大伯娘就是故意的,每天早早就把他赶出门去打猪草,好不给他早饭吃。
家里米面不够吃的时候,大伯娘还会躲在屋里,偷偷给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加餐。
阿奶每次发现,都会骂败家娘们,骂得可欢了。
可他小堂弟,也照样吃得很欢啊。
他早就想像小堂弟一样,当个一日三餐的城里人了。败家就败家,只要能让吃饱就行,哪怕一天也行。
这个他死前最想实现的愿望,今天就能实现了呢,二狗子忍不住嘻嘻笑出声。
小孩儿开开心心的望着陈二,笑眯了眼。
他忍不住在心底盘算,待会儿再得一个馍馍,他的临终遗愿,就能实现两次了呢。
真幸福啊,他看着陈二,笑得更开心了。
陈二:......莫名其妙。
他一个大男人,是完全不懂小孩子心思的,也懒得理会。
只是看云气又在聚拢,天似乎又要不好,他忙将剩下的馍一股脑塞进嘴巴。
三两口嚼完,取下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还酣畅得打了个大嗝,把一旁的二狗子吓得屁股悬空,差点掉下地来。
他仰头望着陈二脖子上滚动的粗壮喉结,突然也觉得,他的喉咙好干哦。
小孩儿就低着小脑袋,在地上到处找了找,然后扭着小身子,在墙边团巴了一把还白净的雪,就往嘴里塞。
呼啦一颗石子飞过来,精准的打在他手腕上。
小雪团儿,被打掉了。
陈二倚在窗边,懒洋洋斥道:“不许吃雪,老子可不会给你钱买药吃。”
他摸着药碗,在心底哼唧,又不是钱多烧得慌。
老子的钱,今后起,都是我媳妇儿的,像老子这样的好男人的钱,只有老子的媳妇儿,才能花用。
二狗子摸着被打痛的手腕,眼睛含着泪,嘟着小嘴巴,委屈巴巴道:“我渴。”
小孩不觉带上了撒娇的语气。
大概是觉得,他们两人都是一起扔过门牙的关系了,还有投喂的关系,可以说是很亲近了。
又来?被亲近的陈二却想,给你个梯子你咋不上天呢?
他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水囊扔给了二狗子。
啊,小孩子就是麻烦,嗯,加个补注,别人家的。要是他媳妇儿给他生了小孩儿,那当然就是宝贝了。
陈二一面喜滋滋的寻思着,到底生几个孩子好,一边又去摸了摸药碗,回头就瞪别人家的小孩儿:“药凉了,快过来。”
二狗子刚猛灌了一大口温开水,五脏六腑如泡过热澡般舒爽。
他不由抱紧了水囊,嘴里还含着一小口馍,两眼泪汪汪道:“我,我还没吃饱。”
一边想吃馍,一边要劝药,不定效果双倍好呢。
陈二果断催得更欢了,“快点来,别废话!”
他端起碗转身就走,脚下生风。
二狗子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小跑着跟着陈二,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
小小年纪,为了讨生活,也是老辛苦了。
角落的板车前,陈二端着药碗,又发起了呆。
他又莫名紧张了。
看着卫雩那静谧如画的睡颜,陈二努力定了定神,发现根本定不下来,于是回头怒瞪二狗子。
二狗子:......我,我干什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