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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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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北七听说武攸决要他在燃灯大典放流民入城,炸毁含嘉仓时,他是拒绝的。
但为什么让他杀李济、康金、康瞻彼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呢?也许他自己也知道炸粮仓的严重性吧。
炸含嘉仓,属于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当武攸决说,他去报官会连累到武思月,李北七妥协了。
他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就是假意答应,然后偷偷告知武思月。然后两人一起阻止武攸决的疯狂行为。
李北七不帮忙,含嘉仓炸不了,武攸决的计划就会落空。就没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但无论李北七选择做什么,怎么做,他都很危险。因为武攸决会杀人灭口。
说来可悲。当初武攸决从路边捡到李北七,将他养这么大,将他培养到北斗君的位子,就是为了炸含嘉仓那一天吧?
在武攸决的计划中,李北七是棋子,百里宽仁是棋子,连他妹妹武思月也是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比较特殊,只能利用不能舍弃罢了。
李北七直到武攸决让他炸含嘉仓,才意识到武攸决是春秋道的人。
武攸决却道:“不让你问,你偏要问。那我就都告诉你,我不是春秋道,春秋道只是为我所用。”
“含嘉仓的粮食会被烧毁,神都会大乱。届时联昉会交予我手,太子也会被责罚。而我将成为剿灭春秋道、生擒掌春使、找到粮食、拯救神都之人!”
看,一切都算计好了。武攸决哄得百里宽仁将整个春秋道,乃至他自己的性命,为他铺就一条登基之路。
从小被灌输内卫刻训的李北七,已经吓傻了,“奉御郎你想做什么?你想杀光他们所有人?你要做皇帝?奉御郎不会这么做的。不可能不可能……”
李北七死后,再来回顾他的一言一行,让人平添一份伤痛和遗憾。
武思月更是悲痛不已。
“你想取圣人而代之,最便利的办法就是逼迫太子让位给你,永川郡主在你手上吧?以太子的性格定会妥协退让。你的计划天衣无缝。”
“对,这就是我的计划。而且明日就会见分晓。”
这就莫名其妙了。“太子无能”,四个大字已经深深刻在圣人脑海里了。如今太子被永久幽禁,离废太子也就半步之遥。武攸决你这个时候逼迫太子作甚?岂不是多此一举?
还敢拘禁永川郡主?就不怕被发现吗?若是太子在圣人面前告他一状,武攸决岂不是前功尽弃,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你想逼迫太子,明日先把圣人搞掉再逼迫也不迟啊!
结果今天就把自己的底牌全揭了。结果他妹妹武思月就道:“我一定会阻止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阻止你。”
武攸决厉声道:“你要怎么阻止我?去找高秉烛和百里弘毅吗?告诉你,他们都在我的监视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武思月拔刀相向,也没能阻止武攸决。还被武攸决要走了芙蓉牡丹令。
宫嫣等人扮作内卫进了内卫府。
武攸决:“派人盯着百里弘毅和高秉烛。他们如果有异动,杀。”
他们没有异动。有异动的是白浪。白浪来回跑腿传信,还去做了一块假的芙蓉牡丹令。
武攸决心思机敏,武思月给他的那块是真的。
翌日。圣人抵达南市。开仓仪式如期举行。百姓欢声雷动。他们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受了那么多苦,甚至饿死了人,一有粮食,立马恢复了精气神。
都说“官逼民反”,其实没有被逼到极限,习惯了忍受再忍受的苦难的百姓们,他们并不会反。等他们反,便证明他们已经实在找不到活路,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了。
武攸决也许是为了躲爆炸,不知何故就躲到了染布坊。可巧高秉烛也在这。
高秉烛:“奉御郎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圣人身边吗?”
不该。在圣人身边就该被炸死了。
武攸决:“你知道我的身体。倒是你,怎么在这里,不该取守护存粮吗?”
“不用看了。你处心积虑安排的爆炸是不会发生了。”高秉烛道。
武攸决声嘶力竭,“是你干的,是你干的!”
高秉烛:“不得不说,你藏得可够深的。你筹划了一切的阴谋,却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所有有可能出卖你计划的人,要么被你灭口,要么被你收服。”
“我一直怀疑春秋道有一个藏得很深的同谋。直到含嘉仓事件之后,我才开始留意你。春秋道的人将我们引到龙关门,只是为了声东击西,含嘉仓的爆炸,才是春秋道的真正目的。至此,掌控春秋道的百里宽仁,才浮出水面。”
“毁掉神都的粮食,坐看神都暴乱,根本对百里宽仁没有任何好处,仅仅靠一群饥民造反,实属以卵击石。所以这绝对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含嘉仓之后,太子失势,联昉旁落,局势混乱,倒是你,坐收名利。”
武攸决:“你分析得不错。可就算你知道了这一切,也无法确信是我。”
高秉烛:“听我慢慢跟你说啊。东川王一遇刺,你就接管了联昉。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你一来联昉,东川王遇刺,含嘉仓爆炸有关的线索都不见了。”
“除此之外,你还暴露了一个破绽。含嘉仓爆炸的时候,你的情报来得比联昉还快。我们在明处,你在暗处,你永远比我们快一步。”
“直到百里宽仁被你所擒,我才确信,你一定有问题。”
“思月曾经听逍遥子说过一句话,归藏凤出天下倾。五年前逍遥子遭人背叛,被朝廷俘获;而后春秋两使,一个被利用后杀害,一个刻意赴死,那么,归藏凤究竟是谁?”
呀,原来逍遥子被生擒,逍遥子嫡系被剪除,也与武攸决有关。如此,百里宽仁便能暗中掌控整个春秋道。
可是,五年前剿灭春秋道、生擒逍遥子的,分明是宋凉啊!宋凉听命于掌秋使。百里宽仁还曾经讽刺过掌秋使欺师灭祖。难不成掌秋使被当了枪使?
“春秋道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覆灭了呢?除非它的覆灭,也在计划当中。我了解伏火雷霆的威力,这次含嘉仓爆炸的情况,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伏火雷霆。春秋道的人被抓了,粮食也被找回来了,但是剩下的伏火雷霆却始终找不到踪迹。因为伏火雷霆在你的手里。”
“圣人亲临,开仓放粮,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你却把这最关键的保护存粮的任务,交给了我。从那一刻我就知道,在你的计划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杂草漫野,明火焚之。”武攸决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看向高秉烛。
高秉烛继续道:“你想当皇帝,但是仅仅靠刺杀圣人还不够,所以你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先是剿灭了春秋道这一个你亲手扶植的组织,然后再刺杀东川王,再栽赃太子囤粮,让你成为圣人最信任的人。”
“你平了暴乱,找回了粮食,得了民心,现在你又掌管了联昉和内卫,还操控着兵权。你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站出来,安神都救百姓,得万民景仰,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武攸决才是唯一的救世主。我说得对吗?”
武攸决:“你一直都在我监视当中,是如何破坏我的计划的?”
因为多了嘉乐一只手,多了白浪两条腿。这两个让武攸决没有想到的人,将百里弘毅、高秉烛、武思月三人,在武攸决的监视和软禁当中,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高秉烛通过白浪让百里弘毅仿造了一块芙蓉牡丹令,白浪手持这块假令牌,从内卫府中救出了武思月。然后又带着“风花雪月”郡主府四侍卫,下了不良井。
百里弘毅没有去不良井,他一个跟不良井毫无关系的人突然下不良井,会引起联昉的注意。
高秉烛也没有再下不良井,他有公务在身。中途离开会引起警觉。
白浪先找到了丑叔,说服了丑叔。丑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白浪诱之以利,再加上郡主府的侍卫在,不良井的人很快就同意上去帮忙。
到了南市,又有被救出软禁的武思月,手持仿造的芙蓉牡丹令开路。如此,南市的伏火雷霆炸不了了。
武攸决:“高秉烛,你太天真。就算你猜到了所有的计划又如何,你空口无凭,毫无证据。谁会相信你?谁会相信一个杀害自己兄弟的贱籍不良人!”
“别忘了,南市的粮仓是你把守的;南市的伏火雷霆是你安排不良人在南市各处安放的!是你要谋杀圣人!今时今日明火已经燃起,你一个人怎么能阻挡!”
高秉烛:“谁说是我一个人?神都的冤魂都在看着你呢!只有将你正法,他们才能得到安息。神都无辜的百姓,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成为你阴谋的牺牲品!要成为你踏上龙椅的血肉阶梯!”
“你说我们是杂草,错了!我们是人,是想在这世上好好活着的人!你为了一己之私想把神都毁了,你可曾问过神都子民的意愿!”
须臾,武思月带着内卫赶到,手持芙蓉牡丹令,“圣人谕旨:勾结春秋道,谋害圣人,缉拿逆贼,武攸决。”
不是,圣人这么快就下旨意了?有证据吗?这就给定罪了?
可怜武攸决筹谋半生,转眼树倒猢狲散,连他掌管了十几年的内卫都不听他的了,将他团团包围。
还有他妹妹武思月,这么威风凛凛、大义凛然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为了你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的兄长哎!
就算要抓,你换副面孔,换个说辞不行吗?这就“逆贼”了?
果然武攸决痛彻心扉,“阿月!武思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制服我吗?”
武思月义正词严,“埋伏在南市外围的春秋道杀手,已经被禁军全部擒服。兄长,收手吧。”
不是,春秋道杀手脸上刻了字咋的,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杀手,还是春秋道的杀手?还有,春秋道的杀手来南市干嘛?他们远远地等爆炸不好吗?这是打算没炸死圣人,再补上一刀咋的?
真是春秋道折腾了朝廷数年,一旦覆灭,就还真挺容易的。当初为了一个杀手,还得用百里弘毅的命去钓;此时禁军一出,就全部擒服了?禁军你这么能耐,早干嘛去了?非得挨到最后出场显得你大牌是不?
还收手,你兄长还有后手可收吗?不收手还能咋的?都已经被你带来的内卫包围了。
然而团团包围的内卫们,面对面,愣没看见对面墙上鬼鬼祟祟爬上来的人。柳十郎。
武攸决痛心疾首:“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一个噩梦,就是梦见你亲自带着人来抓我。我们成了仇人。”
武思月:“兄长,我陪你一起去圣人面前领罪。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陪你一起承担……”
武攸决:“你太天真了!她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此事也与你没有关系!”武攸决在这最后一刻,仍旧想保护妹妹,让她不要牵扯其中。
武思月“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你再错下去,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武攸决说得对。武思月太天真了。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什么再错下去。不用再错下去,他现在就已经没有活路了。除非再错下去。问题是此刻他还有“再错下去”的能力吗?
武攸决看着这个他从小养大的妹妹,笑了笑。
柳十郎拿着一张弓弩,哆哆嗦嗦,嗦嗦哆哆,抖得不成样子,然而即使这样,不但内卫面对面没看见他不说,他还能透过重重布幔,精准地射向武攸决。
话说柳十郎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射箭的?
武思月将武攸决推到一边,自己承受了这一箭。
可是周围的内卫表现得很奇怪,你们家月华君中箭了,你们一个个拿着刀冲她比划什么?不该一个人去请医工,一些人加强保护,一些人赶紧去追凶手吗?
武思月也很奇怪,心口中一箭,怎么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呢?你还一脸满足的微笑是什么意思?突然间大彻大悟了?
武攸决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死在自己面前。“杂草漫野,明火焚之。”如今,那不起眼的杂草,他要明火焚之的杂草,居然害死了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这世上最看重的人。
后来,听说柳十郎并没有被定罪,圣人令他出家思过。
嘉乐笑了一声道:“武攸决死罪难逃。他这可是谋逆之罪,要株连九族的,武思月如何处置呢?按律处置吧,人家武思月亲手捉拿了她兄长;不按律吧,圣人可能也不相信她天天跟在她兄长身边,会对她兄长的事情一无所知。”
“圣人正好难以抉择,突然冒出来了个柳十郎,恰好帮圣人做了个了断。是以圣人没有杀他,竟然放了他一条生路。”
弄月:“郡主,听说柳十郎跟着他阿爷上山清修,给月华君祈福去了。”
嘉乐微微一挑眉,“拦下他。”
弄月赶忙道:“郡主,是要揭发他春秋道的身份吗?”
嘉乐:“他就是个小喽啰,掀不起大风大浪。我也不管这等闲事,倒是让他给七娘择了夫婿再走,才是正经。”
十日后。
神都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或者说热闹。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贵人,有平民,还有第一次看到神都繁华的不良井的孩子们。
他们笑得是如此开心,远远望着这一切的高秉烛,脸上也随着露出了笑意。
“不良井拯救神都,功在社稷。即日起,着有司令其迁离不良井。在神都坊里之间,妥善安置。”
高秉烛多年来的梦想,终于实现。
白浪揣着嘉乐给的赏钱,去酒楼里吃了个嘴油肚圆。
“阿爷,阿娘,我吃到神都水席了。”白浪抱着空碗,朝天说道,“上品。妙哉。”
坐在对面的申非瞅他一眼,“出息。这就上品了?我们二郎可没评这家。等不日我们二郎和郡主大婚,保管你吃到的比这个还好。”
白浪摸着快要撑破的肚皮,“嘿嘿,我等着吃好吃的。”
“春秋道余孽,交由大理寺彻查。大理寺亭长裴谏,擢升为大理寺少卿,主理此案。”
“经查,太子与春秋道无关,解除幽禁,还自由之身。晋王武慎行,犯失职之过,夺爵贬官,闭门思过。逆臣武攸决意图谋逆,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念其胞妹武思月忠勇殉国之功,故免其一死,如内卫大牢,永世不得释放。”
嘉乐笑道:“裴谏早该升了。大理寺难得一个明白人,还知道体恤百姓,难得。”
联昉总部。庄重肃穆,井然有序。
东川王缓缓走入。
安白檀:“听说武攸决疯了,以为自己成了圣人。”
东川王:“只可惜月华君……”
安白檀拿起面具,“郎君,这面具……”
东川王:“我的身份早已公诸天下,这面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过,以东川王的眼睛去看管神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联昉一众跪下行礼,“神都万塔,联昉星罗。”
联昉,又回来了。
“今百里弘毅聪明果敢,守护神都有功,封工部侍郎,赐长青侯。”杨焕念圣旨道。
“郡主,郡马不是联昉执事吗?圣人怎么又封了工部侍郎?”
“联昉执事是暗,工部侍郎是明。圣人只知公子楚,不知联昉其他人。看百里弘毅怎么选吧。一人兼二职也不是不可。”
神都的南市。夜晚尤其美。
有歌姬弹琴,有舞姬在船上跳舞,一如当初的宇文佩佩;两岸人头攒动,灯火辉煌。煞是热闹。
“青夜看上去不一样了。”百里弘毅缓步上桥,顺着高秉烛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人群中欢笑着的,曾经是春秋道杀手的青夜。
“他们本来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高秉烛道,“受人蛊惑才走错了路。”
“他们也是幸运的,”百里弘毅道,“神都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地方,会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说你要大婚了?”高秉烛忽然道。
“对,”百里弘毅道,“这次真的要成婚了。我打算成婚之后辞官,带嘉乐去她的郡县看一看。顺便出去转转。”
“哪个官职啊?”
“工部侍郎。”
“是,还是联昉适合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自己要是无趣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
“我就不去了,”高秉烛道,“你们好好享受。”
百里弘毅:“你都自己一个人了,跟我们出去走走也无妨。”
高秉烛一笑,指向远处:“看看。看见什么了?”
“神都繁华,太平盛世。”百里弘毅道。
“我看见的是在这神都,有贵人,有平民,有不良人。在这些人当中,可能还有阿昙。我要继续找下去。这样的神都,挺好的。”
“这一切来之不易。这样的太平,也是思月最想守护的,所以我一刻也不能离开,我要替她守护好这个神都。”
百里弘毅微笑道:“说的也是。你现在是内卫的顶梁柱,内卫一时半刻都少不了你。等我回来,我会帮你一起守护这个神都。”
高秉烛笑道:“好啊。”
百里弘毅告辞而去。
高秉烛独自一人伫立在桥上。
他凝望着远处的灯火。在那灯笼掩映之下,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那张脸。
凝视良久,他倏地转身。
一滴眼泪掉落在了河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