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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奉身之责,渎圣之罪 ...

  •   【1】
      投注于她眼中最后清晰视像便是那神圣灵魂,动人躯壳。
      一切都倏忽渐次远去,她自伟大航路另一头被无情驱逐也从迷离万象间终得解放,重回床帏后一人独锁的寂静。那高不可攀存在之细节此时已无法再回想描摹。但没关系,仅凭轻慢一瞥她即可掌握其宏大概念的印象……她完全了悟,并沉默等待某个名为事实的未来,是他宣之于口而注定必行的,“预言”。
      在此之前,琳图从未停止于脑海中演习那自打掌握理论以来便从未真正施行过的生疏步骤。该来的总会来,何必急于今日;当事者自己都不着急,又怎么轮得到她上赶着期待被使唤;保持着基本警惕却又不过分为其悬心,她照旧吃好喝好睡好预演好,泰然自若度过每一天。
      不过腥红大公的再度传召,倒比预计还要迟来许久。那也没什么可奇怪,那个人自理所当然会拥有远胜凡人城府,深不可探;毕竟,渺小世俗如她者最多只可忍受三两天饥饿困顿,而高高在上者如他既已占据御世万代的尊座,眼前所见手中所掌心间所想便只会更广博远大,并为其不惜蛰伏更日久年深。大概。

      日复一日,幽居于冷清独院,她只知道自己就这样因他之隐忍为他之蛰伏而活着,至少尚未死去。
      一片片一重重空洞的,高旷的,死寂的殿堂与回廊,亭台又宫房,影影幢幢构筑起似是而非庞然神异世界,像不具答案的谜语,像画卷中只可观看而无从抵达的异度风景线,令她在此全然遗失对时间同空间的概念。或许她与身旁簇拥着的众多既仿佛还活着又像并不算活着的……那些人一样,本就只作被永锢于此、同伟大神圣对照而迥异的虚无概念。
      生身父母及依稀童年未有在琳图记忆中留存任何痕迹,因她被遗弃时还太过幼小;只隐约听老师提起过她大概年岁可能所处的宽泛区间,所以,她弄不清楚自己被裹尸袋蒙头罩脸狼狈送入圣廷的那一天,究竟是在人生的哪一年。那也并不值得去感佩怀念。总之,无论当初踏足此地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刻——无论如何,眼下都业已身陷永无回溯的新篇。当禁宫内时度仪归零又满溢,满溢又归零,如此循环往复了万余遍甚或更多,琳图终于再度见到那位曾有过逢面,应属腥红大公近身侍臣的宦官。

      她惊讶于自己竟还记得对方寡淡无奇的脸,只一眼便望见想起。也可能,被她深刻铭记的并非面容,而是那身恪守仪制一看就与众不同的宦服。万一呢,谁能说清那套精美衣袍底下什么时候就换了人?反正,他们看上去又总是如此相同;在民间时琳图也曾偷听到领主老爷们羡慕提起那遥远圣廷恢弘禁宫一应不凡规制与气度,他们说那些大人物有着每隔一阵便彻底洗清然后替换掉身边所有仆役的豪奢做派……反正,并不太确定对方仍是那个人,他依旧悄无声息出现,依旧垂视地面模样极尽谦恭,带她一路行来都不曾碰见旁人、不知如何方才做到那样隐秘地,抵达某处地下窖井入口。
      而在那条她猜测应通往制烛密室的窖井甬道之前,实则还有处小小房间。
      独自进去狭窄逼仄内室,果不其然,大公正以他即便历经刻板复写千回万遍也依旧纹丝不变的姿态端坐在屋内唯一木椅上,见她迎面进来,也好似逢一粒尘灰无心过眼而根本没看见。
      等待被朝觐者又何须向子民施舍回应。兀自无声索取绵长供奉本就是他们沉默的谕旨,永恒的宣言。哪怕身处非正式、及至如此密不可宣的场合,觐见圣者仍有一套流程,向上方高坐似永年的完美假人、她何其伟大的御主行毕一长串拜礼叩首,再直起半身,琳图长跪在地恭听吩咐。此地甚至比她初时被裹尸袋运送抵达的那座小偏殿更为朴素简陋,因而同这尊神明辉煌塑像毫不匹配,可说是他之降下存在反令此间煌煌,蓬荜生辉。
      但略微出乎她意料,今日驾临,这不可一世尊者并无打算在正式开场前先将她好一顿警示敲打;大公没说起任何假惺惺言语来故作高深,只直白赐下旨意:
      他意欲旁坐而同观,与她一道置身于那引圣魂化火种的禁忌之仪。

      这……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哪。更叫她展开些不太妙的猜测同想象,因她从不吝于将周遭旁者预设得坏一点,更坏一点。琳图整张脸不自觉皱成干巴巴枯花,然而为身家性命着想,她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和声细气不致令上位者察觉顶撞,争取陈述:
      “冕下,并非下民违逆,只是,只是真有一点难办——制烛技艺由师门世代隐秘相传,难免会有些奇奇怪怪、先师们嘱咐一定要遵守的规矩。比如,现场不能有无关、咳咳,我是说,本身未掌握制烛之法的外人在场……”
      “倘若有旁人在场,火种即便做出也无法燃起?”圣者却全不理会她话意,反抛出另一个直指要害问题。
      “……”
      脑子运转飞快,琳图强逼脸上肌肉同嘴唇再同眼睛打好配合,挽出极为诚挚真意的弧线;随时为危机做好准备、早提前演练过千万遍,纵使只作假装却也无限趋近于真实,反正是连她自己也真的骗过去了;但,圣者既已明确垂问,她绝没有将其当面蒙骗的胆量,因此便不可能不亲口说出那对方恐怕已笃定的答案,心不甘情不愿:“呃,倒也不至于……”
      “既然如此,也就不算‘规矩’。”
      说这话时,难得不再是先前漫不经意施舍、他轻飘飘扫过的眼风,大公瞥视于她只短短一息,却是以落入实质的凌然的重量。
      残忍尊口吐露何其简洁言语,令她真心实意讨好笑容全数僵硬,也将琳图还没说出口“虽然不算燃火的基本原则,但代代相传的大家都遵守的规矩自然有它道理,最好别违背”的尝试进言噎了回去。迎着那双冷静又晦暗仿似可将她内心所想尽皆洞明的眼睛,小小争辩一下也就算了,琳图实在升不起二度硬碰硬顶嘴的勇气。

      不过她还有最后办法,她还可以迂回挽救一下……至少,要试试。
      大公已起身朝内室深处通往地下窖井的斜斜一扇扉门行去,琳图便也随之站起,乖觉而不过分谄媚地保持身距跟上。踏入圣廷渐日久年深,她也多少学了点基本礼仪;在此她从无阔步走路的资格,她步伐细碎但比对方迈动频率更快,于是很快就躬腰耸肩从他身边远远绕过而超前:显然,除非此时室内唯一随侍之人成为了一具尸体,否则,圣者绝不可能亲自劳动尊手去开启门扉,为她。
      站在紧闭斜门前,圣者足音将至,琳图慢慢抬手意欲拨动外处门栓,然而未及触碰却又仿佛再难承受某种超乎极限心理重荷般缩回,她背对对方僵硬沉默了一小会儿,忽得转过身也不敢看他,直接重重跪地,伏身拜下。
      她用难掩干涩而竭力自持的语调起了个头:“其实是这样的,回禀冕下……下民从老师那里学会它也不到二十年,从没真正用过。而且,因为当年路菲斯老师以一饭之恩要挟我必须接过他衣钵,看我太害怕,又改口说只要学会了,不管用不用得上至少也算门手艺他是为我好,我、下民那时怀恨在心,加上又饿又冷边哭边学所以听得不认真……下民惶恐,下民学艺不精,下民有罪,但下民不敢隐瞒下民必须要说!掌握理论归掌握理论,至于能成功施行的把握,这,这就……冕下——圣明。”
      唠唠叨叨好长一段,她破罐子破摔般将所有事都抖出,讲完了。当然,把其中十分并不利于自己的表述都摘去,而只说剩下九十分的事实;如果不是已受深刻血泪教训,完全明白眼前之人有多么不好应付,若放在从前民间意欲糊弄那些被富贵权冕迷花眼的老爷们,她充其量只说三分便够。
      唉。
      说完这番话,琳图也就收起了即使演练得足够真挚但若表现太久也会显得虚假的眼神,再磕了几个恰到好处不卑不亢的头,直起半身只面无表情平视前方,等待那行将到来的酷烈怒火,抑或严苛诘问。

      【2】
      不过,在她发挥完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圣者都默不作声。
      一人立而一人跪,她并不能高望,但身负神血的圣者同奉圣的奴仆们即使同处一室也向来保持遥远身距,因此琳图在这个位置勉强能将其细微神色收入眼中。
      对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投来的视线都不能说是很在意;像完全无动于衷,笼于宽幅重袖中幽闭的手更未曾探出落向那叫无数人怖惧颤栗的腥红的高顶,却同样昭显尤为令她不安的强烈存在感。她便更未曾克制颤栗。当凡人面对掌生杀予夺之裁决者漫长而又意味不明审视,要如何做才能完全克制住本能颤栗?所以她不去伪装克制。更何况,琳图知晓此番基于惜命原则的完全符合她过去作风的发言,也一定非常契合对方于数度会面观察之中,为自己所下的既定评语:
      “这个女人为讨好我,从不吝惜任何手段来表现吹嘘自己并未有几分的忠诚,即便自轻自贱;不过,她始终会将保命的诉求置于绝对第一顺位。为了那个目的,她有时也会举止无状,胆敢小小反抗于我。”——他一定这么想。其实,大公久居上位,那波澜不兴神情变化即便偶有,也仅能以分毫瞬息而计,她并没确定证据。但那就是一种感觉,是笃定的确信令她坚信;大约拜她好的从来不灵坏的永不缺席的倒霉催直觉所赐,吧。

      而且说那些话时她的确不心虚,甚可称理直气壮。当然应该害怕啊,谁能不怕?她只是个没见识的乡野粗民,地位卑贱脏污行当里的小小工匠,倘若真令这不可一世大人物坐在近旁,被他酝酿深意眼神饱含重压威势反复凌迟,说不好她突然就手一抖,心一慌,前功尽弃:尽管失败过后理论上可以再来,但身为火种备选的对象也一定会在她操作失误时有所感应,不必同大公沟通此事,琳图完全可确定他不会想冒然将自己为数众多的神圣姊妹惊动。事实上,这种目标不在跟前而被私下暗中谋划着献祭的案例,她从前也没见过。
      她见过什么呢?她见过的,譬如终日辛勤劳作依旧过着惨淡食不果腹生活的主家,养不起年事已高只能坐吃闲饭的父母,在艰难世道中更保不下其他多余的、过于幼小且过于瘦弱的儿女。至于条件稍好些的人家匀出口粮来饲喂的家禽牲畜,除用作食物外,本也就当偶尔的火源之物使用。更不必提富贵领主同教廷执事,他们尊奉圣者恩赐得以统御一方土地,麾下长期有专人主持豢养有专供火烛的仆役以致令其彼此配对繁衍后代不息,因此可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从不愁缺稀。
      那些人,那些被她推动着点化着引领着走上奉献之路的人们;见到她时他们或呆滞或枯朽或挣扎或啼哭,但即便当面发生冲突也终究无力反抗,只会被家中主事人镇压,再经由她之手导向同一个物尽其用而向上奉用的结果。稍强悍者自可任凭心意宰治较羸弱者,较渺小者自然肩负向稍伟大者奉身的天赋义务,何需美化抑或遮掩,那就是在野蛮民间人人认可并不能不遵循的野蛮法则。
      大公注目她片刻。他的眼睛像暗沉漩涡。
      于此昏昧之地,他异彩瞳色更全然混淆于深黑幽邃,叫她从中瞧不出怀疑却也探不见相信。也可能并非她察言观色技巧退步,而是被注入这似人躯壳的神圣灵魂实则从未真正理解过似人情绪,令所有显露于外不过是一场俯探的垂幸,超凡的演绎。她完全不知他在想什么。反正,终究,对方接受了此番说法,应允她独自入内而不必由他在旁督视。
      “当仪式进行至需她神圣真名之时,便呼唤我。以你能想到,可引动的任何方式。”他说。

      但仅仅停顿数息,“琳图·莱慕,仅此一次。”他又漠然缓声说道,“你想必会无比珍惜这可证明你性命宝贵的来之不易机会。稳妥做事,然后好好精进自己身为制烛者的技艺——下一次,我不想再听到同今日类似的,滑稽理由。”
      尤其他余音渐隐话语中的最后几字,让琳图汗毛倒立,诺诺称是。
      然而,既得大公亲口确认不必他亲身在场而也可引动神圣真名,倒又令她心中一动。想了想,琳图决定抓住眼下这一旦错过很可能便不会再有的机会,犹豫着开口,继续试探:“那,其实完全可以由下民将……然后,您再亲自……”这样便全无隐忧同风险了。她本想这么说;不过说着说着就突然失了声,未尽言语被扼杀在他冷冷注视之下。对方分明神情纤毫未动,不知为何却给她一种刀刃加颈的错、呃不对,是直觉,肯定是直觉。
      如此捉摸不透的寂静总最为难捱。他是不是,比之前数次对话都回以沉默得更久了点?琳图不太确定。但这不妨碍她本能紧绷身体尤其积蓄起下肢力量,同时回想身后门扉的准确位置,打算一见不对就逃跑,先跑了再说。
      时间在此圣廷只作怪异且空洞符号,她从未体验过如此漫长的瞬息一刻,漫长到快要淹没灭顶她好不容易鼓足窥探的勇气。她似乎说错了话,但若错失机会不去说却又永不得甘心;圣者魔魅嗓音终撷取神性真意而响起,那声音轻渺飘忽几不可闻,仿佛自尘世之外施恩降下:

      “唯独渺小凡人可行此以下犯上之逆举。”然后是她好像,依稀,在哪里听他提起过,熟悉的寥寥数语,“法则之物,何其有趣——”
      而他竟还特意来垂问于她,看向了她:“你说,是吗?”

      是传言中喜怒无常的腥红大公,也是在传闻中被下臣遥遥敬畏深感心思难测的圣廷首座;尽管他尚且平淡说话之时,未必就不会同时于心中酝酿有风暴,然而一旦那宣告谕旨的嗓音显露于外真开始飘忽不定不掩奇异尾音,也就一定,肯定,不容置疑,有人要倒血霉。琳图远比大多数人擅长察言观色,又或因已自数度交锋间拼命吸取了致命经验,虽然眼下并无余地来令她仔细复盘自己究竟在哪一点上试探过头、哪里犯了错,唯独却有一点非常明确,她完全体悟,那就是:
      但凡存在着大公可亲行此事的一丝丝可能,他便绝不会冒潜在泄密风险来令自己操作。正因为他无法、无力做到,才会——
      不,她完全不关心他想要做什么,不管过去、现在还是以后,只在乎别教自己去正面承接他怒火。既已确认不会存在大公威逼她说出禁忌秘法关键转而自行接手再把她直接咔嚓永久保密的可能性,她知晓了这信息,便完全足够。甚至不必专门开动脑筋,蓄势已久的在民间历练出灵活的躯体即带她做出了退避其锋芒,明智举动:
      “谨遵冕下旨意——”用最恭顺拜服语气丢下这简短一句,琳图根本不去回答那似是而非问句更不去接收对方回馈信号,飞快打开倾斜向下窖井的木门闪身躲进再严丝扣拢,噔噔噔顺梯道一路往下跑进深处制烛的密室。

      直到脊背抵靠在密室内又一扇关紧的小门,然后,她才想起自己并无大踏步走路遑论奔跑还闹出如此动静的资格,倘若圣者在旁,定要治她不敬之罪。
      但身后似乎不曾传来他跟随的声响。他没有受她言语所激便罔顾先前所诺,一道踏入那扇门扉。幸好幸好……尽管胆大妄为,她也赌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琳图确实也难以想象,大公会仅凭短短一句话便恼羞成怒直接发作,身着那一套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层的神圣天(和谐)衣将她在漆黑一片甬道里狠狠追逐不放的模样;那种事,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用野蛮行径解决争端之事,她从前在民间经历得倒比较多。她对这坐卧行止皆有定矩而从不言明的圣廷的规则还知之甚少。或者说,对自己所侍奉的晴晦不明尊主的窥探把握尚且太少。
      但现今她也开始隐约懂得应对他的最可能有效的策略,那就是八分直白无畏外加一分随机应变,再一分死皮赖脸。
      万世万代稳踞圣廷首座,他心中自有宏大图谋,而只将她各种小动作当作过眼即忘笑话;回想起初次拜见对方时他似钉锤狠狠碾落的鞋履的踩踏,琳图头皮一紧,迅速补充:只要,不当面惹怒他的话。
      刚才哪怕再只多待一刻,她恐怕就会因说错话而被其“略施小惩”,然而她溜得快,对方也没心胸狭隘到非得追进来治罪不可。那么,这件事差不多就这么糊弄着混过了,当然前提是能拿出令大公满意的结果……对于能好好办事、使着顺手、尤其不易被随便谁来替换的工具,但凡不是过于变(和谐)态的上位者,也一般不太去计较对方长久之前的无心小错的——根据琳图以往观察所得结论。
      她觉得,腥红大公还处在未完全跨过那刻度的微妙位置。嗯,这话只敢偷偷想。

      抛开终年被异端仲裁所猎队阴魂不散在后追捕不提,琳图尚且没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大事,于是尚且幸运地留存有点滴乐观天性。她很快转移注意到眼前至关键之事上,开始替自己加油鼓劲,告诉自己说至少比被挫骨扬灰尸骸无存的老师的遭遇好上太多。
      尽管是那个老头将奄奄一息的她于空无一人破烂棚屋下捡到又喂饭救活,好心传下虽至为微贱却好歹能独自谋生的手艺——然后再迅速变脸,强教自己也一道身承这非死而不得终结,名同禁忌的诅咒——她感激于对方给予了苟活以求希望的可能性,又痛恨他将自己带入这看不见希望的漫长绝望境地;即使如此,她依旧心惊,并唏嘘于对方迎向那样惨烈的终局。吃好喝好不必雨淋风吹更无需忧虑下一个明天将逃往哪里,相较于从前身在民间、除挣扎着活下去外无暇考虑他事,现今至少照吩咐办事便可短暂性命无虞;强行压下心中丝缕徘徊不去的茫然,琳图说服自己勉强凑合,无论如何,总比立时死了好吧。
      环顾眼前似窖井的密室,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其实制作火烛的关键在于人,本就对环境无多复杂要求,密闭的最好位处地下以隔绝过猛气流冲击的场所,完全安静到只闻呼吸的平和氛围,再有一点极尽微末能供凡人之躯勉强行动视物的光亮,即可。
      脑海中回忆着此生从未想过竟真能施行的生疏禁忌技艺,琳图朝桌台走去。事已至此,她全无惶恐抑或犹豫,哪怕即将犯下逆神渎圣之举,也要……

      她忽然久违地想起了所痛恨的老师的名字。在工匠台前坐好,不急着匆忙开始,她暗暗心想倘若您对当初将我拉入这终生无可摆脱的诅咒还有一丝丝愧疚,那便保佑——
      不,还是算了,她应该找错人了;被惨烈践踏而尸骸无存的渺小死者又如何能在此圣地保佑她,何况那虔诚到癫狂难解的老头若真留有亡灵,恐怕也只会唾弃徒弟毫无骨气,被随随便便威胁一下就将自我同信仰并灵魂干脆出卖,犯下亵渎圣者之重罪,甚至比不过一条稍有脾性至少还懂得为主人忠心嚎叫两声的狗;即便,那不容她回绝的谕令正是出自另一位圣者。
      而眼前竟又突兀闪过腥红大公名氏、同他面无表情垂视自己的模样,手腕一颤,琳图飞快摇摇头将其存在从幻视中远远驱赶,完全放弃向他寻求福佑。说来说去,无处可祈求,无处可奉信,她宁愿仰仗自己这双手,也只能倚仗自己这双手,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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